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塔日(小说)
刘晴副市长说,四年来,数千名可爱可敬的建筑工人,上千个日日夜夜连续奋战,他们夏日里挥汗如雨,血与泥搅拌,汗与泪交加;寒冬里踏雪作业,钢与铁交叉,汗与雪交融……他们是太明城的无名英雄!如今,这座塔身高达418米,加上南山海拔70米,共计488米高,比大上海东方明珠还高出20米的日塔,就在我们太明城胜利落成。
这是太明城人民的壮举!
这是太明城的历史楷模!
日塔将开启光明新时代,捧出一轮红日,永驻太明城!
刘晴副市长的讲话,固然面面俱到、冗长乏味,但台下鸦雀无声,唯有雨打伞面的声音。
最后,高德照市长宣布日塔正式启动。
按气象预报,这天太明城日出时间为06:55:47。
当日塔上的时钟走到06:55:37时,高德照市长和全场群众一起高呼:10、9、8、7、6、5、4、3、2、1!说时迟,那时快,精干巴瘦的高德照市长猛然拍下开动按钮,位于塔上408米处的巨大白球,从球顶开始一层层地往下变红,状如太阳冉冉升起;当整个球体变红后,球体越来越亮,射出万道光芒,整座太明城顿时沉浸在一片光明中。
此时此刻,倾盆大雨声,完全被数十万市民的哭声和高呼声淹没了。
我撑着伞,从狂欢的人海中悄悄退了出来。
又一天
2019年1月25日,气象局举办新春团拜会,暨我市庆祝日塔建成一周年活动。这天周五,对我而言,就没有周几这回事,天天都是周日。我是作为退休老同志代表被邀请的。下午两点有个座谈会,要我参加。上午下雨,中午边雨倒是停了,但我决定开车去,万一晚上回来又下雨呢。
平常,中午我都喝点小酒;但这天不敢,我怕自己喝得混沌沌的,酒精在体内起了反应,就管不住嘴巴。但午睡还是必不可少的。一点零点,我出门。气象局现在可风光了,日塔建成后,他们就搬回日塔二楼上班。建塔时,南山修了盘山公路,直达山顶,也就没有当年上班的苦楚,开车上去就行。
其实,昨天办公室小李打来电话,我就在思考,我该说些啥呢。我第一时间竟无端地想起塔日启动那天早上,我撑伞独自回家,途中遇到一个市民自言自语,“这塔瞧上去,就像老中医针灸使用的银针上,串了颗公鸡的睾丸。”我听了不禁笑出声。
“瞧他们能的!”这位比我老得多的男人,别过头来对我说。
我收起笑容,只听他说:“劳民伤财!”
我肃然起敬,不免又看他。他又说:“人能够制造一只在天上飞的飞机,但创造不了一只有生命的小小鸟。”他这是给定性哪。他冲我严肃地点点头。我侧了一下雨伞,遮住头,放慢脚步,让他先走,走到我前面去。
自从启用塔日后,太明城不管晴天雨天、阴天多云,方圆百里,都能天天享受到塔日的“阳光”。启动那天自不必说,全城疯了,狂欢了一天;人们撑着伞在“阳光”明媚的大雨中,四处徜徉。日塔改变了天空,也改变了心情,很多人尤其是小年轻,爱呆在“阳光”与雨水交织中玩耍。他们发出阵阵欢呼声。他们看到被雨水折射的“阳光”化作道道彩虹。那个美呀!这情景我也看到过,完全不是“东边日出西边雨”可以比拟的。
也就是从那天起,气象预报除了往常“雨,多云转阵雨;无持续风向微风;实时空气质量:102轻度;气温1~6℃”等正常内容外,还增添了新内容,即:塔日的日出时间和日落时间。比如今天,日出时间06:53:42;日落时间17:29:29。每天都报的。这是根据太明城所在地理位置测出来的,既是塔日当天工作时间,也是太明城人享受光明的时间。
碰到晴天(毕竟2018年太明城日照89天),太明城上空就出现两个太阳。第一次出现时,市民都惊呆了,诚惶诚恐,生怕老天爷怪罪下来,降祸于太明城。当时也有过争议,事后晴天就关闭塔日。但阴晴不定的日子,是否也关闭塔日呢?最终因种种原因,不了了之。所以在太明城,还是能见到天上两个太阳的奇观。我猜测是日塔调度室无法及时和全面掌控,尤其多云天气,太阳忽有忽无,或者这边有那边无,就关也不是开也不是了。
一年来,太明城人对塔日感慨良多。街坊邻居知道我在气象局工作过,都愿意跟我说实话。张大爷就说塔日没啥卵用,大白天点灯,烧包!他说太阳是太阳,灯是灯,一码事归一码事;太阳是有热度的,而灯没有,冷冰冰的。隔壁朱婶成天抱怨衣服晾不干,永远有股霉味。小年轻李尔康也懊恼不已,有了塔日更容易受欺骗,外面明明“阳光”灿烂,但一出门,大雨淋漓,而自己竟忘了带伞。楼下曹婆婆就更唠叨了,衣服还是晒不干,墙壁还是长白毛,感冒还是频发,骨质还是疏松,瘟疫流行……我就默默地听着,从不发表意见;我知道最好的表达是沉默,而不是语言。
为什么全世界下雨的声音都一样,而忧伤却如此不同呢?!
这就是。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一句能说的,决定做个哑巴。
我赶到山顶上,站在日塔前,才感觉到它的气魄和高大;时间尚早,一楼是展览大厅,我转了转,都是高大上的图片。我这是第一次来。尽管此前,在日塔举办过很多公益活动和文化活动,俨然是太明城对外宣传的重要窗口,但我不凑这个热闹,性格使然。我上二楼,就被请到装潢得富丽堂皇的会议大厅,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有不少无头无脸的小人物,比如我。我缩在角落里,在其他人高谈阔论时,剥根香蕉或沙糖桔,把拼命想冒东西的嘴巴塞住。
晚宴很丰富,菜好酒更好,白喝白不喝,我忍不住喝了点。
新春团拜晚会6点半正式开场,我被安排在第三排,尽管边上的音箱很吵,但台上的演员倒是看得煞煞灵清。晚会分三个篇章:希翼、追梦和光明。以歌舞为主,穿插了说唱和情景剧,场面盛大,气势恢弘,激情四射,毕竟上台的都是年轻人。最后,在一位颇似帕瓦罗蒂的外请专业歌手的一曲男高音《我的太阳》声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