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舍】泡沫(征文·小说)
一天深夜十一点多了,“沉醉不知归路”的他,倒卧在女宿舍门前,不停地拍打着,嘴里含混不清地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巧的是,那天晚上,有女同事因故留宿,她被吓得不知所措,赶紧打电话报了警。
派出所离我们单位不远,平常经常在一起配合工作,来人见是他,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带回所里好好教育了一通,又给送了回来,单位责令他回家停职反省。
反省时间未满,金花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她声嘶力竭地喊,领导,你快管管你的兵吧,他整天就知道喝酒吵架摔东西,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心里的火蹭蹭地往上蹿,却又不得不忍着气好言相劝。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我敲响了他的家门。客厅里暖瓶、杯子碎了一地,电视机也扣在了地上,卧室门的门板裂开了一角。三省坐在沙发上,见我来了,才站了起来,脸上还是阴沉沉的。金花红肿着眼睛,面容憔悴。
王姨呢?我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为了打破难堪的沉默,我随口问。
出去了。金花揉揉眼睛,极不自然地回答。
三省,你又犯浑了?不是我说你,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好媳妇,还有个好儿子,整天瞎闹腾啥?有啥事不能跟金花好好商量,非闹得鸡飞狗跳的?犹豫半晌,我还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金花是好媳妇,我跟金花没事……老太太太不是东西了,她不给我做饭,还不让金花理我,她整天骂我……
我娘怎么不是东西了,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我娘,我会嫁给你?金花立刻变了脸色,反唇相讥。
金花,要不你先去找找王姨,我跟三省聊聊。我把金花支了出去。
三省抱着脑袋半天不语,最后竟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哥,我不是不想好好过日子,可老太太她高低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有什么办法?一家人吃饭,她就是不让我上桌,说她做的饭没我的份儿,想吃自己做。行,我自己做。她又嫌我睡懒觉,不干活。哥,你知道,咱一周也就周末能歇歇,我睡个懒觉怎么了。说我不干活,地谁拖的,衣服谁洗的?哥,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老太太。今天早上,金花上早班,孩子也上学了,我就多睡了会儿,她不干了,在客厅里连摔带骂,我没忍住,就回了她一句,没想到把她惹翻了,跳着脚地骂我,哪个话难听骂哪个,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跟她戗戗起来了。
面对三省家的一地鸡毛,我能说些什么呢?劝他多体谅老太太,劝他多忍耐?劝他好好珍惜这眼下的一切?可我知道,问题的症结不在这儿。
六
金花弟弟刚子要结婚了,时间就定在二〇〇六年五一节。三省告诉我的时候非常开心,他说,只要刚子结了婚搬出去,我们一家三口加上老太太,三室一厅满够住,人少事儿少,肯定能消停些了。
哪知,这句话说了没几天,事情就出现了变数。原来说好的,刚子结了婚到岳母家住,临了又变了卦,那边只是暂住,他这边必须买房。一石激起千层浪,老太太又一次想起房产证的事,非让三省交出来,拿去办抵押贷款。三省这次没说不给,他说房产证没在他手里,交到父亲单位去了,这批福利房要进行水电暖改造,拿去登记了。他继母半信半疑,专门跑去父亲单位问了问,确有此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这事儿没完。“五一”前的一天晚上,三省又一次约我喝酒。我正忙着,刚要推说没空,抬头见他脸上密布的愁云,云彩里堆满了水分,我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马上改口说,行。
走进“半分利”,三省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拿出自带的白酒——一个矿泉水瓶,喊老板点了几个菜。我不喝白酒,要了瓶啤酒陪他。
哥,我家的事情没个完,我真是烦透了。
三省,不是我说你,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不能太较真了,凡事多担当点儿也没啥。
老太太说了,房子抵押不了,兄弟姊妹几个凑钱,也得给刚子把房子买下。哥,你说,人活着咋这么多难事呢?三省大着舌头吐字不清,口涎滴在了面前的餐巾纸上,神态里带着明显的醉意。大约他体内的酒精浓度已饱和了,喝一杯和喝一瓶看上去是一样的醉态。
有困难,我们帮你一起想办法,关键是一家人要好好过日子。我饮尽杯中的啤酒,又倒了一杯,白色的泡沫迅速膨胀、升腾,漫过杯沿蜿蜒而下,我凑上去,将它们吸进嘴里。
我爸留给我的东西,我不能随便给人吧,你说是不是,哥?除非我死了。
我被他这句无头无绪的话惊了一下,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刚子如期举办了婚礼,住到了岳母家,但不时回来小住。三省他们凑了一些钱,但跟目标金额相差太大,刚子岳母家妥协了,答应先缓缓,等凑起了再买。
秋分一过,白昼一天短似一天。门前梧桐树的叶子开始东一片西一片的掉落,一阵风过,树上的叶子簌簌往下落,地上的叶子打着旋飞跑,左一撮右一撮,来来回回寻找同类。今天是周五,一周一次的卫生评比日,我摸起墙角的扫帚,喊了三省一声。盯着屏幕专注偷菜的他全然没有听见,旁边的女同事拍了他一下,他才一激灵站了起来。
各个卫生区都在忙着打扫,院子里一时热闹了起来。
睡不醒,今天咋醒了?晚上要不要聚聚?
