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二人跑出寺庙，梵歌余音还在耳边缭绕。
　　 九畹随口吟道：
　　 “空山不见人，
　　 但闻梵歌响。
　　 林密隐北峰，
　　 魂印冰雪上。”
　　 罗兰女赞道：“妹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佩服！”九畹咯咯笑道：“哪是我作的？这是家师的题画诗。”罗兰女惊讶道：“尊师作画？”“那是自然。没有她老人家不会的，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武功医术，无一不精。姐姐见到她老人家，她一定喜欢你的。”
　　 罗兰女道：“尊师的身世一定很奇特。”九畹道：“那是自然。”说着，滔滔不绝讲起来。
　　 原来习婆婆幼时身体羸弱，因家穷无钱医治。巧遇异人路过，便为她诊治。异人见她天赋异禀，便收为徒弟。她勤奋好学，悟性很高。略加指点，便触类旁通。师傅见她异于常人，索性把浑身本事尽数付与。什么“妙妙兰花拂穴手”，医疗绝技“妙手回春”，还有诗词歌赋、书法绘画，她一学就会，且无一不精。后来独自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声名大振。一晃几十年过去，见江湖平静，便到普度山北峰脚下云慈寺参禅，间或行医作画，并在不远处筑几间草房，归隐山林，不大过问江湖之事。
　　 九畹欣羡的说，师傅的画可是非同寻常。寺庙大殿中很多佛画就是她老人家的杰作。很多善男信女或来求医问药，或来学诗求画，她老人家有求必应，比庙里的菩萨都灵验呢！说完咯咯直笑。罗兰女也嘻嘻笑着。
　　 九畹续说，师傅以禅意入画、入诗，成为与武功、医术齐名的“四大奇功”，连庙里的净坛大师都称赞师傅道：“施主好悟性，若出家，必成为一代名师”呢！刚才我吟的是题山水的诗。还有学诗的禅论诗呢！是这样：
　　 学诗如同学参禅，
　　 悟得此生却超然。
　　 跳出诗窠成自我，
　　 松影婆娑何等闲。
　　 罗兰女向往道：“妹妹，快带我去见您师傅。”
　　
　　 十三、静园
　　 二人走了不上三里，来到松林。但见皑皑白雪，将普度山装饰成银色世界，山如玉簇，树若琼林。一座石头垒起的小院好似藏在冰雪之中。柴扉虚掩，门上方一块檀木牌匾，雕着“静园”二字，门框两边挂有雕刻的对联：
　　 远尘绝世，且容我静；
　　 争名夺利，任由他忙。
　　 古色古香的匾对，柳筋颜骨的法书，让人不由不多看几眼。罗兰女看了，心里一动：婆婆真非同寻常人也！
　　 九畹推开门，二人进得院中。见小院扫出一条小道，雪都堆在几棵大松树根下。左手是一个花园，此时只有冰雪可看；右手是一个水池，好像引来雪山之水注入，也只是冰雪而已。院墙是就地取材——用山上风化脱落的石片砌成。迎面有巨石凸起，却是天然，面门之处，平滑如镜，上刻有字迹，罗兰女忍不住站下，读出声来：
　　 “大华城西，普度山上，北峰脚下，林森树茂，湖清水澈，草地如毡。春有繁花似锦，夏至避暑佳地，秋来五彩点缀，冬叹冰川绝境。余喜此地幽静，筑几间草屋，与云慈寺比邻而居焉。耳闻梵歌，心远尘嚣，行披晓风圆月，坐悟壁上观坛，欣对春潮雨急，笑吟静看流年。自信动中求静，静为心主；惟愿静中求动，动中有为。琴棋书画，不辍于手，是谓活到老、学到老、青春永不老矣！人云草屋简陋，苦不堪言；窃笑谁知我心，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故名之曰静园。是为记也。”
　　 九畹看她认真，就道：“这是师父亲手所作、所写，炼弈裳请山下工匠所刻。姐姐以为如何？”
　　 罗兰女叹道：“不愧大师也！”
　　
　　 十四、九斤老太
　　 九畹、罗兰女二人走进室内，罗兰女看到北墙挂有中堂，行书兼楷法，字学兰亭，颇有功力，是一阕《浪淘沙》词：
　　 “夕阳映天红，
　　 独照苍松，
　　 几度风雨书锦绣，
　　 一览山河傲岩雄，
　　 谁与相从？
　　
　　 晚秋更意浓，
　　 不争春荣，
　　 抖落浮华任风流，
　　 挥洒寒暑恋仙踪，
　　 那堪从容。”
　　
　　 署题是：忘年友习婆婆者，
　　 擅妙妙功、善医术、长书画、好云游，
　　 年老洒脱，尽享逍遥，令人敬羡。淘淘题并书。
