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的确是活下来了。靠着几双袜子，几个指甲刀。靠着针头线脑，三毛五毛的收入。我们有了一日三餐，也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市政规定白天不能摆摊设点，那就只能是晚上，九点以后，半夜三更开始出摊，凌晨过后开始清点。辛苦不能去说，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碗里有了吃的，才觉得一切都值了。最苦恼就是刮风下雨，出不了摊，收入为零。没有钱赚的日子真痛苦，害怕买东西，感觉什么都需要，可什么都买不起。不敢想明天会怎么样，希望时间慢一点，又希望时间早早过去。心里乱哄哄的，想起什么都不如意。
　　 唯一的好处就是我们可以守在屋子里，侧耳倾听窗外的雨。有时候阿秀会说她以前的事，说的泪眼婆娑，两行清泪。回忆啊！有时幸福也有痛苦。岁月啊！有悲欢也有离合。
　　 可秀阿闲不住，总是这儿擦擦，那儿扫扫，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看着她，我常常会低下头去，心里惭愧不已，满屋子都是两元店里挑来的。我数了数，除了我们两个以外，那些东西加起来，也不过是几十块钱。可就是这几十块钱，竟然撑起了一个完整的家。我感叹生活赋予它们传奇，感叹这个女人，赐予家的完美意义。当夜幕降临，寒气上升的时候，只有这间小屋里，微弱的灯光下，温馨无比。
　　 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无时无刻在告诫自己。为了这个女人，为了她信任我，愿意跟我过日子，愿意给我生儿育女。我也要开创一片天地，我挣钱养家，我要给她更稳定的生活和更多的幸福。
　　
　　 三
　　 阿秀怀孕了，摆地摊也去不成了。那些钱不够养活我们三个人，我要去寻找别的事情做。那段时间最辛苦，我在工地上打工，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卖命。
　　 尽管死去活来，可心里却是满足的。一想到那个小家，一想到家里的老婆，一想到马上就要做父亲了，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劲。我是男人，我要养家糊口，我要扛起生活的担子，让她们娘俩个像模像样地活着。
　　 可生活处处不为人设计，想好的事并不会有好的结果。除了油盐酱醋之外，我挣来的钱连个水果也买不起。没日没夜的干，总想着能改变一点现状，汗没有少流，但工资总是拖欠。这个月盼下个月，下个月又盼下个月，快了快了，可永远也快不了。算的工钱很多，等拿在手上，寥寥无几。只能不停地换工作，像秦琼拉了一匹马，恨不得把自己也一块卖出去。
　　 一生中，幸福的日子会有多少？搬个指头算一算，很惭愧，一只手算下来绰绰有余。但我还是特别怀念孩子生下来的那段日子，尽管还像以前那样穷，吃了上顿愁下顿，但心里是充实的。觉得天上地下什么都有了，也觉得天不怕地不怕，艰难的世界上，我终于有了一个家。身为人父，我已经很知足了。阿秀也完全像一个母亲，一个成熟的女人，慈祥，温柔都在此时了。每当她撩起衣服，露出雪白的乳房，每当小生命把乳头叼在小嘴上。那一刻，世界也跟着一起融化了。
　　 对于幸福的女人来说，婚假，产假，坐月子，这些美妙的日子，能让她们优越于任何人。但我的阿秀没有，她要承受的甚至比我更多的辛苦。洗尿布，撑着疲惫的身子，做到扫地，做一个家庭主妇。真是可笑，这样的地方能叫一个家吗？她又哪一点享受过家庭主妇的待遇？生活对她简直就是一肚子苦水。
　　 满月还没有过完，阿秀也跟着出来做事了。为了照顾孩子？我把母亲接来，在靠着锅碗瓢盆的地方支起了一张小床。白天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待在家里，等到晚上，四个人挤在这一间屋子里。此时此刻，我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相依为命？什么是酸甜苦辣？什么是苦不堪言？
　　 因为阿秀也出来做事，经济上稍微能好一点。我们给孩子买奶粉，买玩具，买画册，真的已经很奢侈了。我们没有举行过婚礼，我也没有真真正正给她买过一件衣服。阿秀身上穿的还是她做姑娘时所穿的旧衣服，已经有些不合体了。但她还是舍不得扔，总说还能再穿几年，还能将就。我想攒点儿钱，给她买件好看的衣服。可是等到钱攒够了，需要用钱的地方又何止是一件衣服啊？家里到处都需要钱，好像天底下的难事都给我了，我怎么也解决不了，怎么也解决不完。
　　 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对于别人就是天大的好事，可我宁愿他小一点，永远长在家里，那样还可以少一笔开销。一想到孩子的将来，只能咬咬牙。还是坚持吧，可坚持只是一句话，真的要拿出钱来，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知道自己还要流多少汗水，才能把它凑齐？也不知道今天攒下的，等到明天还够不够用？钱啊，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总是躲着藏着，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就是不愿意见我。
　　 这个城市变得越来越大，楼房也盖得越来越高，可我总是觉得这里没有我的份。阿秀有个愿望，一个天大的愿望。她想在这个城市里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有一个落脚之地，有一把钥匙，打开自己的门。不管空间多大，不管楼层多高，只要是属于自己的，能称为家的地方，她将无比荣幸。
　　 可房子不是幻想就能得来的，它需要人民币，需要花花绿绿的钞票。我身上的汗水还有多少？能不能够买一套房子？交首付？交月供？最后能不能安安全全地把这个称之为按揭房，变成自己的实实在在的家。我不敢保证，我的能力有限，我只是一个凡人，买房这件事真的比登天还难。我是失业人员，一个走投无路的下岗职工。他们说这已经不再新鲜，不再流行，甚至提起下岗职工，连我自己都觉得反感，好像是一种耻辱。我十年寒窗从农村奋斗到城市，辛苦拼搏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现如今，真的到了这里，我耗干所有的心血，最后却把自己变成一个更下等的人。我还不如回到土地上去做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至少他还有几亩地，至少还不算是一个赤穷者。而且，只要辛辛苦苦，春种秋收，就有机会发展壮大，只要省吃俭用，勤俭持家，也许将来还有机会富甲天下。
　　 可我算什么？沦落到此，在这个让人羡慕的城市里，竟然没有立脚之地。难道真如他们所说，我是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伟大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只吃空气，只喝西北风，永远在理想的世界里混。真是伟大啊！伟大的让人害怕。
　　 十年了，阿秀陪着我几乎把一个女人的血泪熬干。十年了，一个妙龄少女几乎变成了老太婆。十年了，我也如此，从一个小伙子变得弯腰驼背。十年过去了，青春不在，人老珠黄。但是，我苦尽甘来，终于有了一套按揭房。30年的贷款，每个月三千五的利息，这要命的枷锁一直要我扛30年。遥遥无期的30年，望不到头的30年，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庆幸的是孩子大了，庆幸的是我的负担，最后又会落在他身上。真是愚公移山，我的子子孙孙，生生不息也要把这贷款还完。给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贴上自己的标签，让这一方水土属于我，让这几十平米的地方，变成我的乐园。到那时，就是累死我也愿意。“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就像阿秀领钥匙那天所说的那句话：“即使现在死了，能死在自己家里，这辈子也值了。”
　　 这就是我的老婆，这就是我爱的女人。跟我一起为了这个家，为了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落，活得穷困潦倒，活得苦不堪言，卑微、低下、渺小、可怜。但所幸这个家总算有了，谈不上成功，也谈不上幸福。只是我们仍在努力。在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创造自己的生活。让它属于自己，直到还完贷款的那一天。
　　 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将身轻如燕，欢乐在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