哎,我说不醒,你还是少喝点吧,啥都没有命重要。说句不好听的,命没了,啥都没了,连老婆孩子都成人家的了。
要说不醒这身体是真棒,有一个强大的心肝,就这么个喝法,身体愣是没事。
上次献血,好几个人的血不合格,我的啥毛病没有,一次通过,还有咱们去年体检,结果显示我一切正常。三省挥舞着扫帚,不无骄傲地说。
这倒是真的。去年体检,我们单位好多人都检出这样那样的问题,什么肝囊肿啊、肾结石啊、贫血啊、高血压啊,我还查出了甘油三酯偏高,但三省竟什么毛病没有,令人称奇。
七
单位从各部门抽调人员,成立驻村工作组,帮助落后村解决问题,三省被抽走了。年关将近时,工作组的工作告一段落。通过梳理各村历年来的账目,彻底理清了村里的公私往来,挨家挨户跟村民们座谈,倾听他们的心声和诉求,面对面解决村民困难和矛盾,一些久未解决的问题得到了解决,一些久未落实的事情得到了落实,干群关系相应得到了理顺,工作取得明显成效。单位决定择日对工作组进行表彰奖励。
腊月初八,三省所在的工作组结束了全部工作,提前几天撤了回来。三省听说有奖励,非常开心,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中“克扣”一点,放入自己的小金库,这样他的酒钱又有着落了。中午,他还特意“奖励”了自己一小碟猪头肉,又从食堂打了一份菜,刚推开宿舍门,同事小张寻香而来,要与他一起共饮。
三省兴致很高,滔滔不绝地聊起了自己的家事。他说儿子即将初中毕业,学习很好,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他说他已经工作了二十年,转正定级也已经十三年了,工资翻了好几番,金花工资也翻了几番了,照这样下去,等儿子大学毕业,他也能凑钱给儿子买房;他说他现在的房子快要进行旧房改造了,就是政策还没出台……
三省唾沫星子乱飞,小张听得津津有味,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三省,不时地调侃几句。三省面前的酒杯干了再满,满了又干,不觉已是半斤下肚了。小张见他已有醉意,便劝道,不醒别喝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三省端过酒杯,眼神迷离地说,再喝这一杯。他张开厚厚的嘴唇,口水顺嘴角流下,他把杯子举到了嘴边,却失手跌落了。他晃了晃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略顿了顿,又去摸酒瓶。小张觉得他的样子不似往常,赶忙把酒瓶抢过去,拨打了急救电话。
三省直接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急性心梗,抢救了三天,中间有过短暂苏醒,但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有两行清泪沿着眼角缓缓滑落。
他走了。
一周后,金花来单位清理他的遗物。宿舍里只有简单的被褥,用被单一裹塞进了车里,办公室里还有一点私人物品,我默默地将她带到三省的办公桌前。臂戴黑纱的金花面色平静,跟同事们点头致意。打开抽屉,里面是几支中性笔,一个笔记本,两颗他经常把玩的核桃,几张照片,和同事们的合影,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一个档案袋。
金花将封口的线松开,抽出了里面的东西,竟是房产证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金花摩挲着房产证,半晌,嘴角浮上一丝凄然的笑,淡淡地说,他可真是个傻瓜。
院外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和锣鼓声。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还有十多天就是春节了,空气里洋溢着年的热烈。金花踩着爆竹声坐进出租车,隔着车窗向我们挥手再见,没有再跟我们说一句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于她而言,这个地方,最好不见。
汽车卷起的细微灰尘扫进女同事的眼睛里,她们一个个揉着眼睛。我走进办公室,站在那张办公桌前,他的工作卡还在那里,里面的他正温和地微笑着,望着我。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一切都不是老样子了,那个喊我哥的人走丢了,再也不见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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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感谢姐姐真情留评鼓励。
谢谢姐姐留评鼓励,祝福春安。
这篇小说没写好,先放放再改。谢谢姐姐总是这么暖心地鼓励我。
由于主人刻画的太饱满,以至于我好像在看电影。故事的流畅性像天然合成,情节跌宕起伏,时而平缓时而高亢。
丈母娘的跋扈是主人公走向悲剧的导火索。这篇小说背后的寓意深刻,反映出二次组建家庭的弊端。
很完整的故事,值得一读。
祝福可爱的老师生活过得比蜜甜。
问候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