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希贤的丈夫早都离她而去了，丢了。那年去非洲开车，经过中介公司去的，每月一万，就是丰厚的工资吸引着他。于希贤死活不让他去，他觉得工资可以就去了，在家一直跑车，总没有挣到钱，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她的丈夫叫周成书，二十几岁学开车，自己买车，跑长途贩运，只要挣到钱就有事，不是车坏就是撞人，没有办法就将车卖了，跑长途货车，累死累活，还要看老板的脸色。
　　 在于希贤的心里，她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也是司机中少有的人，不嫖不赌，也不喝酒，抽的烟也是一般，每次回来，总会将挣到的钱掏出来给妻子，抱起女儿高兴地在地上跳。他相貌堂堂，中等身材，是黄土高原上比较典型的男子，衣领干净，皮鞋锃亮，车上经常放着一杆笛子，闲了就吹。人都说司机没一个好的，于希贤认为，世上没有绝对的东西，自己的丈夫就是司机中最好的一个，手艺好不说，总是怪里怪气，是个很幽默的男人。可惜他丢了，丢在非洲，具体地方她也不知道。于希贤想去非洲处理事，娘家婆家人都不让她去，只有周成书的哥哥和弟弟去了，拿了十几万回来，就将周成书全部买断，使他永远地成为一个谜。于希贤想，也许他还活着，在非洲那个部落，被几个女人抢走。也许，他已经死了，没有走出非洲，死在荒野的沙漠中。
　　 她的女儿今年六岁了，走时女儿才三岁，丈夫就永远地离开了她，留下母女两孤苦伶仃。在她的人生史上，这是最大的悲哀，也是具有毁灭性的打击，致使她多少个日日夜夜精神恍惚，只要眯上眼睛就能看见丈夫向她走来。到现在，她依然认为丈夫没死，再往回赶，说不定哪一天会回来，突然之间站在她的面前。好多人都叫她改嫁，也有人找上门来自己推荐。她发现，有过婚姻的人都思想复杂了，思维方式也不单纯，老惦记自己家的人员以及个人的得失。去年，经过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在城管工作的人，总是吆三喝四，像在赶一个摆地摊的人，在一起一个礼拜就拜拜了，还问于希贤怎么了。他的工资卡从不给她看，还像防贼一样看待她母女。
　　 于希贤经过这次，她已经死心了，觉得世上再也没有自己丈夫那号男人了。再加上这里的男人，几乎看不到一个干事，干正事的男人，话语中离不开女人，离不开钱，也离不开往上爬，拍马溜须……
　　 就在这时，从门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里，她知道有一对男女来了。能进入六层的男女，非官即商，农工没有这资本，不像四五楼。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她们走过去才出来向她们张望了一眼，看上去像两个影子，轻轻地飘进一进客房，尽快关上门，像做贼一样。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里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别的原因，到了晚上，进入棋牌室的人很多，四间房子都是人，王淑雅和几个姐妹都在伺候这些人。
　　 一个晚上，六七个男人领着两个女孩走进来，领头的头秃得的跟二百万灯泡一样，脖子上的金项链跟狗铁绳一样，拴住油腻粗短的脖子，随着走动，狗铁绳摆动着，像要寻栓他的桩子。他穿着圆领汗衫，半截裤，走路像鸭子，看上去像个腊月二十三将要挨刀的猪。
　　 他没有走到柜台就喊叫着说：“快给我们开门，热死老子了。”
　　 身边傍他胳膊的女人用手在他额头擦了一下，妖气地说？：“看把我的哥哥热得一身嗅汗。”
　　 秃头瞪了一眼她说：“闲嗅就别跟我。妈的，吃我的，穿我的，花我的还嫌老子嗅。”
　　 那个女的扭动了一下身子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想叫他们尽快打开门，里面有空调。”
　　 身后一个男人说：“先去陪你哥哥洗个鸳鸯澡，”
　　 这个女人看了他一眼，那个男人笑了笑。王淑雅尽快拿起钥匙给他们开门，他们在后面跟着，她感觉自己身后有一群狼，不由得走快了点。有个男人看她走得快，紧跟在她的身后，用手在王淑雅屁股上摸了一把，王淑雅惊得“哎哟！”了一声，有一个人笑着问：“妹子怎么了，狼咬住你的屁股蛋了？”
　　 王淑雅生气地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身走了。那个人笑了笑说：“别给我装清纯，来到这里的哪个不是鸡？”
　　 王淑雅生气地紧绷着脸，打开门转身就走。谁知有个人将她堵住问：“你去哪里？不给老子沏茶倒水，开空调就这样走吗？”
　　 她想躲过那个男人，却被他拽住，怎么也脱不了身。她气愤极了，怒吼着说：“我要打110。”
　　 一个男人走过来说：“放开她，遍地都是鸡，何必将头伸进鸡窝寻找，不怕被鸡啄了眼睛？”
