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你自己留着吃。”艾主任瞧了一下猪下水，眯眼张开往上翻，露出一片眼珠白。
　　
　　 艾主任陪着吴干警离开？
　　
　　 老张捉摸着艾主任的那片珠白，想起了野公猪的那片珠白。
　　
　　 西边坡地上的红薯，村民早早挖回家，野猪这几年越来越猖獗，红薯跟去年相比，起码少收了四成。老张暗中下过几回套子，可是再也没套到野猪。他以为红薯挖完了，野外再没有种的庄稼杂粮可吃了，除了村前屋后的萝卜白菜。
　　
　　 晚上，老张在镇上住的舅子骑个大洋摩托进山来到老张家。娭毑弄了一盘猪下水，再炒盘花生米，自家酒坛舀了一大盅米酒，两郎舅喝起来。两个已喝了一蛊，老张再添一蛊，舅子说不能喝，要骑车。老张说，在家住一宿，叙叙话。舅子推托，老张按住舅子的肩头，自己站起来：”我先干一蛊。”说完，一口气喝完。
　　
　　 “我一口气喝不了，只能慢慢来。”
　　
　　 “你慢慢来。”
　　
　　 老张又给自己倒了一盅：“今夜这壶酒我俩兄弟喝了。”
　　
　　 “这么多，喝不了，留到下次喝。”
　　
　　 “来喝。你第二盅还没过半。”老张端起洒盅，”我再喝一盅，你把这盅干了。”
　　
　　 说完把一盅洒喝下大半。
　　
　　 “你这样喝，肯定要醉的。”
　　
　　 “醉就醉！你记不记得那年在广州打工，过年时包工头跑路，没钱回家过年。你打电话给我拜年喝酒，那时手机还没4G，不能视频，两兄弟互相拜年喝酒，要听到酒下喉咙的响声，你怕我骗你。我没对人说过，我边流泪，边喝酒，那天我喝醉了。唉，老弟，老弟，想想那时心里苦啊。”
　　
　　 说完，老张竟哭起来。
　　
　　 “哥，这些不都过去了吗？”“过去了，过去了，躲不过穷字，养了母猪，带着猪崽都跑了。山地种点红薯杂粮，躲不过野猪，两个孩子在外面读书，就靠卖点毛竹什么的。这山沟越来越不是人住的地方。呜呜呜。今年想去镇上买地基做房，还没攒够钱，呜呜。”
　　
　　 “莫哭，哥，你喝醉，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件事，我镇上住的地方有一块100平米的地基要卖，一万元钱能买，一万元钱有没有？”
　　
　　 “酒不喝，喝醉了闹酒疯。”老张娭毑出来了。
　　
　　 “不够，我打算今年能卖两窝猪崽，把买地基钱攒够，谁知，唉。”
　　
　　 “你的事我听说了。5000元钱有没有？”
　　
　　 “有。”老张娭毑说。
　　
　　 “那就这样，我借你5000，把地基先买下来，做房慢慢来。”
　　
　　 “感谢老弟，来再喝一盅。”
　　
　　 “不，我回家，跟人家把买地基的事定下来。”
　　
　　 想想躲不过穷字，养了母猪，带着猪崽都跑了。山地种点红薯杂粮，躲不过野猪，两个孩子在外面读书，就靠卖点毛竹什么的。这山沟越来越不是人住的地方。，更没想到那头野公猪依然健壮，老公猪两档间的小包袱，虽然有点松垮，本钱还足厚。
　　
　　 野公猪见老张不追了，它索性坐下来，望着老张，时不时的能看到一片眼白：
　　
　　 “老熟人，不认得了，老张？”
　　
　　 “你叫我老张？你认得我？”
　　
　　 “认得，我吃你的红薯，吃你的萝卜白菜。你认得我吗？”
　　
　　 “当然认得，把你的肉吃了，拉出来变成大便，我都认得。”
　　
　　 “认得，还赶什么赶？山里都没人种菜种庄稼，到处是树，是荆棘，野草都没得吃，就跑出来填肚子。”
　　
　　 “你上辈子是人是猪，还是我上辈子是猪是人？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吃定了我？”
　　
　　 “说得太难听了，不是吃定了你，是吃定了萝卜白菜红薯，而不管谁种的。你的母猪和仔猪你都逮回家了。你我两不亏欠。”
　　
　　 老张看到那片眼珠白，神情恍惚，脑子突然通灵。那头野公猪开口和他说话。等到娭毑喊他，身子再一激楞清醒过来，眼前哪里有什么野公猪，但刚才的对话又记得清清楚楚。回想起来，老张吓得大叫：“见鬼了，见鬼了！”挥舞着锄头乱挖。
　　
　　 “老张，老张，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乱挖乱说，吓死我了。”
　　
　　 听到娭毑的叫唤，老张才停下来，然后赶紧跑到娭毑的身边，牵着娭毑的手：“回家，跟我快回家！”
　　
　　 到得家中，娭毑生气不解：“你发疯了？大白天的好像撞了鬼打墙。”
　　
　　 老张把刚才的事给娭毑说了，娭毑说这奇怪了，莫不是我们家里养的那头母猪跟野公猪前世有缘？或者前世就是一对夫妻，今生还有一段孽缘？”
　　
　　 “可能也许是吧。”
　　
　　 “我叫你不要想那些法子，把母猪猪崽弄回来，你不听。”
　　
　　 “我只知道，自己的养的猪任宰任剐，没什么事，谁知有这一出？”
　　
　　 “这样吧，今晚去村口十字路口烧点纸钱给那头母猪，莫要让人看见。”
　　
　　 那年冬天好大的雪啊！老张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下雪后，天一直未放晴，十多天一直刮阴风，阴冷着一张脸，地都冻住了。野外没了吃的，野猪时不时到房前屋后的菜地来吃菜。老张突然就想到一个法子：把菜都喷了麻剂药，又煮了家猪喜欢吃的香喷喷的粥，再兑上酒糟，又搀了高度数的白酒。结果有一天，自家的那头母猪和那些长大了的仔猪，吃了那些粥，都醉倒了，那头母猪跑到猪圈呼呼大睡。野猪可能吃得少，没醉倒，跑了。老张叫来屠夫，都宰了卖了。失而复得，天降大喜，免去饲养的成本，大赚一笔。
　　
　　 一天晚饭后，镇子郊区的种菜种杂粮居民，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对付野猪，七嘴八舌。
　　
　　 “野猪出畈，世道恐不太平。”
　　
　　 “从没见过野猪出畈。”
　　
　　 “什么太平不太平，山里草都没得吃了，除了树，就是權木荆棘。野猪就跑出来找吃的。”
　　
　　 “要说有什么不太平，鸡猪不太平，猪发非洲猪瘟，鸡发禽流感。”
　　
　　 大家知道老张夹过野猪，请教老张逮野猪的方法。
　　
　　 “野猪国家保护动物，莫想去捉它。看到它吃菜拱薯，赶下就算了，行善积德。”
　　
　　 “那野猪就吃定了我们。”
　　
　　 “种地的人，种出来的东西不是人吃，就是猪吃狗吃鸡吃，没啥奇怪的。”
　　
　　 大家捕野猪高涨的兴致，被老张浇了一瓢冷水，聚拢的人群很快就散了。
　　
　　 “老张，老张，感谢你！”
　　
　　 “谢谢你的菜你的薯你的不杀之恩！”
　　
　　 “又是你野公猪，大家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呢。”
　　
　　 “老张，扒皮吃肉随你便。野猪家族有一劫难，家族决定报答你，老地方，你懂的。”
　　
　　 老张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奇怪了的是又梦见了那头野公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