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给玉米拌种了吗？”
　　 “拌什么种？俺和你爹种了半辈子地，从来没拌过种，那玉米不也长得好好的。”
　　 “娘，这是科学。不和你说了，说多了你也不明白，我赶紧找爹去！”
　　 确实，下了学的招弟还是那么喜欢看书，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她都要看书。无论是小孩看的连环画还是大人看的小说、故事书，她都爱看。看了以后，她讲给坐在街头巷尾的爷爷奶奶婶子大娘们听，这些人听了，他们都夸招弟讲得好。最近一段时间，招弟特别喜欢看农业科技方面的书，像《小麦、玉米种植管理技术》《家兔饲养一百问》，看了她都记在一个上学时用过的一个本子上。用着的时候，就告诉爹和娘，他俩刚开始摇头，说种庄稼我们还不如你，但用上招弟教的法以后，小麦、玉米、地瓜获得了大丰收。兔子繁殖速度加快，一年光兔毛收入就一千多元呢。招弟爹把这些科学知识说给街坊四邻听，他们使用后，也都得到了实惠，增加了家庭收入，都夸招弟是个女能人。
　　 农闲的时候，有点经商头脑的招弟想到县城批发点布匹，用自行车驮着赶集卖。对此，招弟爹娘死活不同意，招弟爹说：“招弟，我不是吓唬你，做买卖，那是投机倒把，弄不好派出所会把你逮去。”
　　 招弟笑着和爹娘解释：“现在做买卖，活跃市场，增加收入，哪里是投机倒把呀，别说是派出所，就是国家也是大力支持！”
　　 招弟娘说：“那也不行，赶集夏天风打头雨打脸，冬天耳朵和脚趾头都冻破了。好招弟，咱不去受那份洋罪！”
　　 “年轻人吃点苦算什么，趁年轻我就是要闯一闯。”要强的招弟知道爹和娘都是为了自己好，耐心地劝起了他们。
　　 经不住招弟的再三劝说，爹和娘终于松了口，招弟爹从裤腰上掏出钥匙，打开家中盛钱的柜子，拿出一张存单，递给招弟：“你去信用社从这1000块钱存单里取上650块钱，500块作为你批发布匹的老本，150块钱你买辆自行车，剩下的钱你再帮爹转存上，别忘了，一年的利息满够咱家买盐吃的。”
　　 招弟从爹满是老茧的手中接过存折，心中感到沉甸甸的。
　　
　　 四
　　 乡间小路上，19岁的招弟骑着新买的大金鹿自行车驮着一捆捆花花绿绿的布匹，她这是要赶苏家庄子集。俗话说：“头三脚难踢。”招弟刚开始赶集，没什么经验，再加上一些婶子大娘一个劲地讨价还价，本来一尺布能挣三毛五毛的也就挣个毛儿八七，一个集下来，累得是嘴干舌涩，顶多卖十块八块的。后来招弟越赶集越有经验，最远赶到了离家四五十里路的马泉等几个公社驻地的集市，赶一个集下来可了不得，盛钱的提包里一下有八九十块钱的票子。
　　 “五十五，六十七……爹、娘，我明天赶集给您俩买双鞋吧！”晚上，正数着钱的招弟对爹和娘说，招弟娘看着招弟原来白里透红的脸蛋被太阳晒得黝黑，心疼得直掉眼泪。她说：“买什么鞋，你爹脚上穿这双是娘刚给做的，娘脚上穿这双破点还能穿一阵子。招弟，别干了，在家歇一阵子吧！”
　　 招弟站起来替娘抹去眼角上的眼泪，说：“娘，你哭什么呀！你应该笑才对。我知道在家歇着舒服，可是能挣这么多钱吗？我想赶集再攒一阵子钱，给咱家买上一台17吋的黑白电视机，省得大宝放学后到邻居家看电视，让人家撵得回家哭。”
　　 招弟骑着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来往于各个乡村集市，她爱笑，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衬着那张脸就像家中的月季花那样美丽。每当她来到集市，支好架子，摊开一捆捆花花绿绿的布匹，马上就围上来一群为老人和儿女扯布做衣服的婶子大娘和新媳妇、姑娘们，她们这捆“小花布”瞧瞧，那块“黑斜纹”布瞅瞅，老是拿不定主意。招弟不厌其烦地笑着招应着这一个个顾客，偶尔还和她们开上几句玩笑话，逗得她们一个个都合不拢嘴。
　　 这些女人扯上了花布，心满意足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女人说：“卖布的这姑娘长得真俊，要是给俺娘家弟弟当媳妇，俺娘俺爹肯定一百个愿意。”其他女人听了，说她真是做梦替弟弟娶媳妇--光想好事。她们不约而同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那个少年不多情，那个少女不怀春。”此时20岁的招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心中好像已有个“白马王子”，他是初中时的同学，名字苏明杰，老家是苏家庄子。学习上招弟得到他不少帮助。每当他俩肩膀靠着肩膀、头挨着头在一起做数学题的时候，总会引来班上几个调皮捣蛋同学的哄笑声，说他俩真像“两口子”，弄得招弟和他脸羞得像块大红布。记得临毕业的那天下午，他把她叫到学校操场南的那片空旷之地，他偷偷塞进她口袋里一支笔记本，接着转身跑进了教室。晚上，当招弟回到家里，她一个人躲在自己睡觉的小南屋里，从书包里小心翼翼掏出那个笔记本时，心中仿佛感觉有一只小鹿在撞，一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绪久久未能平静。
