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所葆元似乎有一种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感觉，他在恼怒之下，便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打到公社文教办公室，他要找文教助理宋锡闻问明情况，甚至与他理论理论，以讨个说法，讨个尊严回来。
　　 喂，你是公社文教办吗？是宋助理吗？所葆元在电话里问到。按理他们不应该陌生，兰花甸也有一所小学校，关于小学校的经费请领、教师聘用、校舍维修等一应事宜，都必须要与宋锡闻打交道。可所葆元因自己孩子学习不好，对办好小学已无兴趣，多年来对小学校一直处于漠不关心甚至完全不闻不问的状态，已经多年不主动与宋锡闻打交道，对公社关于文教方面的指示意见要求也不大理会，当然对这个文教助理也就根本不放在眼里。岂止宋锡闻，应该说，对永顺公社的领导，除了钟光明书记，所葆元是不大理会任何人的的。
　　 是我。你是哪位呀？宋锡闻在电话里问到。
　　 宋锡闻，是一个资历较深的中学教师，不仅教学水平较高，同时又是全公社中、小学100多名教师中唯一一个经常在省、市报刊上发表新闻报道和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的老师，连公社党委书记钟光明等领导都对其刮目相看。不说文人清高，他也不会太把你个不太重视教育的大队书记所葆元放在眼里，你不重视教育，我说你又不听，那就只好对你敬而远之。在宋锡闻看来，一个不重视教育，不重视后代成长的大队书记，肯定是一个德薄能鲜胸无大志目光短缺的人。不单是宋锡闻，应该说，永顺公社和社直的一些人，对兰花甸所葆元这个支部书记也大都是敬而远之。
　　 我是兰花甸的所葆元呀。所葆元自报姓名。
　　 啊，兰花甸所书记呀！你好！有什么事吗？宋锡闻还是很客气的问候着。
　　 我想问一下关于吴喜嬛到中学教学的事。
　　 是有这个事呀，她已经被聘用了，正式上班了。
　　 怎么这个事没有经过我们大队？怎么一点消息也不没有呀，还是五队的政治队长跟我说的，我才知道。
　　 按照道理，公社和中学在调吴喜嬛到中学当教师的决定作出之后，和大队打个招呼，让大队知道一下，也算是一个程序性的东西。但不打招呼也不犯什么大毛病，由小队向大队报告一下，也未尝不可。宋锡闻于是便故意以尊重的口吻说：因为这是公社和中学的事，跟大队没什么关系，所以就没有去惊动你们大队。
　　 不是惊动不惊动的事，而是这个女的是兰花甸大队的社员，就这么离开兰花甸了，我作为大队书记不知道不太好吧？所葆元的潜台词是，你们也太不把我这个大队书记当回事了呀。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大队出了一个人才，你应该高兴啊！宋锡闻有意给所葆元的脸上贴点金。
　　 问题是她家是地主成份，成份很高。所葆元亮出了“阶级斗争”和“唯成份论”这个在他看来最有力的“杀手锏”。这在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形势下，也是很厉害的一招，可他忘了，你既然知道她家是地主成份，为什么自己还跟她的嫂子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成份高也没什么？她又不是地主分子。况且她父母都已过世，她是个子女，这不应该是什么问题。
　　 这样，不会造成阶级阵线不清吗？不会造成敌我不分吗？所葆元为了赢得主动，开始给宋锡闻上纲上线了。可他忘了之前自己还要安排吴喜嬛到兰花甸小学校教书，是不是也会造成阶级阵线不清和敌我不分呢。
　　 这个不会。如果真有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会负责的，肯定不用你负责。宋锡闻对所葆元无端上纲上线已经不满意了，开始回敬他。
　　 你负得起这个责吗？你多大的官？这可是立场问题，怕你吃不了得兜着走。所葆元开始用威胁教训的口气说话了。
　　 所葆元同志，你要知道，你这样做是无理取闹，你不仅仅是在干扰上级机关的工作，同时，也摆错了自己的位置。宋锡闻也毫不客气地说：你应该有个自知之明，应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我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所葆元仍然毫不示弱：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是兰花甸的书记，我才出面来过问这件事情，兰花甸的其他人自然无权过问此事。我过问此事也是为了你们好，我是怕你们站错阶级立场混淆阶级阵线摊上大事儿。
