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非诚勿扰(小说)
“你还想找他算账啊?”小娟说,“算不成了,他正躺在停尸房里呢。他过去的表嫂,现在作为未亡人正等着领抚恤金呢。”
“怎么?”花月娇问,“又是矿难?”
“是的,矿上常有的事。”小娟说,“遇到这类事情,矿主是认可花钱把事儿压下的,只是现在有规定,矿难死的人,需要法医检查完了才可以火化。老谭是昨天被送到火葬场的,可能今天还停在那里。”
“老谭那个臭表嫂难道是扫帚星下界,怎么矿难都叫她摊上了?”花月娇说,“不行,我今天就跟你一起走,我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是想替老谭讨公道?”小娟问。
“我替他讨什么公道?谁让他想占便宜了,他是老虎妈子翻跟斗,虎×朝天的东西。他自作自受!”花月娇说,“我觉得他傍上的那个养汉老婆一定不是个好东西,我看看能不能扒光她。”看来,花月娇不想放过那个把自己男人拐走的女人。
花月娇打手机告诉老咸,她要离开一、两天,要老咸立马过来。
花月娇是在第三天晚上回到值班室的。她临走前说的“扒光她”,其实是想让“扫帚星”现原形的意思。到那里以后,花月娇在小娟的陪同下,以老谭“表妹”的身份,向矿难当地的警方提出,这不是老谭的“表嫂”即老谭现在的妻子经历的第一次矿难,在这之前她还领过类似的抚恤金。花月娇极力让警方相信,“表嫂”是领这类抚恤金的“专业户”,这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花月娇本来打算等警方调查清楚再回来,她还想到火葬场,去对躺在冷冻柜里的老谭,数落数落他那总想占便宜的毛病,对他说几声“活该”。可是,往来奔波可能累着她了,她突然感到身体极度不适,只好与小娟告别,连夜赶回到她的值班室。
老咸看到疲惫不堪的花月娇回来,紧忙给她倒了一杯水,花月娇一仰脖子就咕嘟咕嘟地喝干了,老咸又给她到了一杯。问:
“还没吃饭吧?”
“嗯,不想吃。”花月娇说。“我有点恶心,想吐。”
“坐车坐的吧?躺那休息一会儿就会好了。”老咸说。
老咸给花月娇冲一碗方便面,花月娇一口没吃。后来花月娇让老咸自己吃了。
第二天,花月娇的不舒服的感觉,一点也没有缓解的迹象。老咸没有离开,继续替花月娇值班。花月娇挣扎着起来,要赶老咸回去。老咸说:
“你都这个样子了,就别逞强了。”
老咸拙于言辞,他虽然并没有说自己不放心一类的话,但花月娇心里明白,这个满嘴胡茬的男人,是在关心自己哪。她想,过去与老谭在一起的时候,即使自己身体不舒服了,老谭也没给自己倒过一杯水,到时候还是自己硬挺着在抬杆撂杆。可惜的是,那时候的老谭不是现在的老咸,同样可惜的是,现在的老咸也没有那时候老谭的名分。
不久,小娟来电话说,经过调查,老谭是死于一次人造矿难。嫌疑人中的主谋,就是老谭的前表嫂,他目前的妻子。当然,他妻子还有几名同伙。这些人都被警方控制了。
花月娇长出了一口气。她想,那个扫帚星可能在头一天夜里,还一边跟老谭在床上温存,一边期待从他的矿难中获得利益。真是太可怕了!她本来是挺恨老谭的,矿难发生后,她觉得那个想占别人便宜却反而被别人算计的可怜虫,够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她曾经对小娟说过,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一定肩膀上能扛得山,但胸膛上一定能跑得马。她已经不屑与老谭这样的男人计较了。现在也算在替老谭伸冤这件事上出了点力,今后就可以完全把他忘掉了。
花月娇虽然还感到身体不适,但一向要强的她坚持要自己值班。老咸这些天日夜值班,他的第二产业荒废了,花月娇想,又不是两口子,总这样下去,可拿什么报答人家呀?
白天,老谭去收废品心里也不踏实,他看到花月娇面容灰暗,全身乏力,日渐消瘦的样子,总是在劝花月娇去医院看看,花月娇却总推说自己身体底子好,挺挺就会没事的。花月娇心里想,当时是小娟跟上面说一声,就来上班了,也没有签什么合同,现在没有了小娟那样的后台,如果暴露了自己的病情,私企老板把自己一脚踢开怎么办?
老咸看说不动花月娇,就通知儿子,在暑假回家路过这里的时候,一定要下车。是啊,暑假到了,儿子从大学回家,是要经过这里的。
老咸是在早上把儿子从车站接到值班室的,他也没让儿子喘口气,就开始交待他抬杆撂干的知识,然后找一个顺路的车。老咸是硬逼着花月娇去医院检查身体的,当然,他也陪着一起去了。
经过几番折腾,检查的一切资料都放在了主治医师的面前。这是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太太,她从花月娇身上移开目光,盯着老咸看了看,说:
“你怎么让你媳妇病到这种程度,才带她到医院来?”