　　 上一次苏家庄子逢集，招弟碰见过他，他更高了，个子足有1米82，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一头乌黑的头发，加上穿着一身没戴帽徽的军装，要多俊美有多俊美。他告诉招弟，初中毕业后，他上了三年高中，大学差2分没考上。现在他已经应征入伍，明天就要坐火车到部队履行保家卫国的使命。他说到了部队会给她写信的。招弟害羞得点了点头。
　　 就这样，招弟和他一来二往地利用书信表达他俩之间的相思之情。每当他来了信，招弟马上揣在口袋里，就像揣着一只小兔子似的，心中砰砰跳个不停。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招弟赶紧一字一句的读信，他的字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字如其人，招弟看见他的字就禁不住怦然心动。
　　 他这次在信中告诉招弟：他已经顺利通过了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部队把他分到了汽车连。连长很看中他的文才，准备让他当连队文书。他想学点技术，将来退伍回家开车和招弟一起发家致富。他想让招弟出出主意，看他到底干什么合适。招弟看到这里羞红了脸，心里埋怨他：“这家伙，把我当成他什么人了，还让我帮他想办法出主意。”
　　 不过埋怨归埋怨，招弟心里感到甜丝丝的。晚上，她坐在三屉桌旁给他回了信，信中说她热情支持他，希望他凭着过硬的文化功底，用心学习，考上军官学校，圆了自己的大学梦，以此献身边防报效国家。至于汽车驾驶技术，同样好好学，要是退伍回家争当发家致富的能手。
　　 两个人就这样鸿雁传书表达着他们之间的爱恋，别人包括招弟爹娘和大宝谁也不知情。可是任何事总有大意的时候。一天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招弟没法去赶集，就躲在自己睡觉的小南屋给他写信。正写得入神的时候，没料想，初中已经毕业在家闲着的大宝悄悄地走了进来，他走到招弟的背后，偷偷看了一眼，接着一把把信抓在了手里，大宝歪着嘴结结巴巴大声念了起来：亲……亲爱的明……明杰……杰，我……我想你……你……”等招弟把信抢回来，大宝嘴里淌出来的口水早已经把信纸浸透。招弟哀求大宝，别把写信的事告诉爹娘，她给他买冰棍吃。大宝傻笑着算是答应了姐姐的请求。
　　 晚上，吃了饭，见招弟回了小南屋，招弟娘偷着问大宝：“你姐是不是谈对象了？”大宝吞吞吐吐地对娘说：“俺……俺不知……知道，俺……俺姐给……给俺买……买冰……冰棍吃。”招娣娘拧了一下大宝的耳朵，说：“和娘你还耍心眼子，快和娘说，不说，娘揍你！”于是大宝就把招弟给一个叫明杰写信的事告诉了娘。招娣娘一听，当兵的，行是行，就是不知道他姊妹几个，要是有个妹妹最好了。招弟娘瞅着大宝，想着心里的好事，不由得眉开眼笑。弄得大宝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也跟着娘傻不愣登地嘿嘿笑了起来。
　　
　　 五
　　 大宝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是爹娘的最爱，也是爹娘的一块心病。你想啊，大宝个子1米76，黑脸膛，大眼睛，要是小时候不得让他歪嘴流口水的脑膜炎，说话别结结巴巴的，到十八九岁，凭招弟家现在的家庭条件，还有招弟爹为大宝盖的那三间新瓦房，那赶上门介绍对象的还不排成队，招弟爹娘还能有什么愁事？可是，天不遂人愿哪，这大宝到时候肯定是个愁。
　　 愁归愁，日子还要一天天过，爹让大宝跟着他下地劳动，可娇生惯养惯了的大宝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娘又让大宝跟着姐姐招弟卖布，赶了一个集，刮起了大风，接着下起了大雨，姐弟俩手忙脚乱收起了摊子，躲到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到赶第二个集，大宝说什么也不去了。爹娘看他这样，叹了口气，在家就在家吧，谁让他小时候得了脑膜炎呢？再让他出去受罪，当爹特别当娘的心里难受着哩。
　　 寒来暑往，一晃三年时间过去，招弟24岁，大宝也到了20岁。招弟这几年买布挣了不少钱，她作为万元户的代表到县里作了典型发言。跟招弟要好的苏明杰考上了军校，当上了排长，成了部队干部。
　　 当招弟把自己心中的秘密给爹娘说了以后，招弟爹“巴嗒巴嗒”抽着旱烟，没说什么。正剥着花生的招弟娘问：“招弟，他家庭怎么样？姊妹几个？要是他有个妹妹就好了。”
　　 “我们俩谈对象，和他有没有妹妹有什么关系？”听娘这样说，招弟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那关系大了，招弟，你别光顾自己找了对象，别忘了你还有个弟弟。”招弟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闺女，“他要是有个妹妹，将来他娶了你，让他妹妹给大宝当媳妇，亲上加亲，那才两全其美呢！”