　　 王淑雅哭了，一下子跑到于希贤的办公室，进门就大哭起来。于希贤很快起身来到王淑雅面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王淑雅一边哭一边说：“就是刚才走进来的那帮人，对我动手动脚不说，还骂我是鸡。”
　　 “好了好了，别哭，不去伺候那帮人不就得了？你看看那帮人，仗着有两个臭钱，张狂的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边劝王淑雅，一边走出门，对着柜台喊：“吴秀云，你去收拾他们。”
　　 吴秀云喜滋滋地走过来说：“这帮驴就是放肆些，出手很大方，别哭了王淑雅，咱们就是来挣钱的，骂了你不生气，又不缺少什么，也不疼……”
　　 她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于希贤拉起王淑雅说：“我刚来也看不惯这些龟孙子，慢慢就习惯了，我们是弱势群体，也需要钱，让他骂去吧！干什么有这的收入？你不想想。像咱们这伙人，没有技术，没有文凭，更没有关系，只要挣到钱就走，谁还伺候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王淑雅慢慢地不哭了，于姐说的有道理，经过这么长时间，她已经认识到这里能挣钱，每月少说也有六七千，干上两个月是她全家全年的收入，虽然工资不高，这些孙子有钱，只要他们高兴。她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最多干到年底就不干了，一月给一万都不干，这哪是女孩子呆的地方？白天能听见叫床声，晚上和猪狗不如得东西为伍，不学坏不由你。她想到这对于希贤说：“谢谢姐姐，我今天下班，想回宿舍睡觉。”
　　 “那好，再有客人我替你，你走吧！”
　　 王淑雅回到宿舍，梳洗了一下准备上床睡觉，刘玉红从门里走进来说：“王淑雅，难得回来这么早，咱们聊聊。”
　　 王淑雅满肚子委屈没出倒，听见刘玉红要和她聊，就坐在床上，俩个人聊了起来。她原原本本地说了自己的遭遇，刘玉红笑了起来，看到她气的铁青的脸说：“那有什么？有的顾客不是人，嘴上爱占便宜，心里倒没有什么。有的客人嘴上不说，不注意就将手伸进你的胸。还有一种男人，及其有风度，不出手不说，只要出手你绝对逃不了。还有一种男人，骗术很高，经过哄骗将你弄到手，还不怎么给钱，会让你给他钱花。”
　　 王淑雅惊奇地看着刘玉红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毕业就来这里，什么人没见过？男人想的无非是和你睡觉，得到了也就不稀奇了，这是男人的通病。作为女人，他妈的你就在各种男人中穿梭，要像泥鳅一样，不喜欢就溜，想要钱就跟他，有什么？他厌烦的时候，我们已经弄到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王淑雅听着想着，自己绝对不能这样下去，要为自己寻找一条路，给理想长上翅膀，让理想自由地飞翔，别整天和这些猪狗在一起。刘玉红认为，王淑雅经常夜不归宿，有时半夜回宿舍，已经被人颠覆了，就像一条小溪，经过洪水的冲刷，河道早都变的宽阔了，已经不是才来的王淑雅。她对本分这个词语已经淡化，对女孩子守身如玉这个词遗忘，这是什么时代？是被钱颠覆，被利益玩弄了的时代，更是道德缺失的时代……
　　
　　 6
　　 王淑雅和刘玉红说了一会，觉得她和自己是两个道上的人，虽然关系好，那是关系，个人的想法不同，本质上就有了区别。就像日本，他们给孩子指着地图看，只有那么大，长大不去掠夺，不去强抢，他们的民簇最终会饿死，也会被水淹死，种族就会灭亡。而我们中国，三从四德从上古流传下来，奠定了牢固的文化修养和精神文明。虽然看到一些猪狗不如的人，那是人渣，大多数老百姓是很好的，大多数人是好的，依然颂扬说华夏文明，引导着社会向前发展。这就是质的区别，也是一个民簇的血统。
　　 她睡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好像已经习惯迟睡，也习惯城市的生活，亮如白昼，车水马龙，最让她留恋的是城市人的口音，听不到一点粗俗的土话，更看不到不雅行为，只要在大街上，人们都穿着时髦，特别是女的，老小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没有一个像家乡的女人。
　　 她从小就看家乡的月亮，看山，总想在故乡干点事，却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到底能干什么？她绝对不能离开父母，离开生她养她的地方，必须把家撑起来。两个哥哥不行，难道我王淑雅也不行？她暗暗地咬着牙，想起家乡光秃秃的山，觉得种树行不行？养鸡养猪行不行？她还没有这方面的书可看，也没有和人商量过这事，必须从故乡着手，开始整理自己的人生，修缮自己的道路。她不能往家里寄钱，父母知道了要问钱的来路。更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干这种工作，只能先干着，干完这一年回家，和父母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她越想越越睡不着，想起七八个人围着长形桌，于姐给他们发牌，有跟的，将一摞钱扔进去，不跟的悄悄地奖牌扔掉。想起扎金花，围了一圈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悄悄地将牌拿起，扫一眼就扔钱。有的根本不看，随手将钱扔进去，连句话都没。赢了钱的人随手抽出一张来，叫她拿钱，笑着说：“喜欢哥哥吗？再给你一张……”