　　 回头却见南窗前有一张用厚木板做成的简易书台，一位老婆婆弯腰台前，右腕悬空，运功于笔，精心作画。二人轻手轻脚走上前去，站在一旁观赏。画中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威风凛凛，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久经风霜的江湖人物；左手按一把薄如蝉翼的胡刀，右手叉腰，英姿勃发，业已完成，却是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习婆婆用高古游丝技法，完成衣服描绘，收笔说：“回来了。”九畹“嗯”了一声，上前接过毛笔去清洗，罗兰女却脱口叫了一声“啊，师傅！”习婆婆微笑道：“哦，这位姑娘，不知有何见教？”
　　 罗兰女自知失态，红了脸说：“对不起，师傅，恕我冒昧。”习婆婆道：“姑娘一定认识画中人物？”罗兰女道：“是，那是我的师傅。”九畹惊道：“是九斤老太师傅？”习婆婆点头道：“是啊。”罗兰女打量习婆婆，但见发已染霜，鬓开菊花；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举手投足，无不透出干练。习婆婆道：“姑娘，你是老九的高足？”九畹说：“师傅，她叫罗兰女，那凌波微步着实厉害，二指禅也是让人艳羡。”
　　 习婆婆道：“我与你师傅是老朋友了。她追求真理，捍卫真理，认准了的事情必定坚定不移走到底。那真是一个表里如一、让人叹服有加的人啊。打认识她，就不知道她怕过谁——哦，我说的怕，是指坏人。老九正义凛然，不畏强权，始终为民大声疾呼，关注社会底层。那些巨贪大蠹、恶霸强盗、流氓地痞都说，不怕钱财咬手，就怕碰到老九。不知有多少贪官污吏、恶霸飞贼倒在她的刀下。她锄强扶弱，铲奸除恶，眼里不揉沙子。只要听到、看到不平事，准会看到她的身影。炼弈裳专门做诗赞扬：‘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多波涛。老太但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真是诗如其人。几十年来，我们没有间断书信来往。这不是，炼弈裳送信来，说老九要我为她造像，只好凭记忆绘出，让姑娘见笑了。看看应该如何修改，不要让老九笑话我。”
　　 罗兰女听了，羞红了脸，忙说：“师傅画得神似极了。弟子看了以为我师父来了呢！”
　　 习婆婆笑道：“是吗？徒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三人欣赏画作，不提。
　　
　　 十五、无为
　　 次日晨，忽听有人叫门：“婆婆在吗？”习婆婆对门外笑道：“在、在、在，快进来。”回头说：“炼弈裳来取画了。”
　　 听到跺脚的声音，九畹忙上前将门帘撩开，叫道：“大姐快进来。”罗兰女也上前迎接。炼弈裳看了道：“这个妹妹好生面善，在哪里见过的。”九畹道：“这就是九斤老太的得意弟子，猜一猜叫什么？”炼弈裳想了一下说：“罗兰女，是不是？我还为她写了诗呢！”罗兰女叫声“大姐好！”炼弈裳握住手连连说“好妹妹，前几天还见到你师傅，本来要去的，你在，不必我去了。”
　　 习婆婆道：“小炼呐，来看看画得如何？”炼弈裳上前端详，嘴里啧啧赞道：“神来之笔，活脱一个老九再现！”习婆婆道：“你与老九俱是当代有为之士，要画出精气神来不容易！”
　　 炼弈裳道：“什么有为之士？我看，还是无为的好！”九畹道：“大姐嘴里说无为，却做了许多有为之事，岂不矛盾？”婆婆道：“你别看她天天无为、无为的，却是事事无不为呢！”炼弈裳道：“婆婆说的不错。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子讲的是无为而治。我理解的意思是，作为治国之君，还是慎作为，多用有才之士，不要事必躬亲。因为，一些人作为越大，危害越甚。所谓好心办坏事即是。当然，作为一国之君，不作为是不行的，但要太有为了，会助长好大喜功的念头，认为自己事事有作为，结果必然适得其反。如此，若无为有益于苍生，还是无为的好。”婆婆道：“如此巧辩，也有几分道理。送你两句话：无为无所不为；有为有所不为。”
　　 炼弈裳笑道：“怎么是巧辩？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见解，而是学佛的心得。”九畹、罗兰女俱笑道：“姐姐练的无为功，好不厉害！”炼弈裳笑了说：“知道你们功夫了得，是有了得的师傅。前程无量，有为得很呢！”九畹笑道：“我们也要向姐姐学习无为功！”炼弈裳笑道：“无为功岂是你们学的？年轻时多做有为之事，岁数大了再说无为的事。”九畹道：“大姐说无为，还有老少之分？若如此，岂不是大小、男女、长幼也要有所区别？”炼弈裳笑道：“婆婆，你看，你看你的徒弟，还真的要对我的无为有所为了，呵呵！”罗兰女也笑道：“照姐姐所言，年轻有为，老了无为，那么，婆婆是有为呢还是无为？”炼弈裳笑道：“婆婆，还说我巧辩，看看你的徒弟，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说了，这不是我一人的见解，还有在云慈寺那个蓝尘大师的心得。还是婆婆说的：无为无所不为；有为有所不为。无为，当面壁思己之过；为之，当为于民于国之事。好好体会去吧！呵呵！”
