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三哥！”冯守菲责怪的声音。
　　
　　 “嗯……”
　　
　　 “兆三癫子！你是不是想挨批斗了？让你坐喷气式。”方开镰阴魂不散的声音。冯守菲明白，就是方开镰躲在暗处搞鬼。
　　
　　 “莫，镰仔队长，我不坐喷气式。”
　　
　　 “那你的阶级立场哪去了？”
　　
　　 这句话，让兆三癫子眼前出现了批斗会上，方开镰带着那些民兵背着枪，拿着梭镖的恶狠狠的样子，吓得对着木阁楼喊着：“邓兆隆，你这个恶霸地主，占了方队长家的田地、店铺，罪该万死！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冯守菲对方开镰说：“镰仔队长，你不该这样！你到底是想帮我留住邓兆隆，还是想把他赶走呀？”
　　
　　 “畜生！”随着一声骂，邓兆隆的老娘拄着手杖进来了。这一声，分不清是骂谁。
　　
　　 “伯娘。”兆三马上老实了。
　　
　　 冯守菲随即从门后的旮旯里拈着一支羊骨勒，是大人责罚孩子的刑具，只伤皮，不伤筋骨。兆三看了，吓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像一个五六岁孩子一样连连求饶。冯守菲故意拦着老婆婆，示意兆三赶快溜走。
　　
　　 看着兆三跑开，老婆婆这才坐了下来，对方开镰说：“阿弥陀佛。大侄子呀，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世的日子还长，要积点德呀。”
　　
　　 方开镰本来还想狡辩几句，脖子伸了伸，好像喉咙卡住了，然后有咽下去了什么。最后对老婆婆说：“伯娘，我跟兆隆好耍的。”
　　
　　 老婆婆说：“那是打仗，枪子是冇得眼睛的，不是好耍。你不晓得，兆隆他的两个哥哥都是被枪打死的。”
　　
　　 “正因为我的两个哥哥被敌人打死了，所以，我更要替哥哥报仇。”邓兆隆在木阁楼里喊着。
　　
　　 “你的哥哥一个是日本鬼子打死的，一个是国民党白狗子打死的，又不是美国鬼子打死的。”
　　
　　 “如果不去朝鲜打美国鬼子，美国鬼子迟早也要打过来，到时候，我们还是要受日本鬼子一样的欺负。”
　　
　　 “那么多人参军，不差你一个！”老婆婆说完，手杖重重地戳在地上，哆哆着走了。
　　
　　 “娘——”邓兆隆悲切地说：“我讨厌这种见不得阳光的日子。抗美援朝，不计成分，我才有机会去。”
　　
　　 冯守菲跟着哭了，劝道：“兆隆，我们找镇上的黄半仙算一下命，你不能去。”
　　
　　 “就你信那些！”
　　
　　 大姐邓凤英也帮腔说，前天她们两个人去镇上，跟冯守菲找过黄半仙，她学着黄半仙的话说：“要小心枪炮，有血光之灾，不要去东北方向。”
　　
　　 “大姐，你们就编吧。”
　　
　　 冯守菲见这招没有用，又想了一个法子，说：“部队首长说了，不会接受你当兵的。”然后，讲着她跟怎么跟负责报名的首长说了，邓兆隆是家里的独子，两个哥哥都被打死了。因此，不能让他去。
　　
　　 “是呀，你去当兵了，叫哪个帮菲仔犁田？哪个帮她割禾？啊？哈哈哈哈……”
　　
　　 方开镰的笑，再次充满邪性，不怀好意，引起了一堆邪性的笑。在村里，这种带玩笑的话，都可以往男女方面的事上扯，尤其看到年轻婆娘，长得好看的女人。年轻人听得一头雾水，成年人却乐此不疲。
　　
　　 冯守菲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方开镰是在用调戏女人的方式激怒邓兆隆。用意是什么呢？到底是赶邓兆隆走，还是留下邓兆隆来批斗，恶心他？
　　
　　 邓兆隆忽然明白，方开镰的心思还在自己的婆娘冯守菲身上，想到这，他安静下来。去了朝鲜，万一死在那里，怎么保护她呢？邓兆隆陷入两难境地。
