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痴子叫花灯(小说)
“这是她打电话求小舅打的最后一笔款了,他应该马上就回国了。”我这么想的,平时的生活费都是表姐去取的,她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我明白是谁给的,我的了然于心也正来自她日常的祷告……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在每个旭日东升的清晨,声声祷告自客厅不绝于耳,是对明天美好的盼望,也是对家人幸福的祈愿。是啊,在这些黑白都破碎不堪的墙前,就算是我们,也曾幻想过未来。她微笑着看我吃完了那块只有几分熟的牛排,她告诉我,等我上了一个初中,她就可以去一个有好多牛排的地方。我想着,她可以像大家一样,毫不遮掩地打工赚钱了,是好事啊,不用再低头向亲戚求生活费了!想到这,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她问我为啥笑——
“我只是想到平时有好玩的事儿啊!”
“好事啊,同学多好吗?”
“好啊,热热闹闹,健健康康。”
“老师多好吗?”
“好啊,认真负责,关爱大家。”
“姑父姑母也多好吗?”
“好啊,相亲相爱,幸福美满。”
问完她也笑了起来,我问她为什么笑——
“幸福就好,我只是想到好吃的牛排你吃不到啊。”
“有几多好吃的牛排啊?”
“好啊,都堆成小山了呢,你舅舅家的冰箱都堵了。”
“牛排有多好吃呢?”
“好啊,卤味辣味五香味柠檬味很多味呢!吃不到——”说着,她鼓起嘴来翻了翻眼,我也生气要锤一下她,她便跑进厕所,同时也在门口做了个鬼脸。
我望着摇摇欲颓的夕阳。是啊,学校好,牛排好!学校里,我每天都在笑,吃牛排时,我也在笑啊。过几个月就上了初中,虽然成绩不景气,但是,她应该会好。以后的事之后论,就让我沉沦在这欢笑中。昨日,山间的风已吹入湖底;今日,欲颓的夕阳仍熠熠生辉;明日,长夜的星辰犹高歌载舞;后日,花间的小屋溢欢声笑语……
在几个月后,我去了初中,她也去回国的小舅那里了。我住在了学校。去学校前,我默默祈祷了一遍又一遍:上天能够给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一个好的命运轨迹。是啊,人都要长大,都要分别,又都要迎来重逢,就是这么奇怪——就像太阳要落下,又要升起。不过啊,我可以肯定,它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太阳了,它啊,是明天的。
再一次见到表姐时,是我上了高中的时候。据我的了解,我读的初中是当地一家私立学校,虽然没有想是谁交的学费,但我在里面过得还算单纯,也不再过多操心命运了。
那年暑假,我去了小舅开的酒馆。这是一家内饰有些复古的酒馆,有种中世纪风格。墙上挂着《星空》《最后的晚餐》《向日葵》等优秀的画作。表姐就站在门后的吧台里为顾客调着酒。听说她现在是这一带最著名的调酒师,来喝她调的酒的人络绎不绝,而且大多是赞不绝口;她也十分美丽,唇红齿白,面如皎玉。我在服务小生那点了杯老式拿铁,坐在角落看着表姐。她笑盈盈地招待着台前的客人,不过看起来很讲方式——她抿着嘴唇,嘴角向上弯起,像两汪清水的眼也眯了起来,此时的眼角又像月牙般纤细。唯一没有改变的却是她的鼻梁,虽是天生得小巧鼻,但不像一些人,日子久了就藏匿在脸上;或是因为美观,而也同鼻子般小巧稍弯。她的鼻梁,依旧直挺在脸上。我亲爱的朋友,我也不明白我在想些什么胡言乱语,我只是坐在这里,默默看着。这时一位老太太走到了我身边,她穿着一件长袖花色衣。
“哎,你是危房的那个小娃子呗?”她惊奇地问着,口音有些生。有些难听懂的这里就换个字表示。
“唉,唉,我是,我是!请问您……”我站了起来,笑着问。
“哎呀,你不晓得我,我可晓得你耶!娃儿,你那个是表姐撒,对我们这些小区的哟可好啰!我坐下来和你慢的捡要啵?”