　　 婆婆道：“好了，小炼来了，今天我们小聚一下如何？”炼弈裳拍手道：“好好好！我们四个，在大华城普度山静园之内，排排座次，叙叙友情，就叫做：大华儿女小聚义！”
　　
　　 十六、蓝尘
　　 不一会儿工夫，一桌素席摆好，无非是泡制的酸菜、卤水豆腐干、豆豉干菜腊肉、干蘑炖野兔之类。还有一坛自酿的红葡萄酒。四人分主次坐下，轮流敬酒。炼弈裳笑道：“这葡萄酒味道真不错，要是将北峰上的万年玄冰凿来，放一两块在酒中，那滋味岂不是更美妙？”九畹道：“姐姐想得不错，那这酒该有个名字了。”炼弈裳笑了道：“这可是现成的。就叫做红酒加冰如何？独家秘制，神仙难得。”大家都笑。
　　 罗兰女忽然问道：“炼姐，刚才姐姐说到的蓝尘是何许人也？”习婆婆笑道：“罗姑娘问蓝尘大师，那可问对人了。他们是朋友，常有诗文唱和。”炼弈裳道：“说起此人，本人知之甚详。且容我慢慢道来。”
　　 原来这个蓝尘原是一员儒将。有智谋，有胆识，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率军南征北战、东杀西讨，立下赫赫功劳，人称常胜将军，四夷皆知。忽报西域国内乱，蓝尘深谙梵语，遂奉诏挥师直指扎伊尔河畔，远征阿非利加洲。大军到处，所向披靡。乱军知常胜军到，望风而逃。大军兵不血刃，内乱便消于无形。四夷闻之，莫不宾服。大军驻扎期间，军纪严明，深得民心。蓝尘一边以我道德文化开化其民，一边教以农耕种植术，为当地土著拥戴。当地土著敬畏大军如神明，皆愿献身、献财、献宝以贡。蓝尘洁身自好，不为“黑珍珠”、蓝宝石、黄金白银所动。后奉诏回国，列班于朝。见官场倾轧，尔虞我诈，便生激流勇退之意。遂解甲归田，归隐山林，云游四海，钟情山川。一日云游到大华城，闻听云慈寺方丈乃世外高人，便上山相会，遂一见如故，十分倾心，便住下不走，潜心学佛，成就一代大师。闲暇之余，信手将西域经历撰写出来，名曰《阿非利加洲游记》。此书不言征讨，而言游记，儒将佛心，德堪其配。其中深意，大可琢磨。其远红尘而名蓝尘，出三界而入佛界，能不让人钦佩乎？
　　 九畹、罗兰女听得入神，便问：“蓝尘大师是哪一位？”炼弈裳道：“就是坐在半空面壁的那一位！”“啊！原来是他！”“怎么，你们见过？”九畹道：“是啊。昨天，还见识了他的千里传音功夫，好不厉害。”罗兰女道：“尤其那双眼睛，目光如炬如电如锥如剑，扫了我们一眼，便觉直指人心，顿生敬畏之感，何况坏人，岂不吓破了胆？”众笑。
　　 炼弈裳道：“你们二位是有福之人不用忙。他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亲见其真容者可谓寥寥。我们是朋友，一年还见不了几次哩。他云游天下，不知其踪。才收到他的信，还是几个月前写的，叙述他到武夷、古武当、京娘湖、祖山等地，见山拜山，见水游水，见塔攀塔，见寺论佛。一会儿我去见他，不知道还在不在？”
　　
　　 十七、徵元
　　 九畹、罗兰女听说炼弈裳要见蓝尘，站起来说：“我们也去。”炼弈裳说“好好，就一起去。”
　　 用完饭菜，三人结伴踏雪向云慈寺走去。
　　 转眼间到了寺中。寻到大殿，却空无一人，来到大殿后面，又见一殿，上有匾额“菩萨厅”，两旁柱上亦有对联，却是：
　　
　　 发愿茫茫大地都成净土；
　　 试问芸芸众生谁是如来？
　　
　　 正要进去，有一僧人迎出，合掌问道：“三位施主，来此还愿还是找人？”炼弈裳道：“我们来找蓝尘大师。”“哦，对不起，今早冀北一带发生地震，他赶去救度众生。听他说，还要到东北水灾之地布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三人失望而回。
　　 路上，九畹、罗兰女缠着炼弈裳讲蓝尘的故事。
　　 炼弈裳道：“那是徵元年间的事情。
　　 “徵元年，知道怎么来的吗？哦，不知道。徵元年与蓝尘有直接关联。蓝尘因此年而名噪一时，此年因蓝尘而改年号。
　　 “这年夏秋之际，祸不单行，连续发生旱、水、雹、虫等天灾，粮食歉收，民情鼎沸。觊觎大华大好河山的外寇趁机挑衅，大举入侵，一时烽火连天，天下大乱。正在太学院深造的蓝尘，深感匹夫之责，毅然投笔从戎，请缨出征，得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率军队义无反顾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