　　
　　 天已经黑了，两个姐夫又来了，一身酒味。方开镰背了楼梯过来，对两个姐夫说：“你们扶好了，我来把窗户钉死。你们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继古把钉子、锤子递过去，小姐夫扶着楼梯，方开镰爬上木梯，把窗户结结实实钉死了。邓兆隆在木阁楼里面，没有吱声。
　　
　　 方开镰在离开之前对木阁楼里的邓兆隆说：“你个破窗，我钉死你，你还想去朝鲜，我想去都去不了。你个破、同窗，破同窗，嘿嘿，你个破窗。”
　　
　　 冯守菲在木阁楼下，听方开镰对邓兆隆的同窗耿耿于怀，就说：“同窗还同出仇来了？还破同窗，你也太小心眼了，哪像个男人。”
　　
　　 “好了好了，什么破不破的，过了今日晚上，部队走了，他也就死心了。”大姐夫嘀咕。
　　
　　 “作田的苦，才是真的苦，对于一个女人。分的那几丘田，离家远，快到江边了，主要是担子活重，比如担粪、担谷这些重活，女人的肩膀还是嫩了一些。”“是呀，指望继古不上，他年纪还小。指望我们两个姐夫，我们有自家的田，又这么远，也难呐。”
　　
　　 姐姐姐夫说着话，姐姐谁去了，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两个姐夫没多久也呼呼大睡了。
　　
　　 晚上，冯守菲肚子里的毛毛也在吵，踢得她肚子疼痛难忍，加上心里不安，不时起床看看木阁楼的门。门是紧闭的，两个姐夫呼噜扯得震山响。鸡叫头遍时，她小心地挪步到木阁楼门口，轻轻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呼噜声，没有翻身引起的木板吱吱声。
　　
　　 “兆隆……”冯守菲小声喊着。见木阁楼里面没有回应，声音就大了起来。两个姐姐也被喊醒了，一齐喊着。依然没有回应。
　　
　　 大姐夫一个激灵爬起，往木阁楼后面跑。很快就听到惊慌绝望的声音：“不好了，邓兆隆破窗跑了……”
　　
　　 “什么？破窗跑了？”一家人手忙脚乱绕道木阁楼后面，看到一架长楼梯放在窗户口，窗户却大打四开。冯守菲浑身发软，瘫坐下去，被大姐邓凤英扶住。“老弟嫂，小心你肚子里的毛毛。”
　　
　　 惊慌失措的冯守菲，突然起身朝屋里走。快，打开木阁楼的门。门开了，冯守菲不相信似的看着屋里，好像邓兆隆并没有跳窗，而是在恶作剧一样。很快，他们发现了窗户上贴着一副白底黑字的对联，像是一幅挽联：
　　
　　 我要生，被迫以生，赖人以生，在旧社会受欺压，如牛似马二三代，何足以生，生不如死。
　　
　　 谁怕死，抗美而死，援朝而死，为新中国谋幸福，保家卫国亿万年，正义而死，死亦犹生。
　　
　　 “天杀的邓兆隆——”冯守菲绝望地朝着老天喊着。
　　
　　 “天杀的邓兆隆，你们这对生死冤家呀——”方开镰的婆娘一路嚎着过来了，上了木阁楼，加入到冯守菲一家的哭喊当中。她哭诉道：“你屋里邓兆隆跑了，我屋里镰仔跟着追出去了，说是跟着部队追，追到朝鲜也要追到他……”
　　
　　 “追到朝鲜去？那他们两个都去抗美援朝了？方开镰对你这么说的？”冯守菲突然明白方开镰为什么老是激怒邓兆隆了，怪不得方开镰老是念叨“破同窗”，他是暗示邓兆隆“破窗而出”吗？
　　
　　 冯守菲伸出头，看着钉窗户的木条，全部钉在窗框上，并没有钉牢窗户。显然，这是方开镰故意放走邓兆隆的，他安的什么心呀？冯守菲对方开镰婆娘有气无力地说：“你明明晓得方开镰要追到朝鲜去，为咋个不拦着？为咋个不跟我来讲……”
　　
　　 “你是不晓得哩，我屋里镰仔的臭脾气。他总说，跟你屋里邓兆隆是什么破同窗，对他硬是不服气哩，什么都要跟他比个高低。你个遭枪子的……”方开镰婆娘突然觉得说错话了，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