那一天，我转了好几趟车才到武家坡，到了武加坡，我背起包袱，一路走一路问，到老爹家里，已经是中午一点多钟了，一进屋，就看到二哥，二哥接过包袱把我领进屋里，老爹坐在桌子上方的大椅子上，头上戴一顶军毛帽，上身穿一件黄色的军棉袄，下身着一件黄色的军棉裤，脚上穿一双大头的军用皮棉鞋，老爹见到我以后，挪了挪身子，好像想起身，可是，当看到老爹艰难而痛苦的样子，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匆忙走到老爹的跟前，老爹握着我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我，看着我，而后他大笑着说：“哈哈！没有想到，这娃，两年没有见了，长这么高，都变成大人了哩！哈哈哈，好好好呀！”老爹接连说了三声“好”字，就把我拉到他的跟前坐下，抚摸着我的头，接着就问长问短，问父母、问姐妹，问三佬、五佬家人，问村庄的人都怎么样？
　　 总感觉那一天，老爹有问不完的话。当问到我读书学习的情况时，老爹收去脸上的笑容，并对我严肃而认真地说道：“没有知识，没有文化是建设不起来现代化国家的，你们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多读书多学习哩！建设好我们的国家，希望在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身上呀！”与老爹说了很久的话，这个时候，庚福二哥在门外小声地喊了我一声，并向我打手势，我就出去了。
　　 二哥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悄悄地对我说：“你老爹刚做完手术没有几天，医生让他多休息，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弟弟来后，爸爸太高兴了。”紧接着二哥还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说：“爸爸的病不太好，生命留给爸爸的时间不多哩！”庚福二哥让我及我的父母大人，要有思想准备，作最坏的打算。二哥说这些话的时候，泪水已经在他眼里打着转。听完二哥的话，我更是情不能自已，泪流在眼角边默默流淌，总认为二哥说的话不是真的。我多么多么地希望二哥说的这些话，都是假话呀！
　　 吃饭的时侯，老爹也让我坐在他的旁边，一会摸一下我的头，一会笑着对我说：“娃，到这里就算是到家了，桌子上面的菜你随便吃吧！”老爹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给我碗里夹菜，生怕我吃不着，听着老爹亲切的话语，望着老爹慈父一般的容颜，想着二哥刚才对我说的话，泪水情不自禁地顺着我的眼角边不停地流淌着，我不敢看老爹的脸，趁老爹给我叨菜的当口，偷偷擦去眼角上面地泪水，生怕老爹批评我，以往老爹总对我说：“是戴家的男孩子，都应该学会坚强，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在我的心目中，老爹永远都是那么亲切，老爹永远都是我心中的英雄，是任何困难都压不倒顶天立地的真汉子哩！
　　
　　 四
　　 那天夜晚，老爹与我谈了很多很多的话题，老爹一点睡意都没有，为了让老爹多休息，我便悄悄对老爹说：“老爹，老爹！今天赶了许多路，我睏了，想睡觉哩！”坐在一旁的老妈接着说：“是呀，娃今天赶路、转车哪能不累呢？让娃睡觉去吧！”老爹笑着向我点头，望着我离开他的房间。
　　 离开老爹后，我就来到庚福二哥的房间，这个时候，看见二哥桌子上放着一个长方型的录音机，录音机的磁带里还在放送着说英语单词的声音，二哥正跟着录音机的节奏说一句学一句。我就问二哥说：“二哥，你在学习英语吗？”
