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丰】两个亲戚(小说)
两个大学生交换了一下眼神,说谢谢老板的故事,的确很感人,我们现在要回到工作岗位了,明天早上见。
三
次日清晨七点多,沈俊再见到这两个学生时,只见他们一脸疲倦,二目无神,将烧水壶交给他,连声道谢。
“你们总算熬过来了,不容易。”他说。
“精神的力量是无穷大的。”瘦高个学生说。
“二两碎银产生的力量也不可忽视。”沈俊说。
“没错,但昨晚帮助我们战胜寒冷与瞌睡的真不是那二两碎银。”
“是写好征文的信念支撑?”沈俊问。
“不,是一首诗。”高个学生说着打开手机,拨弄了几下递到沈俊面前,说:“我俩没事,就在那里一边来回踱步活动身体,一边背诵一首诗,比赛谁背得快。”
沈俊一看,果然是一首好诗,是著名诗人发表于《十月》的一首名曰“茅台之夜”的诗。
这个夜晚是所有的夜晚
是风的夜晚,是星星的夜晚
是相聚的夜晚
是离别前夕的夜晚
是你的夜晚是我的夜晚
……
沈俊仔细读完诗说:“不错,背这样的诗对你们来说非常应景,充分证明精神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它可以超越一切,碾压一切——那么,你俩当时闻到茅台和烤鸭的味道了吗?”
“闻到了,很香。”一个说。
“老板真幽默。”另一个说。
“我这算啥幽默?人家给羊做核酸给死人赋红码才叫幽默呢。”
……
沈俊想不到,仅隔一天,这天中午,他去巷子口接货时又见到了这两名学生。然而,这次他们之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愉快地交流了,作为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据街道办领导指示,行政事业单位和保供工作人员持单位证明可以进出,但一切车辆都禁止入内,外部送的任何物资只能通过他们几个守门人员进行转接。按说,沈老板接几十箱方便面是在政策允许范围内,但是,村领导又特意叮嘱他们,门口这家超市不许接任何货物。这让两位大学生很难为情,好在还有另外两位“绿马甲",由他们出面制止,他俩只保持沉默。偏偏沈老板又指望他俩能通融一下,但两位学生怕因此而饭碗不保,也不敢做这个主。沈老板到底货没接成,心里很生气。这两位同学也感觉十分难堪。
傍晚时分,北风劲吹,灰云笼罩,不久天空便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嗖嗖冷风裹挟着阵阵寒意在每条空巷里肆虐狂奔,万家灯火映照出的浓浓暖意从各个窗户里如水般漫溢而出。
两个大学生在巷口徘徊了一阵,最终又迈进他们前一天来过的这家超市。
“叔,我给你解释一下,我们并不想为难……”瘦高个学生刚一开口就被沈俊打断了话语。
“解释啥?你们是对的,忠于职守,不辱使命,好样的,值得表扬。说,买啥?要烧开水吗?”沈俊语气很平淡,听着却意味深长。
“要,我们还是泡面吧,去那边吃饭太远。”高个子学生说。
“你们怎么又来了?一天还没体验够?人家大白一天260,伙食补助40,才上八到十小时,你们为什么不去干那个?”沈俊说。
“叔,你也不想想,这事能轮上我们?我是想再做几天,挣点钱,回家路费有了,还能给家人买点东西。他家经济条件好,只做这最后一天了。”低个子学生说。
“我估计今晚这番体验会让你们终生难忘。有风,有雪,可以再摆盆花,来瓶酒,然后唱‘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多豪壮。”
“真还得来二两小酒,可以御寒嘛。”高个学生说。
“我这没茅台,有老村长。”
“可以,来个小瓶就够我俩喝了。”
“今晚不背诗了?”沈俊问。
“背呀!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咋感觉,这才隔了一夜就从天上掉到地上了?嗯,我一会儿找一下……”沈俊说。
两位同学没听懂他说什么,不再应声,开始吃面。吃完面,他们买了瓶半斤的老村长就走了。
雪越下越大,不到两个时辰,地面已铺上布鞋底厚的一层薄毯。十点钟,沈俊便关了店门,来到巷口,他手中拿着一件旧军用大衣和一件旧绵袄。
让他意外的是,门口靠墙处不知啥时候撑起了一顶棉帐篷,里面没有灯光,几个“绿马甲”正躲在里面各自玩手机。
“叔,你——这是要干啥?”高个学生认出了他。
“给,把这两件旧衣服穿上,看你们穿得还是有点薄。还好,啥时给你们支的这帐篷?”
“谢谢叔!早就给支上了,领导知道下雪了。”这学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沈俊又跟这学生要了电话,还关心问他要不要再去店里拿些吃的过来。
沈俊踏着积雪走出了好远,还能听见那两个同学激动万分地在里面发感慨:
“哇,今天收获太大了,不虚此行,多好的素材啊!”一个说。
“真的,惭愧啊!令人感动!”另一个说。
第二早上,沈俊还在被窝里,那位学生就给他打电话了,是要给他还衣服。
沈俊见到他们时,俩人满脸疲倦之色,眼里没有昨晚他去给送棉衣时的明亮光彩。
“谢谢你,表叔,我爸给我打电话了。其实,我早就听你口音很熟,甚至还有点面熟,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高个学生说。
“我和你爸也有好几年没见了,都忙于生计,忽略了应有的关照。昨晚他刷到我发的那条抖音,他看了很生气,并由此才知道我就在你们学校对面开超市,我们通了电话。昨晚上人多,我就没跟你挑明。”
“叔,田野他人太好了,昨晚把军大衣让给一个刚从外地回来的村民穿,自己冻了一夜,今早我们还被村干部训斥了一顿,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人说他是从低风险区回来,到村口时凌晨一点,我们只好让他先在帐篷待着,等今早领导来了处置,谁知村干部今早来一看,是他们村子的人,直接就放进去了。”田野说。
“唉——孩子,咱们都是亲戚,我就实话告诉你们,不要以为是我知道咱们是亲戚才给你们送绵衣的,东西当时没在明处,我需要时间找。其实,你们想要找的那些东西,它就像我那两件绵衣,是客观存在的,但未必就在手底下。有些东西它需要时光来沉淀,就像沙滩上那些美丽的闪光的贝壳,它们被淹没在海浪泛起的白色泡沬中,你是找不到的……但你们现在比我幸运,还有诗和远方。”沈俊说。
“说得好!谢谢叔!其实,我们以前都是亲戚。”低个学生说。
高个学生没说话,似乎正沉浸到某种思索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