　　 自动麻将桌听上去像搅拌机，搅动着人心，搅动着乌烟瘴气里的沉沉死气，怎么也激不活输钱人的喜气，只有狠狠地摸牌声，像要将麻将捏碎似的。有的人因为三张口没胡，让别人的夹张炸了而感叹，脸上的表情，比死了亲娘还难看。后来，王淑雅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将一踏钱塞进她衣领里，笑着说：“小妹妹看上去纯真无邪，是不是处女？陪哥哥一晚。”
　　 她向后退了几步，将钱掏出来给他，怯生生地说：“我不会干这事的，你看错人了。”
　　 那人一下扑过来将她按到在床，她惊叫起来，一下子把自己吓醒，满身是汗，才知道是梦。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梦醒了思绪开始游离。后半夜的月亮被谁啃了，像只西瓜皮，不太明亮地从窗纱里透进来，朦朦胧胧的。一阵轰鸣的雷声滚过来，听上去很远，却将夜弄得很恐怖。
　　 她翻了一下身，听到姐妹们匀称的鼾声，知道她们已经睡熟。这个房间一共住了八个人，其中三个床是空的，她们都干什么去了，王淑雅不知道。也许和她一样在工作。也许人家已经有对象，和亲爱的人同床共枕。她的大脑开始升空漂浮的时候，思维从远方跑回来，静静地待在脑子里，所有东西开始模糊，开始走进一种睡意朦胧的状态。
　　 接连几场暴雨洗净了天，洗净城市，也洗净王淑雅杂乱无章的心。明净的街道上，到处湿漉漉地，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城市的味道，也弥漫着树木花草的味道。街上的行人很多，都走在阴郁的天气里，感受着清爽，感受着清凉，火热的城市霎那间降下温来。
　　 这个城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节日，就有节日的气氛，什么民俗节，国家规定的节假日，都迎来城市的纷杂，热闹，也迎来宾客的爆满。从而，皇城明珠大酒店也忙了起来，一波波地人涌进来。六楼有新来的，也有老顾客，每晚灯火辉煌，服务人员几乎都很忙，连于姐也不能回家，伺候着这些对赌特有兴致的人。
　　 王淑雅几乎忙得没有出去看民俗节的样子，也没能走出去购买来自各个地方兜售自己的手工产品，只能站在楼上，看着楼下来回走动的人，以及慢慢移动的汽车。她看见别的女孩都有手机，自己也想买一部，却没时间。她要走进现代生活里去，要和这些姐妹融为一体，这样才能适应这个社会。有时候，她的思绪矛盾着，徘徊着，到底融入她们还是独自走自己的路？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可能要违心去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
　　 有时候，她对自己的信誓旦旦产生怀疑。有时候，她觉得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底线，那是红线，决不能超越半步。可是，她对钱充满渴望，家里太缺钱了，哥哥都快三十岁了，连个媳妇都没，还要看病吃药，还有二哥。父母已经未老先衰了，风湿加上一些老年病都出现了，依然咬着牙拉着家庭的这两破车慢慢地、吃力地往前走……
　　 民俗节只有十五天，迎来的时候喜气洋洋，落下帷幕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前来兜售生意的人都走了，街上慢慢地恢复原来的平静。皇城明珠大酒店也降下温来，依然走上原来的道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生意特别红火，从一楼到六楼，每天能看到前来吃饭的顾客，也能看到住店的顾客。六楼经常迎来一些陌生人，神神秘秘地，有的还要隐蔽一点的地方，于姐就将会议室门打开，走进去打开另外一道门，里面是个及其豪华的套房，老男少女走了进去。
　　 怎么会这样？王淑雅暗暗地自问着。那个少女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怎么就看上一个老男人，为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她终于想到了钱。不过这个男人看上去五十左右，相貌堂堂，一句话都不说，身边还有一个夹着皮包的人，在为他安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