　　 二哥接过我的话头说：“是呀，不学不行哩！你应该知道，我们这几届的学生在学校读书，正赶上十年动乱，虽然是高中毕业，有其名无其实，哪里学到东西呢？”二哥接着说：“国家现在拔乱反正，各行各业都需要有真才实学的文化人才，现在我真想把一分钟当两分钟来用，因为文化底子薄，什么都从零起步，不争分夺秒把以往浪费的时间赶回来，不行哩！”在农场的几天时间里，我总是看见二哥不声不响，照顾老爹，料理家务，做什么都是有调不紊，仔细认真。忙完以后，一有空闲时间就开始自学文化知识。二哥悄悄地还告诉我说：“他喜欢文学，喜欢中国古诗词，他还报读了中文系中国古诗词研读函授大专班的学习。”听了二哥的话，我笑着对二哥说：“二哥这么努力，相信我们戴家，一定会出现二哥这样一位诗人呀！”
　　 二哥听我这样说，脸红了并诚惶诚恐地说：“诗人可不敢当呀！弟弟！你可知道，诗人那是需要怎么样的精进和文学素养的呀？就权当学习吧！”
　　 当我再一次走进二哥房间的时候，我便有重新认识二哥的感觉，在他房间的书柜里，我看见了《红楼梦》《唐诗宋词新编》等文学类书籍。有时我想：二哥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是不是因为与他对中国古诗词的研读以及对那些古代诗人们的境遇有某种关联呢？总感觉二哥看问题想问题比我们要深刻得多，他内心的所思所想是纯洁善良的，可与现实社会的状况形成了反差，虛伪、狡诈、两面三刀、风吹两面倒、人与鬼、鬼与人、人是鬼、鬼是人的人性之变，我觉得压抑。这样的落差，让二哥防不胜防，他解释不清，他也无法解释，如是，他眼不见心不烦，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放在心里装起来，二哥从此就便得更深沉了。
　　 1987年春天，我敬爱的老爹离开了这个让他留念不舍的世界，在罗山县殡仪馆，望着老爹的遗容慢慢化作一股轻烟，我紧紧抱着二哥跪倒在地痛哭不已，撕心裂肺地呼唤着“老爹老爹！”敬爱的老爹呀，您是否能够听见侄儿的声音？老爹千古！老爹安息！
　　
　　 五
　　 1997年阴历9月27日，我的慈父倒在了他辛勤耕耘的土地上，去找他的战友（父亲生前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是一名志愿军通讯兵）他的哥哥，我的老爹去了！
　　 接到消息后幸福大哥、庚福二哥携戴超四哥、戴令五弟匆匆从信阳赶回家乡，与他们最爱的二爹作最后的告别。安葬完父亲后，天空飘下细雨，秋风阵阵吹来，村后的枫树叶发出沙沙沙地声响，我站在细雨里，眼望牢山，脑海里一片空白，当看见门楼旁边一架耕犁时，父亲的身影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是，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很久也没有父亲回答的声言，我的眼睛急忙四处寻觅，哪里还有父亲的身影呢？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与我交谈了，他再也不会为了弟弟的病夜不能寐了，父亲到天上去了，那里他不会有伤痛了吧！想到这里，我就飞快地跑到那架父亲生前经常使用过的耕犁旁，手握住耕犁，蹲在地上，捧头大声痛哭起来，啊！想把几天以来压抑在我心中的悲伤，全部都施放出来吗？任泪水静静流淌着。
　　 这个时候，庚福二哥走到我的身边，握紧我的手，抱着我哭了好一阵子后，他又对我说：“弟弟，望节哀顺变呀！二爹已经走了，望弟弟接受这个事实。现在你是长子，家庭的顶梁柱，二妈，病着的小弟还都需要你照顾，你肩上的担子和责任不轻，化悲痛为力量吧，弟弟多保重呀！”
　　 二哥的即时提醒，让我一下子冷静下来，我站起身来，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坚定地望着二哥，点了点头，二哥那双有力的手，更紧地握住我的手，眼睛充满信任地目光看着我，也点了点头并接着对我说：“弟弟坚强！要坚强！”说完，流着泪水离开了家乡。
