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春夏】滴血的白玉兰(小说)
看着小雪烧得通红的小脸,整个人昏昏沉沉,冯丹青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只有她知道,小雪的生命危在旦夕。如果持续高烧,势必会引起很多并发症,如果肺部感染,引起器官衰竭,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领,也回天无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雪在和死神赛跑,她的嘴里时常在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冯丹青贴近她的嘴巴,终于听清了,她是在喊妈妈。冯丹青使劲握住小雪的小手,她希望自己的手能够传递给小雪一点力量,也希望小雪能够感知到她的存在。“小雪,你要坚强,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妈妈在这儿,妈妈陪你一起战斗。”
许是上天的眷顾,许是被冯丹青的真诚打动。三天后,奇迹出现,小雪的高烧退了下来,体温逐渐回落。小雪终于闯过了鬼门关。冯丹青如释重负。
5
去北京的路上,老周开着他的大众帕斯特,冯丹青为了方便照顾小雪,和她坐在后座上。
车窗外,秋风乍起,凉意渐浓,小草青绿的头顶渐渐出现了黄发,大雁嘎嘎叫着在天空布起了人字阵。一座座桥梁,湖泊,林立的高楼,待收割的庄稼,随风缓缓转动的风力发电机。长这么大,小雪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满眼里都是好奇。慢慢地就打开了话匣子。
“妈妈,那一排排竖在山里的电线杆子是风车吗?”
“那是风力发电机,用来发电的。”冯丹青细心地解答着。
小雪张着好奇的眼睛,不停地问这问那,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说话最多的一天。一个多小时过去后,小雪渐渐没了精神。冯丹青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靠在妈妈身上,休息一会儿,还要好久才到,到时候有你看的呢。”小雪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临近中午,他们在服务区稍事休息,简单吃了点饭,继续上路。到了酒店已是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吃过晚饭,怕小雪累,就早早地休息了。
第二天起个大早,他们去了天安门广场。广场上人头攒动,夫妻二人紧紧拉着小雪在人群里走。
早晨的气温有些凉意,老周怕小雪着凉,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小雪身上。等东方出现了五彩朝云的时候,天安门广场奏响了国歌。终于迎来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老周为了让小雪看得更清楚,把小雪扛在了肩上,小雪坐在周爸爸宽厚的肩膀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当五星红旗在天安门上空缓缓升起的时候,小雪的两眼都放光了。天安门广场上空,那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跟书本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好多人跟着唱起了国歌,小雪也跟着唱。她挥舞着手臂,融入到最美最动人的和声里。接下来,他们去了地坛、故宫、圆明园,人潮人海里,看历史的车轮在旧时空里轰隆隆碾过,最后只剩唏嘘。
中午夫妻二人带小雪去吃了当地著名的北京烤鸭,当那一片片软嫩酥烂的烤鸭,合着小葱,甜酱卷到薄薄的小饼里送到嘴边的时候,小雪的味蕾难得在舌尖上跳起了芭蕾。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吃得最多最开心的一次,小雪觉得比自己家乡的煎饼卷大葱可好吃多了。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位于北京西郊的北京大学,由知名的“一塔湖图”景观开始,游览了博雅塔、未名湖、图书馆。这些都是北京大学的重要标志,那里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留下了小雪快乐的身影。燕园的美不仅是人文之美,更有着红墙碧瓦,湖光山色,有着北方园林的宏伟壮观,也有着江南水乡的秀气婉约,亭台楼阁,古香古色。燕园之美,尽收眼底。冯丹青和老周时刻关注着小雪的身体,怕小雪累着,夫妻俩就轮流背她。他们走得很慢,看得很细致,只想要小雪把燕园的一切都记在心里,把她心中那个神圣的殿堂永远地留在记忆里。
从北京回来,小雪身体似乎好了许多,精神头也足了。她高兴地和郑云远讲述着路上的所见所闻,俨然成了一个小北京通。
“爸爸,你知道风力发电机长什么样吗?爸爸,你知道玄武门吗?对了爸爸,你知道未名湖吗?爸爸,等我考上了北京大学,一定带你到北京去。”
郑云远一下把小雪搂在怀里,嘴唇哆嗦着:“好,爸爸等着你。”
6
一趟北京之行,让小雪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冯丹青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日子一天天划过,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死神却在一天天逼近。只有她了解小雪现在的身体状况,心也随着小雪的病情一天天揪紧了。她多么希望奇迹能在小雪身上出现。
