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赶忙站起来：“舵机失灵的时候，我只是想怎样才能尽快把它修好，不要耽误下网，其他的还真没顾得上考虑；再者，假如因为我的舵坏了，被头船拖着回国，那我老李的脸可真就丢到国外了，至于救人一说，就有点过了，我自己不也在船上吗？”说完，我也一饮而尽！
　　 “哎呦我操，这么大风浪不去避风，真他妈扯淡！”大副愤愤不平的骂道。
　　 “避风？去哪里避？你撅腚在那里等着吧！你没看这些头船长们，浪越大他们越精神吗？他们就指着大风大浪天进禁渔期区偷几网呢！”我接着说道。
　　 “可不是，尤其是山东船，你看他们一年到头有避风的时候吗？风浪越大，他们干得越欢！”老贾恢复了平静接着说，“同样这次出事的不又是山东渔船吗？
　　 “真是些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大副慨叹道。
　　 “唉！其实他们也不是真的不怕死，还不是被逼无奈！现在鱼少船多，想多拉鱼，就得冒险去禁渔区偷，可人家军舰看管甚严，一旦被抓着，巨额罚款不让你倾家荡产也让你脱几层皮。没办法，只有趁大风大浪天，人家军舰海警趴港时行动。而一年当中就刮那么几场风，他们一年产量的高低，收入的多少全指在大风浪天能不能多偷几网呢，所以一到大风天，他们一个个就像见到鱿鱼的鲨鱼那样亢奋嗜血。至于有没有危险？船员的生命是否安全？在这些产量至上，奖金至上的老板和头船长眼里都是次要的了。”老贾说完后向我苦笑了笑，“我说的不对吗？”
　　 “怎么不对？这些老板和头船长不就是这样想这样干的吗？有的老板更坏，特意给船员买两份意外险，真发生意外，他给船员家属一份，他自己还能得一份。所以不管多大风浪，他才不管你船员的死活呢！就像昨天沉了的这条船，一切有保险公司兜着，根本就伤不到老板的筋骨。”说完我又问他俩：“你们还记得去年吴彦海家的那码事吗？”
　　 “你是说他家那次一下丢了三个船员的事吗？怎么不记得？”大副回答道，“别提那件事了，想想真他妈的寒心。一浪把三个船员打没了，回港就像啥事没发生一样，老板把船员名单报给港监和保险公司，立马从中介招了三名新船员，一点没耽误，该出海还出海，不过是让老板娘买了一只红公鸡去船上杀，另外再扯二尺红布挂在船上避避邪，仅此而已！”
　　 “唉，可不是嘛！”船长接着说，“这些伤良心的老板他们哪里会把船员的生命当回事啊！他们每年拿着国家给予的巨额燃油补贴，还要拖欠克扣船员工资，真他妈不是人！”老贾恨恨的骂道。
　　 “我就纳闷了，那些港监渔政都是干什么吃的啊？他们怎么就不管管呢？”大副不解的说。
　　 “我说你这孩子，真彪啊你，拖欠工资这些事情归劳动仲裁管，港监渔政只管这些船上证件消防等合不合格以及你的船是不是违法作业这一类事情，”老贾说完笑了笑。
　　 “那我们现在禁渔期出海捕鱼，他们怎么不管呢？”大副反驳道。
　　 “谁说他们不管？他们可会管了，他们一天到晚为了我们这些船都快‘累死’了！”老贾愤懑地道。
　　 “他们管？仅我们这伙就是二十多对船公然出海捕鱼，他们不知道？这满海里都是拖网船在作业，他们不知道？况且，一开始，我们天天就在海岛低泊区边拖网，怎么没见他们来管呢？”大副有点天真的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孩子，看来你还是太嫩啊！他们应付上级的时候，肯定会信誓旦旦的保证禁渔期绝对不允许一条船出海作业的。然后再向新闻媒体大肆宣传他们是如何如何加大打击力度，如何如何大公无私！但是，转过身来他们就对这些船东抛媚眼：今年上面盯得紧，管得严，不怎么好办。这些船老板一个个就像苍蝇一样盯着这些臭蛋呢。一听这话还不明白吗，这是嫌去年的价码低啊！于是，新一轮的公关开始了……心意敬到，皆大欢喜。我们这些上过贡的船又都可以明目张胆的出海捕鱼了，这下你可明白来？”老贾笑着说。
　　 “你没看我们出来干了这么长时间，渔政不是一次都没抓过我们吗？——因为我们是一伙的！”老贾接着说道。“每次渔政有领导心血来潮，想出海溜达溜达，未等他们船出港，海上已经收到消息，约莫他们快到地方了，提前躲避一下，互相心照不宣。你想想，作为领导，选一个风平浪静、天高气爽的日子到海上溜达一圈，旖旎的海上风光欣赏着，肥美的海鲜吃着，孝敬的好处拿着，回去还可以再向上级领导道道辛苦，邀功讨赏，何乐而不为呢？”听老贾这样说，我和大副都不禁点头称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国家哪年不是三令五申，休渔期禁止捕鱼，可实际上呢？我忽然想到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个同行发的一首打油诗：