　　 2000年冬天，七十多岁的老妈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一直到2010年老妈去世，将近十年的光阴，老妈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全部由二哥二嫂精心照顾，认真护理，老妈才有尊严地离开人世，其间有三次我回五一农场看望，每一次看望老妈回来，每一次都被二哥二嫂孝敬老人的行为感动。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始终如一地对老妈精心照顾，这是何等的精神力量和大孝情怀呀！默默无闻的二哥能够做到这些，真令我为之敬佩哩！二哥成天不声不响，做什么事情都有条有理的，别人总认为二哥愚钝，可二哥在我心目中是最棒的！他是我永远都值得学习的人。
　　 这几年我一直在武汉工作，疫情反反复复，几年来我们都是在武汉过春节多些。逢年过节时，我也只能在微信里与二哥相互问候一声，祝节日彼此家里的大人小孩快乐健康。可今年春节，二哥破天荒地与我在微信里交流起诗词创作来，我知道二哥对中国古诗词有一定的基础，是我等不能相比拟的。但为了不扫二哥的兴，我便高兴地试着与二哥交流起来。
　　
　　 六
　　 紧接着，二哥在微信里发来一幅鸟语花香的山水画。随后二哥又作了一首四言绝句诗来，诗是这样写的：“春风三月吹草生，池边杨柳醉轻风；莺歌燕舞桃花红，游人往返依旧留。”我看了以后，立刻鼓励二哥道：“二哥这首四言绝句写得不错，有春风、有小草、有燕子、有桃花，还有柳枝和游人，把春天里万物生灵都写活了哩！”二哥接着发来信息道：“谢谢弟弟点评，春天里的景致古代诗人都写全了，这些都是看图作诗而已，凭借自己的想象来写的，与古诗相比还差太多了哩！”为了延续话题继续交流，我就试着和了二哥这首诗，发了过去。和诗是这样写的：“春天三月草儿生，风舞河边柳枝醉；桃花红了燕儿飞，游人来后不思归。”不一会儿，二哥发来信息道：“还是弟弟的和诗写得好呀！特别是‘风舞河边柳枝醉，桃花红了燕儿飞’正是我想要表达的意境呀！相比我的原诗，却有‘风’字再重复哩！看来弟弟对中国古诗也很感兴趣的吧！”
　　 接过二哥的话，我说：“二哥一直学习中国古诗词，而我一般写现代诗多些，古诗词太高深，弟弟不敢涉及呀！还是应该向二哥学习哩！”
　　 今年端午节，二哥在微信里给我发来一张精美的问候卡片，随后他又发来一幅看图作诗的山水画，二哥接着又发来他写的一首诗来：“陌上长岭遍地红，多彩余晖留时少；梦幻人间似仙境，心醉不知何时归？”看了贺卡及二哥写的诗后，我很高兴，认为二哥退休了，有闲暇时间发挥他写古诗词的兴趣和爱好了，这是文人所具有的一种高雅的生活品质哩！
　　 我问候二哥二嫂及侄儿他们全家好后，就又和了二哥这首诗，并鼓励二哥说：“二哥您写的这首诗呀，除了意境美之外，还表达出自己对世外桃园生活的一种向往和追求！非常好。”另外，就把我写给二哥的和诗发给了他：“陌上开花红鲜艳，余晖映照好河山；人间美景似梦幻，惹得游人不思返。”二哥看后，不一会儿就发来信息道：“弟弟写得和诗，和得好呀！不错，不错！”
　　 没有想到二哥对写作古诗词有这么好的坚持精神，几十年如一日，不放弃，虽然他写的诗词没有发表，但是，二哥那种诗人的风骨、心灵的纯洁、灵魂的净化已达诗人的境界。唉，二哥几十年以来，在他的心灵深处一直畅享在古诗词的意境之中，与世无争，他将理念、志趣、气度、神韵、博大容于胸怀，展示出一位真文人的秉性。我想，今年过春节，回信阳后，一定去二哥家，学习二哥的创作风格及切磋古诗的写作意境。这样想着，心里也就期待着春节快一点到来哩！
　　
　　 七
　　 然而，离春节还有几十天的时间，亲爱的二哥呀，您却离开了这个让您忧伤、让你不舍、让您牵肠挂肚的坎坷的人世间。