　　 “娘，你说得些什么？当哥哥的娶媳妇，家里妹妹还要嫁到咱家当媳妇，世上那有这样的事？还亲上加亲，两全其美，这叫换亲，是丧尽天良的事，我坚决不同意。”招弟一口气对娘说完了这些，扭头回了自己住的小南屋。
　　 “还反了你了，你娘说得在理。你抓紧问问那当兵的，有没有妹妹，有，继续交往；没有，给我马上吹！”招弟爹对着小南屋，毫无道理地骂起了招弟。
　　 招弟娘还真托人打听了苏明杰家情况，他家有个姐姐，早已出嫁，确实没有妹妹。招弟娘和招弟爹为了断绝招弟和苏明杰之间的书信来往，他俩背着招弟天天跑到大队部里，发现有苏明杰的信，偷偷藏了起来。这样一来二去的，招弟见不到苏明杰的来信，她便跑到邮局给苏明杰打了个电话，可惜苏明杰野外训练外出，招弟没有得到明杰的任何信息，心情格外郁闷。
　　 除了藏信，招娣娘还托经常给人说媒的刘婶给儿子大宝说媒，刘婶大腿一拍说：“嫂子，我看咱来个转亲吧，打个比方，你家招弟嫁给李家儿子当媳妇，李家的闺女嫁给孙家儿子当媳妇，那孙家的闺女就和你家大宝拜堂成亲。这样各家的儿子都能皆大欢喜娶上媳妇。嫂子，你觉得中不中？”
　　 “中中中，只要你能说成，嫂子都听你的。”招弟娘赶忙把六十块钱塞进刘婶的口袋里。
　　 这事还真让能说会道的刘婶给说成了，她把招弟说给了长沟村一姓孙的儿子当媳妇，姓孙的姐姐呢则嫁给外村一姓李的儿子当了媳妇，李家的妹妹呢，则给大宝当媳妇。
　　 深秋的一天晚上，吃过饭后，招弟娘端着一盆子煮熟的豌豆夹来到小南屋，让招弟赶紧趁热吃。招弟抓了一把放在桌子上，见娘还站在床前，“娘，还有事吗？”
　　 “娘是有个事想和你说说，就是……就是大宝……”
　　 “大宝怎么了？”
　　 “大宝今年也20了，该给他说媳妇了。你看大宝这歪嘴淌冽些的样，谁家闺女愿意跟他？我和你爹愁啊！”招弟娘看了一眼招弟，慢悠悠地说。
　　 “娘，别愁，车到山前必有路，会有办法的。”招弟这样安慰起娘来。
　　 “办法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招弟娘小心翼翼地对招弟说，“娘托了说媒的刘婶，给大宝用转亲这个办法说了个姓李的媳妇，只是你要嫁给长沟村一姓孙的当媳妇。”
　　 “娘，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牲口一样卖啊！我还是你的亲闺女吗？”招弟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娘说：“为了大宝，以前你和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回，我就是死了也坚决不同意。”
　　 娘走了以后，招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爹娘对她说过的话，她的心里像针扎般一样难受。爹和娘疼爱大宝，想给他娶上媳妇，这些我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不能以牺牲我的幸福为代价，让我去跟一个不认不识的男人结婚过日子！你们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招弟翻身下床，拉开电灯，打开桌前的抽屉，从里面一个笔记本里拿出一张照片，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微笑着看着她。招弟把照片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心里默默地说：“明杰，我和你要永远在一起，就是千难万险，我们一起面对，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招……招弟，快来呀，你娘喝敌敌畏了！”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的招弟突然听到爹的叫喊声，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进了娘住的堂屋。只见娘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庞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娘，你这是怎么了？”招弟吓得轻轻摇晃着娘的胳膊。“爹，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医生啊！”
　　 三个人用三轮车把招弟娘拉到了乡卫生院，医生为招弟娘洗了胃，挂上了吊瓶，办理了住院手续。三天后，他们回了家，躺在床上招弟娘慢慢睁开了眼睛，她拉着招弟的手，有气无力地哀求着招弟：“招弟，为了大宝，为了娘，你就答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