　　 万里海疆闹鱼荒
　　 让人难信费思量
　　 马力加大网加密
　　 新船吨位日日长
　　 不论牙签和虾米
　　 大小鱼儿一扫光
　　 国家定有休渔期
　　 休渔期间船更忙
　　 渔政也曾去巡航
　　 装模作样走一场
　　 上瞒下放是伎俩
　　 饱中私囊良心伤
　　 此种境况不更改
　　 越界捕鱼属正常
　　 矛盾纠纷由此来
　　 最终还是渔民伤
　　 竭泽而渔终无鱼
　　 滥捕无度苦果尝
　　 “哎哎，给你们俩看看这个打油诗，说的还真对啊！”我把电话拿给他俩看，趁他俩传看电话，我按电铃喊大师傅上来把酒桌撤走。大副继续操舵。我站起来将舷窗推开，一股温润的海风伴随着主机的轰鸣声扑面而至，既温馨又悦耳。船依然匀速前进着，犁开的波浪荡漾开去，在平滑的海面上划出一道道箭形航迹线。回望探鱼仪屏幕，干净的很，只有锯齿形的海底图像在屏幕底部不断的滚动，水深的数字随着海底的起伏时刻更新着。也许是习惯使然，我有意无意的总想在屏幕上看到鱼群的显示，可我又深知，这个季节，想在中国海域探测到鱼群，那是多么难得的际遇！
　　 这时，对讲机突然传来“08！08！”的呼叫声。老贾赶忙抓起话筒：“08收到！08收到！”“让大副起来带船员把封网的绳子打开，就便检查检查钢丝鼻子和网腚！”“噢！明白！明白！”随即老贾按响了电铃，接过了舵把。“08！08！”头船又开始喊。“08收到！08收到！”“你把大车叫来！”“大车在舵楼呢！”说着老贾把话筒递给我，“07！07！有什么指示！”“老李，你没看看我要是下网，你的舵能不能行？”“跑这遛道，我下去看了两次，焊的拔叉没有变形，拖网应该没事的！”“好的，明白！你们现在和我错开半海里，航向一致，盯着彩探，打苗了告诉我！”“好的，08明白！”
　　 “看来晚上想搞一网。”我将话筒挂好。
　　 “那是肯定的啦！离9月1号开捕还有几天呢，开捕之前哪敢回港卸货啊！”老贾念叨着说。
　　 “这四个月，总算快熬到头了！真他妈的不容易啊！”我不由得感叹道！
　　 “到头？我是快到头了，你还早着呢。”老贾苦笑着说。
　　 “干什么我早着呢，你快了啊？”我反问他道。
　　 “你这个岁数还不得再干几年啊！我这次回港就不干了！”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意外，“怎么现在就不干了呢......？”
　　 “不干了！我昨天已经让头船长告诉老板，让他在家找人了！”老贾意味萧索的说。
　　 “我估计老板是不会放你走的，怎么的你还不干到年底啊？”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不禁想劝劝他。
　　 “他不让我走，我也走！你看我这个心态还适合在海上干吗？”他神情落寞的说。我知道他在为这次失态的事纠结，没想到会影响这么大，竟然让他半道撂挑子！
　　 他和我是邻居，在海上曾经也是个风云人物。前些年，他干头船船长时，因为连年高产，多次被评为“辽宁省劳动模范”。2005年印度洋海啸期间，他因为胆大心细经验丰富成功地保住了公司和船员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被大连市和集团公司通报嘉奖！他本来已经退役，赋闲在家半年多了。可在海上漂了一辈子，冷不丁回到陆地啥也不干，让他非常不适应，再说他的身体又是杠杠的硬棒，被我一窜撮，又让我们公司招来，打算再玩两年回家养老，谁曾想……唉……
　　 看着他依然挺拔的腰身，稍显杂乱的斑鬓长发，刀刻似的皱纹里不知藏了多少风雨沧桑，曾经坚毅果敢、自信睿智的眼神此时却被颓废黯然的神情笼罩着，蓦然发现，仿佛是一夜之间，他苍老了许多，我的心不禁感到阵阵酸涩和凄凉，这就是中国一个极优秀船长所应有的宿命吗？
　　 休渔期结束，我们船也于两天前来到黄海北部作业，就等着九月一号老板通知回港。可是，九月二号过去，也没等来老板通知！原来船满载，老板怕回港早了被人举报——这刚刚开捕，一船鱼哪来的？可叹这些船员们，因为长时间缺蔬菜少淡水的，他们有的身上已开始浮肿溃烂，有的则已出现抑郁苗头。尽管大连港就在视线之内！尽管他们归心似箭、望穿秋水，可还是在家门口生生又坚持了十多天才接到回港通知！试想，哪个船员能不高兴得热泪盈眶、欣喜若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