　　 告诉你，不必操这个闲心，这件事是经过公社党委书记钟光明同志批准的，这回你明白了吧。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这叫闲（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是多余！宋锡闻被所葆元随便“打棍子”“扣帽子”的做法激怒了，他再也不想听所葆元说下去了，啪！他把电话扣掉了。
　　 本来还想再在电话里争个高低的所葆元，听到对方说是公社党委书记钟光明批准的，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了。这个历来崇拜权力权势的人，深知钟光明的权利比他要大得多。他也非常清楚，钟光明书记定的事，不会有什么错误，即使错了，也轮不到他去说三道四，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
　　 所葆元觉得自己想安排吴喜嬛到小学教学被拒绝已经丢了一次面子，在公社中学聘用吴喜嬛问题上，没与自己打招呼又丢了一次面子，本想通过与宋锡闻通话会找回一点面子，没成想不仅面子没找回来，竟然又受到一次羞辱。他拿着电话听筒，呆呆地坐在那里，自我在心中叹息着：还是自己的官太小，权力太小，否则不会遭到如此的捉弄和奚落呀。很多人常常是这样，在自己受到挫折时，不是从自身的道德修养上找原因，而总是怨恨自己的权力小，须知，没有厚实的道德基础，攫取的权力越大，遭受的挫折就会越大。
　　
　　
　　 七
　　 吴老师，你写的散文《松嫩平原秋色美》获奖了，还是一等奖呢！
　　 祝贺呀！吴老师！
　　 我看看，让我看看！
　　 永顺中学的教师办公室里，语文组的老师们一边说着祝贺的话，一边在争抢着看当天的《长春日报》。
　　 这天的《长春日报》刊登了“北国四季·秋之篇”征文获奖名单，其中一等奖6篇，二等奖12篇，三等奖18篇。吴喜嬛写的反映家乡松嫩平原乡亲们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引导下，实行联产承包，迎来了五谷丰登的丰收景象，以及人们满怀喜悦收获丰收果实的热烈景象的散文《松嫩平原秋色美》，在这次征文中获得了一等奖。
　　 在获奖名单旁还有一篇200多字的关于“北国四季·秋之篇”征文评选的消息，消息说：这次“北国四季·秋之篇”文学征文，是东北三省四个副省级城市的一次联袂行动，近四个月的时间，收到专业作家和业余作者征文近万篇，36篇一、二、三等奖的获奖作品，是从四家报社择优发表的390多篇作品中择优评选出来的。当大家看了这则消息后，更加以佩服和羡慕的目光看着吴喜嬛，都为她而自豪而骄傲，认为她的获奖也是永顺中学及全体师生的荣耀。
　　 岂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吴喜嬛自从到永顺中学做了语文教师后，决心不辜负宋锡闻老师、蓝校长和祥良晖的期望，在不断读书继续充实自己的同时，虚心向其他老教师请教，从教案准备、课文分析、课堂讲解、课堂提问、教课板书到作业批改等各个方面，像一个一年级小学生那样，从头学起，一丝不苟，功夫不负有心人，凭着她的冰雪聪明，再加上刻苦用功，果然仅仅几个月的功夫，便把做一个语文教师应具备的基本技能几乎全部都学到手了，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她不仅已经成为学校的一名合格语文教师，而且成为一名优秀教师了。
　　 在搞好教学的同时，她还努力向宋锡闻老师学习，经常给报刊和电台写些稿件，开始是写萝卜条豆腐块大小的消息，后来就开始写故事和通讯，报道学校教师和学生中发生的一些好人好事。不久，她便成为《长春日报》、《红色社员报》在永顺公社社直机关学校继宋锡闻之后的第二位业余通讯报道员了。永顺公社和永顺中学的很多好事都是通过他们宣传报道出去的，使永顺中学和永顺公社的知名度大大提高了。后来，她又开始整理这些年读书写下的那些心得体会和评论文章，也有感而发地写一些散文、诗歌、小品文、随笔等作品，试着给一些报纸副刊和一些文学刊物发稿，也陆陆续续的被一些报刊上发表出来，到她这次获奖之前，她被报刊电台刊用的各类新闻稿已经有一百多篇了，文学作品也已经有30多篇10多万字了。为了不因上下班来回跑路耽误时间，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两间房，搬到了学校跟前，这就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用以搞好教学，也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用以写以新闻报道和文学创作了。算这篇《松嫩平原秋色美》的征文获奖，她已经在各种征文中第五次获奖了，只是那几次获的是小奖，这次获的奖大一些，是一等奖。
