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奖】椟(小说)
胖子的金店就在镇子的最尽头,再往前走,就进了城。城镇相接的地方,是一块空地,很长很宽的一块,似乎是给从乡入城的人,留了一块最后的喘息之地。我们无心去看对面的城,一头扎进胖子的店。
胖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眼镜戴上,瞬间有了翩翩学者的风范,他拿起金砖在灯下瞧,又拿到一台机子下面,他说那是x光机,要我们都出去,说对人有害,但这个时候没人出去,都聚成一团。胖子叫了几句没人听,自己捣鼓机子去了。大约弄了一个多小时,我也不知打了多少呵欠,终于听见胖子说,应该不是纯金的。声音很笃定。
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没搞错吧?三姑声音有些竭斯底里。
要不切开看看?感觉不塌实。胖子问。
大伯他们交换了几轮眼神,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金砖几下就被切开,很简单的结构,里面是一块圆形的铅块,外面包了层金膜。
大伯像终于得到答案的考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里不停地骂,这老畜生,临了临了,摆了我们一道……
“轰”一声巨响在窗外炸开,炸得胖子的金店的晃了几晃,紧接着,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形成一副绚丽多彩的图案,照亮了半个天空。
“新年来了……”我听见有人喊。
好多好多年过去,我再也没有听过比那晚更响鞭炮,随着城市禁放,越来越少有人放了,许多个除夕就悄咪咪地过去了。
今年除夕,有朋友从外地回,听说我家有一株墨兰开花了,顶风冒雪来看。天气冷,我已将花搬了进来,摆在一个旧桌上,桌上零乱放了一些东西。朋友进来,一面喊冷,一面直扑兰花,看了一阵,摇头道:异乡无此花。说着说着,像被人卡了脖子,半天没发出声音来。
半晌,朋友指着墨兰旁边一个盒子问我,哪来的?
家里的老物件,几十年了。我拿起来看了一阵,忆起这是那年放金砖的盒子,一直乱扔在家里。
当年,金砖没分成,大伯他们四兄妹开始骂爷爷,想着爷爷已烧成灰,骂也无用,转头骂我爸,毕竟爷爷最后是在我家过世的,那金砖一定是被我爸换了手。我爸面红脖子粗,赌咒发誓,赌上了祖宗三代,因大家的祖宗三代都是共同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但兄妹四个还是反目成仇,过了这几十年,也互不登门,前年,大伯也过世了,这一辈子,他们再也不会活着和解了。
当时谁也没有在意盒子,我就拿着了,爷爷也说过,这盒子是给我的。
朋友显然比我激动,他拿着盒子左看又看,这让我想起了开金店的胖子,想起了多年前的除夕。
这盒子是金丝楠木的,你来看,像什么?朋友问。
那一团像云又像雾,我揉揉眼睛,实在看不出来。
“是不是像远峰,云雾缭绕,你看这云层,重重叠叠……”朋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炸起,打断了口若悬河的朋友。
新的一年又来了。
对于那个盒子,我啥也看不出来,但他说,这东西是宝贝,黑市上能值上千万。我没有这门道,他说他帮我去弄。新年之后不久,他给我转了八百多万,有现金,有转账,他说他也赚了,问我要不要知道卖了多少钱?我摆摆手,说不想知道,有这笔钱,我已经很知足了。
三月里,我挑了一个阳光和煦的天气,开着花了大几万买的新车,去了郊区的养老院。
我爸坐在院子里,和一群老头老太晒着太阳,他眼神空洞,不知看向哪里。旁边的老头指着我,告诉他:“老陈,你儿子来看你了。”他看着我,很久之后,喃喃自语:“我有钱,我有一块金砖……”
院长说我爸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了,已经不认得人了。
我说,给他换单人病房吧,我加钱。
那敢情好。院长说。
有人敲门来找院长,说有个老太太来应聘护工,都说了不招年纪大的,她天天来吵,烦死了。
正说着,一个老太闯进来,说要院长可怜可怜她,让她赚口吃饭钱。
单人病房里,我爸坐在窗户旁边晒太阳,他已经认不出我,也不看我。他仰着脸对正在给他剥桔子的护工说:“二姐,我不想吃桔子,我要吃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