“不怪他,是我自己不愿意到医院来的。”花月娇说,她并没有纠正那个误会。
“做丈夫的,那他也不称职!”主治医师说。
花月娇看了看老咸那尴尬的表情,偷着笑了。
经诊断,花月娇得的是尿毒症。可能由于她平时的体质好吧,这种病在她身上长期隐藏而没有被发现,现在已经挺严重了。花月娇应该住院治疗,但她坚决不同意。她只是开了一些药,老咸只好同她一起又回到了值班室。
老咸的儿子忠诚的守卫着值班室。他觉得应该对花月娇询问一下病情才符合礼节,但当他管花月娇叫姐姐,而被爸爸纠正为应该叫阿姨的时候,他用疑惑的目光望了望爸爸。花月娇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这次她在内心里笑了。她想,这孩子挺可爱的,他可能有怀疑了,回家后可不要对他妈妈乱说啊。
老咸的儿子走了以后,花月娇对老咸说:
“你太有福了,有这样的一个好儿子。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就好了。”她在心里说,有这样一个儿子,无论是怎么挣扎着她也要活下去。老咸说:
“先治好病,儿子闺女都会有的。”
花月娇苦笑了一下:
“我这人不喜欢拖泥带水。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都病到这个份上了,人腰子咱换不起,猪腰子、狗腰子又不顶用,我看,与其窝囊活着受罪,还不如一了百了省事。”
老咸整天整夜地值班,这是不符合规定的,很快上面就发现了这里的问题。于是,花月娇被辞退了,这个道口又来了一个新的值班员。这样,花月娇就不能再赖在值班室了。老咸让她住到自己租的房子里,而自己则住在值班室花月娇原来的那张床上。
老咸又有时间收废品了,他租住的院落,就是花月娇现在住的地方,屋里以及院子里堆满了废品,他每天都要到这里来。一次下大雨,老咸把收来的废品推回来的时候,被浇得落汤鸡一样。花月娇帮他烘干衣服,并留她在这儿吃了晚饭。晚饭后,老咸要走,花月娇说:
“你缺心眼啊,这大雨天,你浇病了怎办?”
外面的雨确实挺大的,又没有合适的雨具,老咸犹豫了。花月娇又说:
“咸哥,我怎么看你有点窝囊呢。这是你的家,你在这儿住有什么不应该的?再说了,那个女大夫是怎样说咱倆的,你儿子那眼神,他也在怀疑咱俩的关系了,我看,你就不要担那个虚名了。”
“妹子,你可不能这么说。”老咸刚说到这,就被花月娇打断了。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花月娇说,“咱俩非亲非故,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也不长,你就这样照顾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才好。我知道,一个人长期在外工作,你们男人也有难处。我不想破坏你和嫂子的关系,反正我的日子也不长了,你以后不值班的时候,晚上就留在我这儿吧,咱俩这是临时的。我把墓碑都刻好了,就放在院子里,等我走了,你把我埋了就完事了。”
“妹子,你可不能糟蹋自己呀。”老咸说,“我觉得你命挺苦的,没摊上一个好男人,又得了这样的病,在你困难的时候叫我碰上了,我不能看着不管呀,那还叫人吗?你不是管我叫咸哥吗?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哥哥吧。”
“哥,这大雨天,那你就更不该走了。”花月娇果然把“咸”字省略了,“陪妹子唠唠嗑吧。”
一个多月以后,小娟接到老咸的电话,她火急火燎地来到老咸这里,老咸交给她一个封好的纸包,小娟拆开了,里面是一个手机和一个存折。手机里有这样的一段录音:
“小娟,我让咸哥事后通知你,是怕你看到我当时的情况难受。是啊,我最后的日子是挺不好过的,有时神志恍惚,总想睡觉,有时还抽搐。我的后事都是委托咸哥按照我的意愿办理的,他是一个好人,他答应以后要照管我的‘新家’。我也会有自己的‘新家’了,我希望在那边还能遇到咸哥这样的好人,还能够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那是我一直想要却始终没有得到的。你把我存折里的两万元钱取出来,交给咸哥,是给他儿子读书用的,他没有权利拒绝。这一段时间,咸哥为了他的儿子,也为了我,真是太累了。说到那两万元钱,还是老谭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攒下的,老谭那么小气的人,居然没设法把这笔钱带走,真难为他了。他的良心还没有全被狗吃了,这也是我为什么非要为他伸冤的原因。我的这部手机不值钱,但是这里录下了我的声音,就留给你做个念想吧,想我了就听听我的声音。我心强命不强,不过,有你,有咸哥,这辈子我也知足了。就说到这儿吧,我又想睡觉了。”
小娟想:小姨把钱留给别人而不用来减轻自己的病痛,这倒符合她的性格。只是她这么年轻就走了,太可惜了。虽然她说“知足了”,可是,从她要强的性格看,她一定不会满意这样的结局的。
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些坟墓,那是一处无人管理的墓园。小娟不让老咸陪她去墓地,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根据老咸的指点,小娟很快就来到了那座新土堆成的坟墓前,坟前的石碑上刻着花月娇的名字,应该刻有生卒年月日的地方,只刻有出生年月日。小娟知道,这是花月娇自己置办的东西,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确切时间。石碑旁,是友谊的手栽植的长青松柏。小娟把鲜花放置在墓碑前。想到小姨的不如意的一生,她掉了不少眼泪。
过了很久,小娟开始把花束中的花瓣一个个地摘下来,均匀地撒在坟墓上,当她撒到坟墓的另一侧时,看到墓碑的后面还刻有文字。小娟想:看来要强的小姨就这么走了,她还是心有不甘啊!
墓碑后面刻的文字是:花月娇,女,寻异性合租者。旁边还刻有一行小字:详情面谈,非诚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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