　　 叫一声二哥，把二哥的真情永远铭记心中；喊一声二哥，将二哥勤俭持家、尊老爱幼、忠孝传家、朴实无华优良的品质传承下来；念一声二哥，最后一次叩拜您呀！二哥，今生今世弟弟只能与您在梦中相见了，黄泉路上风高路寒，奈何桥上水流急湍，阳曹地府冷森莫测，二哥呀二哥您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孤独无侍，好不凄凉呀！最后一次，呼唤一声二哥：“二哥呀二哥，一路珍重，一路走好。”
　　 阴阳两隔，人祸不绝，天灾不灭，瘟疫肆虐，老天不公，送二哥最后一程的愿望呀，终成泡影。唉，犹如身陷囹圄，行走自由受陷，苦不堪言之际，二哥音容笑貌出现眼前，内心一惊，心灵感应是也！于是提笔匆忙嘱咐二哥幼子，余之侄儿戴俊曰：
　　 戴俊吾侄：刚刚接到你大爹给我打来的电话，告知你家出了天大的不幸：我尊重的二哥已经走了，惊闻此事，如晴天霹雳，悲痛之极，泣不成声！然我在武汉蔡甸区这里已成管控区，现在自已还在公司办公室休息，要出出不来，要进进不去，何如？焦急万分之致！惟愿二哥在天堂之中安息！
　　 俊儿：在这万分危机的紧急时刻，叔叔我望你节哀顺变，在处理各方面的事情中，千万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孩子，事已至此，将悲痛隐藏心中，现在，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都要由你自已一个人来处理，岂不是一夜从孩子变成大人乎！为此，叔叔我又回不来帮你分担忧伤，捶胸顿足也无济于事呀！惟有泪水洗我心！二哥天堂无灾祸，安息！安息！
　　 最后吩咐俊儿：珍重！珍重！
　　 叔叔：启权（泣血书之于武汉！）
　　 二哥呀二哥，我知道您走得匆忙，来不及给您的爱子俊儿交待只言片语，是您的灵魂在启发着我而为之吧！
　　 我哭，哭那个小时候给我盛面条吃的二哥走了；我哭，哭那个给四奶摘山抛抛的少年二哥走了；我哭，哭那个放羊吹口琴忧郁的二哥走了；我哭，哭那个自学英语的帅气二哥走了；我哭，哭那个给老妈擦洗身子的孝子二哥走了；我哭，哭那个纯洁善良呤诗写诗的诗人二哥走了。
　　 呜呼！悲凄凄，心忧伤，痛不欲生，哀婉婉，泪倾城，肝肠寸断，泣血顿首，从此，再也没有二哥对我的关怀，我对二哥的问候了；再也没有二哥写诗我来和了。
　　 呼天！天苍苍，抢地！野茫茫，唤二哥！路迢迢难遇，唤亲！影茕茕无形。哀哉！身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二哥既不闻二哥言，奠二哥又不见二哥食，烟波浩渺，朔风轻轻，吾欲归矣，犹屡屡回头遥望二哥！
　　 世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忘不了二哥那亲切的目光，忘不了二哥那温馨的鼓励，忘不了二哥对我的关爱，忘不了二哥那回味不尽的情。
　　 二哥，大地成了您最后的归宿，天堂里，四奶奶、老爹、老妈、还有您的二爹二妈，您的四父四娘他们都等着您呀！二哥，您就慢慢地去吧，他们都依然爱着您呀！
　　 二哥，我心里是尊敬您的呀！您不富裕，可是您心善；您文化不高，可您既文明又孝顺；您虽与任何名利无缘，可是您对工作那么敬业，一丝不苟；敬业于搬砖那么样重体力活儿，您都无怨无悔！
　　 二哥您就这样默默地走了，我觉得很对不起您呀，二哥！连送您最后一程都无法实现，这是何等的不应该呀！
　　 老实人二哥，沉默的二哥，文明善良而孝顺的二哥，卑微而内心纯洁的二哥，勤劳而敬业的二哥，受我及家人尊重还有与二哥一起工作的普通人，将长久长久地缅怀您，二哥！
　　 二哥，家乡的路不远，别忘记回家了呀！回家吧，二哥！
　　
　　 2022年11月22日夜创作于中国武汉，2022年11月29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