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完书出门后，遇到张大中的时候，他会邀我去喝一杯，权当散心，主要是放松一下精神。看书的时间过长，精神容易紧张，像一根弹簧一样，总是绷着，容易断。以前我断过一回，那滋味像刻在心里一样，所以得注重休息。
　　 我们喝酒的地方就在医院的后门那里。那是一个早餐店，平时做米粉面条卖，夏天的时候，会加做烤串。老板在店门口架个烧烤摊子，一串串牛肉，羊肉，还有茄子，海带，摆在摊子旁边的冰柜里。想吃什么，拿着盘子去拿，拿好之后，把盘子交给老板。老板给涂上油，抹上辣椒和孜然，放在炭火上，慢慢地翻转。一会串就开始滴油，香味在空气中弥散。老板将串放到盘里，送到我们桌上，我们拿起来吃就行。
　　 那家店的烤羊肉串最出名，很多住得远的人，还会开车跑过来吃，一开口就点上七八十串羊肉。等我们去的时候，羊肉串就不多了。我们吃烤土豆片的时候多，也因为烤土豆片便宜。大多时候是张大中请，偶尔我也回请，五十多块，能吃一晚上，特划算。
　　 我们总是及时避开那些不能谈及的话题，比如学校那件杀人案，比如医院潦倒的现在。闲极无聊，就谈一些医学上的问题。这些更是无趣，我在学校不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在医院，也不是个能力出众的好医生，谈这些，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有时候，我也碰不到张大中。我一个人，是不会去吃烤串的，我会走到医院后门，那里有个公交车站，晚上十一点，有最后一趟公交，开到我住的地方。执业药师的考试是在秋天，准备考试的时候，是在夏天。我喜欢夏天，可以穿着短衣短袖，没有笨重的棉袄碍事，我的思维也能更敏捷。
　　 那天晚上，我走出医院的时候，脑袋里思考并没有停下来。执业药师考试中有一科比较难，主要是记各种药物的分子式。这对于化学怎么也学不好的我来说，想通过这一门课程，只能强记，但强记的知识并不牢靠，我总是在一两天内，将记住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那天我一边走路，一边回忆着青霉素的分子式，多年的考试经验告诉我，即使现在临床上早已不怎么用青霉素了。可作为人类首先发现的，并且用于临床的抗生素，青霉素意义巨大，所以，就算是几百上千年之后，如果人类还用抗生素，青霉素一定会照旧盘距在书本上，作为每一年的考题。
　　 我对面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年纪不大，应该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男的开口说道：“兄弟，你好，我们是从外地来看朋友的，刚才在路上丢了钱包，你能不能借我十块钱，我们一晚上没吃东西了。”
　　 我动了恻隐之心，伸手去摸裤袋。我不喜欢用钱包，鼓鼓囊囊的，我总是把钱放在裤子口袋。我给了一张二十的给他们，两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我走到公交车站牌旁，头脑突然清醒过来。刚才这两人，十成十的骗子，素未平生，说是跟我借钱，既不留电话，也没问我单位，明摆着骗钱嘛。我回过头去看，马路上空空荡荡，那两个人早就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我到科室上班，把我经历的这件事告诉了同事，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说是医院附近的治安一点也不好，小偷小摸特别多，还有拦路抢劫的，真要好好抓一批人进去。
　　 晚上，我碰到张大中，我们一起去喝酒，我把昨天晚上遇到的事告诉了他。他喝了一杯啤酒，说：“哥，你这么晚回去，还是要注意安全。”
　　 “我倒真不怕，口袋里没钱，也没有色可劫。”我将一串韭菜吸溜进嘴里，对张大中说。
　　 “还是要提高警惕，就怕一不留神，就被人劫了。”说着，张大中劝我别吃了，要我早点回去。我听了他了，扔了串串签子，去坐车了。
　　 与此同时，车子经过串串店时，我从公交车的玻璃朝外看，张大中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我想喊他，让他别喝了，可车子开得很快，一下子就闪了过去。
　　
　　 三
　　 早晨，我去上班，刚走到科室，就看见科主任两只手扶在两只装着氨氯地平的纸箱上，上身向前倾着，正在说着什么，声音特别大，超过了他平常说话的声音。
　　 “怎么了？”我问。
　　 “小孙，你还不知道呀？外科的张大中出事了。”
　　 “啊，怎……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听他们外科的人说，张大中在医院旁边那个串串店吃东西，怕是喝了不少酒，凌晨两点回去的时候，手里还带了几根串串，说是走到拐弯的那里，对，就是拐过来，能进我们医院前门那里，晚上好黑的那里。听说有一男一女，朝张大中走来，张大中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直接将手里串串签子，扎进了那男的脖子，听说一下子就扎进了那人的颈动脉，那男人还没来得及抬进医院的急诊科，就断了气……”
　　  我去了警局。我要给张大中作证，我可以证明那一男一女是骗子，张大中是因为怕被骗，才下了杀手的，这最多算是过失。接待我的年轻的警察，嘴唇上长了一层细细的绒毛。他瞪着我：“你说的什么傻话，那一男一女是外地来旅游的，半夜下了火车，被黑车司机拉到你们医院门口……价钱没谈拢，被赶下了车，他们看见张大中路过，上去想去问路，还没开口，张大中的签子就刺了过来……”
　　 不久，我又被调回外科了。重新拿起手术刀，我发现我的手，一点也不抖。医院附近开发了一个新楼盘，首付只要两万。我打开衣柜，准备将藏在最里面的两万块钱拿出来，第二天去交首付。我用手拨拉着那些衣服，看见两条红色的内裤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