眼见小雪的状况越来越差,郑云远便辞了他的陪护工作,专心照顾起小雪。这天,他看见小雪的脸色惨白,眉头紧紧地锁起,就问:“小雪,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爸爸,我没事。”小雪反过来安慰爸爸,“冯妈妈说了,我要坚强,我要打败那些小怪兽。”
这天临睡前,小雪忽然想起了什么,拉住郑云远的手虚弱地对他说:“爸爸,明天回家记得把我的奖状带来。”
“带奖状干嘛?”郑云远不解地问。
“我要给冯妈妈看。”
郑云远郑重地点点头,他明天要回家筹钱去。
“爸爸记下了。”他把小雪的手放进被子里,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佯装嗔怪道,“盖好被子,小心着凉。”
窗外的树叶都落尽了,这座小城迎来了最寒冷的季节。白玉兰光秃秃、孤零零地伫立在寒风中,那蓄积着生命力的花苞藏在了褐色的枝丫间,相信过不了多久,春天依然会再次光临这片土地。
冯丹青拿着郑小雪的化验单,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艰难地在医生签字栏里签下了冯丹青三个字。
谷丙转氨酶和谷草转氨酶>10倍正常上限值,胆红素>3倍正常上限值。暂时中断维持治疗。面对这个结果,作为主治医生的她不得不妥协。在癌症面前,任谁都无能为力。正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郑云远一脸焦虑地出现在门口,冯丹青知道他想问什么。她沉默了几分钟,如实告知了小雪的病情,并再三叮嘱郑云远一些注意事项。
她说:“你先去办出院手续,办完了告诉我一声。”随后冯丹青给老周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无论多忙,都要请假过来一趟。
这是三间破旧的老房子,院子里积满了落叶和杂草,家里冷锅冷灶,冷气逼人。房间里墙皮剥落,除了一盘土炕,一个掉了漆的衣柜和一台14英寸的老旧电视机,几乎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冯丹青还是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这个房子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经风经雨,摇摇欲坠。不知能挺到哪一年,哪一天。
原来,为了给小雪治病,他变卖了房子和家中所有资产,暂时借住在这座老房子里。老周放下手里的牛奶、鸡蛋和一些新鲜水果,就兀自到院子里抽烟去了。郑云远热情地张罗着烧水泡茶。冯丹青制止了。他们要回去了。天越来越昏暗,说不定要酝酿一场大雪。临走,冯丹青偷偷在小雪的枕边留了二千元钱。小雪小小的身体裹在一床半新的棉被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白色的毛绒小熊。
回到医院,冯丹青就忙着在朋友圈、同学群为小雪募捐,一位久不联系的同学,听说后也辗转给她寄来了五百元钱。最后,她把募捐来的两万多元悉数给了郑云远。
那段日子冯丹青忙碌又充实,每次经过九号病房的时候,她总忍不住往里看一眼。那一刻,小雪仿佛就躺在里面的某一张床上朝她微笑着。
7
时间跨过了寒冷的冬季,早春的一天,冯丹青刚刚查完房,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话筒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冯妈妈,玉兰花开了吗?”
“哦,快了,快了。小雪,你还好吗?小雪,你身体还好吗?”冯丹青叠声地问着。
半晌,话筒里那个虚弱的声音又传过来:“我还好……爸爸说,玉兰花开的时候就带我去看您。妈妈,我想您了。”
“好呀小雪,妈妈也想你了,妈妈等着你。”
冯丹青强忍住眼泪,她怕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小雪,她怕自己一哭,小雪就会从电话的那一端消失。放下电话她才发现,泪水早就在她接听的那一刻,滑了下来。
晚上,冯丹青做了一个梦,她梦到病房楼前的玉兰花开了,欣喜之余,却吃惊地发现那一树玉兰变了模样,洁白的玉兰花花瓣上渗出了殷红的鲜血,那血越聚越多,一树雪白和殷红交相映衬,触目惊心。冯丹青一下惊醒了。
一大早,冯丹青的手机响了,待看清那个来电号码,她的心脏“咚”地一下,莫名地缩紧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冯医生,小雪走了……”
起风了。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天昏地暗。风过处,天空竟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一片一片在风里飞舞,这可是这个季节少见的精灵。冯丹青默默地站在窗前,蓦地,她的眼前一亮,天际也瞬间亮堂了。病房楼前的角落里,一树雪白兀自开放,似乎赶着赴一场契约,她们依偎着,簇拥着,彼此温暖着……
冯丹青喃喃自语,“玉兰花开了。”
(原创首发)
洁白的花瓣上沾满了小雪的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留恋,滴血的玉兰花在风中摇曳,像是在与小雪告别。在医患关系日趋紧张的当下,阅读这篇小说如同春风化雨。
小雪是一个幸运的病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遇到冯丹青这样一位心怀大爱的医生,何其幸?
小雪贪婪母性的温暖,这是一个孩子的本能,一声“妈妈”,柔化了人世间所有的悲凉。
作者心怀悲悯,创作了这篇小说,笔法老道,情感节制,语言舒缓却极富感染力,彰显了人性,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学习了,问候海宁,顺祝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