　　 在吴喜嬛到中学教书的第三个年头，也就是她刚刚搬到学校附近租房住时，她便和刚刚到学校担任政治教师的复员兵梁敏杰开始谈恋爱了，一年之后，他们喜结鸾俦了。可没有人知道，玉成他们之间这件好事的，竟然是在千里之外军营里面的祥良晖。
　　 梁敏杰和祥良晖都是永顺中学的初中学生，但不是同班，也不是同年级，梁敏杰是祥良晖下一年级的，年龄上比祥良晖小一岁，那年他与祥良晖一起参军入伍，来到同一个师里。祥良晖在师政治部宣传科当战士报道员时，梁敏杰在师直炮团的一个连队当文书，后来又在营部当代理书记，由于他们的营区相隔不远，一到星期天节假日休息时，他们几个同乡同学就凑到一块，或唠唠珍宝岛自卫反击战的事，或唠唠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成功的事……有时也就着花生豆咸鸭蛋什么的喝几口小酒，解解乡愁。当然，谈论更多的是他们在中学读书的那些往事，谈论家乡的那些童年趣事……也就是在这些不知多少次的相聚交谈中，祥良晖不止一次地谈到吴喜嬛，谈到吴喜嬛如何喜欢读书读了多少多少古今中外名著，谈到吴喜嬛的家庭出身……后来，又谈到吴喜嬛行医的哥哥和她那个被所葆元欺辱自尽的嫂子，谈到她如何拒绝接受一个赌徒作为自己的对象后，家中遭到打砸而又使其父母相继气绝身亡的遭遇，谈到她如何找到宋锡闻老师帮助吴喜嬛当上中学教师的经过，谈到吴喜嬛如何虚心好学努力奋斗当上优秀教师的奋斗历程，谈到她如何边教学边写新闻报道边搞文学创作……
　　 这些不仅使梁敏杰比较全面地了解了吴喜嬛的出身经历和人品才华，更让他深深地佩服这个女子顽强不屈自立自强的品格和刻苦学习努力奋斗的精神，他在心中常常思忖道：真的没有想到在自己的家乡那穷困偏远的土地上，竟然还会有这么优秀的女子。他有时又暗自思忖到：谁要是能找到这样的好女子做妻子，那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由于年龄的原因，在祥良晖已经提干的第三个年头，梁敏杰在超期服役三年之后，不能再提干的他，只好复员回到原籍吉林省原安县。党的政策是复员兵哪里来哪里去，梁敏杰这个已经入了党当了班长还获得两次嘉奖的复员兵，只好背着背包回到永顺公社牧牛洼大队的家中了。在梁敏杰回到家不到10天的功夫，公社文教助理宋锡闻老师收到了祥良晖从部队寄回来的一封信。宋老师一看地址就知道是他的学生祥良晖写来的。他打开信后，仔细阅读着，信上写到：
　　
　　 尊敬的宋老师，您好！
　　 我写这封信可能又要给您增添麻烦了。但如果事情真的相宜，那么麻烦可能会转化为一种两利。
　　 我要说的事是这样的：您的学生，也是我的同学、与我一起当了五年兵的战友梁敏杰，刚刚复原回到了咱们永顺公社牧牛洼大队。梁敏杰在部队入了党，当了班长，又受到两次嘉奖，当过连队文书和营部代理书记，因为某种原因没能提干。但是我敢说梁敏杰的政治觉悟、组织能力和表达能力，都完全达到了一个部队干部的水平。他的文字功夫和表达能力也是很强的，实事求是地说，我们有的干部还根本比不上他。
　　 正是鉴于这样的理由，我把他推荐给你，我觉得他做一名中学政治教师或体育教师或行政管理干部，应该都是完全可以胜任的。只是不知道学校是否缺这方面的人才。
　　 不揣冒昧。请您定夺。
　　 此致
　　 敬礼
　　 您的学生：祥良晖谨呈
　　 1974年2月22日
　　
　　 看完了祥良晖的来信，宋锡闻老师的脸上不自觉地荡漾着一种快乐的涟漪，他在心中思忖道：这个祥良晖，简直就像一个小诸葛，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送来一股东风。
　　 原来，永顺中学已经有一位政治教师，他为了照顾家中年迈的老人，也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困难，准备调回他家所在地的青山岭公社去。县教育局已经批准他的请调，只是因为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已经拖了人家快两个月了。这回可好了，祥良晖及时给推荐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简直是雪中送炭一般。
　　 提起梁敏杰，宋锡闻老师也是了解一些的，况且他又在部队锻炼这么多年，政治上又是党员。接到祥良晖信件的第二天，宋锡闻立即把梁敏杰找到公社来，详谈了一番之后，宋老师认为梁敏杰正如祥良晖信中所言，完全可以胜任中学政治教师一职。在当时全国学习解放军的政治背景下，虽然部队复员兵的工作国家不包分配，但是，复员兵还是倍受欢迎的，应该说各个单位都优先接收。宋锡闻以最快的速度报请公社党委和原安县教育局批准同意，按照相关规定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了录用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