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算是个网恋吧，这个女娃比老柴小了整整一轮，两人都是属猴的。这女娃和老柴聊了好久，都谈得你侬我侬了，按理说也该见面啦，该吃羊肉泡吃羊肉泡，该吃牛肉面吃牛肉面，该继续继续，该见光死见光死。可这女娃偏偏今天找个理由，明天找个借口，拖呢，就是不现身。老柴见不到她的真面，她却知道老柴几个鼻子几个眼窝。聊天中她知道了老柴的住处，暗暗记住了，时不时就偷偷跑来隔着窗玻璃看老柴一眼，看完了还给老柴说呢：“治平，你今天走路咋是个一顺子，脚崴了吧”“治平，你把房子还收拾地干净，给你点赞”“治平，你今天穿了衣服不行，显得老气”……
　　 老柴在明处，她在暗处，这就让老柴有些后背发凉了。老柴干着急没办法，骂哩，说：咦，这就是个狐女子嘛。
　　 狐女子每次来还不空手，还送东西哩，偷偷放到老柴门口就走了，什么电脑，什么宣纸，什么挂面，什么鸭绒被……
　　 最初，老柴想着，迟早能见，不信你能一辈子不露头。辛峰知道这事了，也替他高兴，鼓动他早点把这狐女子拿下。
　　 对了，老柴的微信头像就是一只猫，不过，那不是他九只猫中的某一只，那是狐女子养的猫，叫丢丢。老柴养的第一只猫也叫丢丢。
　　 狐女子就是狐女子，居然真耐得住，就是不露面。时间久了，老柴就猜，这狐女子估计有啥残疾吧。通过电话，应该不聋不哑呀，那估计就是小儿麻痹之类的吧。或者太丑，脸上有斑有疤的。哎呀，我何曾嫌弃你这个了，只要你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就是欢喜的。老柴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有一次，这狐女子偷偷来给老柴送猫砂盆。走了之后，老柴赶紧找房东调监控，调出来了，清清楚楚拍下了狐女子。可以确定，这狐女子，不缺胳膊不瘸腿，脸上也光光的。老柴有些惊喜，但更疑惑了。
　　 后来，狐女子自己说了实情。原来狐女子曾谈了个男友，后因男友性格暴躁提出分手。这男的凶相毕露，纠缠，威胁，殴打。狐女子的两个舅舅知道这事情了，带人将其狠揍，下手重了，酿成惨剧。狐女子也受了惊吓。此后，狐女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认识了老柴，觉得老柴善良忠厚，也只能网上谈情，不敢对面相见。
　　 此事说给辛峰，辛峰想了想，说，没有缘分，就算了吧。劝他不要招惹那狐女子了，不要想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纠缠下去，只是个不开花不结果，万事耽搁。老柴嘿嘿笑哩。辛峰又指着墙上“聊了个斋”那四个字，说都是这几个字不好，赶快撕了去。老柴还是嘿嘿笑哩。
　　 老柴其实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他知道狐女子那是心理上的病，要慢慢治哩，也不能操之过急，步步紧逼，为难人家，就顺其自然了。当多了个妹子吧，打打电话聊聊天也就够了，起码可破人间寂寥。
　　 儿女情换成了慈悲心。这心思一定，就不慌了。老柴也就不想和狐女子见面的事情了，不然不会后来有柔柔老师那一段啊。此后老柴豁豁亮亮和狐女子来往着。有次老柴要回老家，没人喂猫，他就让狐女子帮这个忙，钥匙放到窗台的花盆底下，让她自己取了开门。狐女子和她妈一起来了，狐女子她妈一进老柴的房子，就骂狐女子：你看上他啥了？你看这房子。穷得叮当响啦。贼娃子进来都不偷。
　　 这话传到老柴耳朵里，老柴又嘿嘿笑了。
　　 老柴算了一下，两人从二〇一三年相识，距今已经八年了，未见一面。
　　 我和老柴其实也是认识几年了，一直没有见过面，微信上聊呢，也通过几次电话，就是没有见过真人。直到上个月，我在SKP做活动，吆喝卖书。老柴事先也不吭气，那天带了辛峰一起来捧场了。两人都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喜气洋洋的喊我“杨哥”，令我心头一暖。
　　 活动结束，等到众人都散了，我约了几个亲近要好的朋友去吃饭，其中就有老柴和辛峰。去吃的是羊肉泡馍，我也觉得天下最好的饭莫过于一碗羊肉泡馍了。我们吃得欢脱，聊得热火。
　　 席间我问老柴最近忙不忙。他略一迟疑，说他最近闲着。原来世上哪有岁月静好，他所在的乳品公司要被另一家公司收购，收购之前甩包袱，变相裁员，打着换岗的幌子逼着员工自动辞职哩。这不，他已经没事干，歇了一个多月了。期间也和同事维权过，横幅也扯了，警察也招来了，劳动仲裁也介入了，下一步可能就要打官司。说着，老柴就开始挠头。光头如灯泡，越挠越亮啦。
　　 过了几天，我不放心，打电话问老柴事情处理得咋样了。他正喂他的那九只猫呢，说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最近这几天在沃尔玛超市做小时工，一个小时十九元，一天做四个小时，也能挣七十六块钱哩。算是短工，临时先干着。
　　 我沉默了一会，问：老柴，以后啥打算？
　　 他说：带了一堆猫，把人拴住了。以后找工作只能就近找，带着一群猫，换个住处不现实。我现在那个房东没有嫌弃我养那么多猫，我是谢天谢地，估计全西安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好人了。
　　 我说：对了，老柴，你卖字挣钱嘛。
　　 老柴：唉，咱没名气，字也不行。
　　 我说：没名气是真的，字好着呢，我爱呢。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样，有筋有骨哩。
　　 老柴：杨哥，你真爱？不嫌，我给你写个字。
　　 我说：我先想一想，写个啥呀，想好了，我来求你的墨宝。
　　 让老柴给我写个啥呀？写好了，我挂我家墙上呀，这两天一直在想呢。“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或者“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怎么都有些腻歪呢？
　　 算了算了，还是我给老柴写点啥吧。用我这只秃笔，写写我这个兄弟四十载的人世游，写写他的泪和笑，写写他的蹉跎和踌躇，写写他形单影只的相思，写写他痛入心扉的乡愁，写写他失散已久的头发，还有他和九只猫的相亲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