“行,行,您来说说。”我微笑着请她坐在了我的对面,她放下了手中的茶,在嘈杂的环境里用我能听到的响度说起来。
“你那个姐呀,当时就咯你多高,每天呢就在社区帮啧搞活动。就攒的一件火色的外套,每天都笑呵呵啧嘞,让欧们老引呐,都是非潺的快乐。胆领导的多好哦,这些扫年妇女哦怎四吨斯,一代比一代更向芹发攒咯!上次那居委,批下子溜与一些特产送给我们的老引,大家哩,都喜欢得子可爱的溜,喏,介细一狗……”说着,她用那挂着些许皱纹的手比了一下,确实是只小鸟,记得当时我家的阳台也有这么一只。她接着说:“老引呐,都闲要择可爱的小溜给孩孙玩——那小溜很可爱诶,在多小勾篓儿里分喜哩!老引们,秋在后里的决定啊,都哟把溜儿给你姐嘞!”她说着,翘着嘴点着头,看样子老人们都喜欢那个礼貌能干的女孩。
“好事,是好事儿,善良的人都应该这样子。”我郑重地应着。
角落的位置靠着窗,落日已在不知觉间顺走了最后一缕光芒。屋房在暗淡中灯火阑珊,鸟鸣在余霞下唏嘘叹惋。
“娃儿哟,你走后的几年,你表姐撒,就在择里工作,赶开的两年那个深意特好咯,好多年芹引来择喝她调的酒,引呢都呸(排)都咯远咯,深意都稳甚(到晚上)都很好,那个台都坐们引嘞,欧当时代老引看看她,诶呦……啧啧啧。”说到这她摇了摇头,仿佛是在感慨,又仿佛有着些许的无奈。她的牙很白,胸口荷包别着的金边老视镜反射出根根光丝,那就像是某个沉入海底的古老匣子被波光映照着,迸发出记忆的尘灰。
“后嘞诶,你姐……”她拿出了眼镜,眯着眼睛对着上面哈着气,又用袖口擦着,“都明儿早嘞,欧们老引有搞活吨,不捡多咯。你姐后来谈恋爱,年芹引都不嘞咯,择地儿噢……”她放下了眼镜,望了望四周坐满了酒馆的人,“择地儿都余些活在以芹的引儿咯。”说完就收了眼镜,拿起茶杯扶着腰,微笑着慢慢走了出去。我看了看嘈杂的四周:歌声、骂声、醉汉的梦呓声和疯狂的傻笑声,在黑色的大幕下嘈杂错乱。我回想起了日落前的嘈杂,那是录音机、风扇、酒杯碰撞、窸窸窣窣的鸣笛和孩子放学时的嬉笑打闹声……还有——一些人窃窃地讨论声。
“我记得这酒馆之前氛围很好的啊,人很多的啊,以前不是很闹腾的吗?”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人问着。
“啧,之前顾客是太傻了,把这当成了能倾诉不快、放慢步子的地儿呢。”
“为莫斯……不可以是嘞?”那人小心翼翼地问着,不时还看看回话的人的脸。
“是个屁呀,现实就是这样!大家把那,喏——就那个婊子!当姐,当女神,当知己都有,她为了钱,妈得去魅惑这酒馆经理啊。”
“呼喝,这人真是骚货!这种娘们儿,诶嗯,告诉你啊,兄,呼呼这种娘们儿就是不守本分!本分啊!弟一定不要这种搔首弄姿的娘们儿,要找就要一个又肥又嫩,嗨呦!胸大屁股圆的老妹子,叫得那个小哥哥诶,心麻嘞噢,是啵!”那人挠了挠浓浓的胡子,一会儿面露不屑又一会儿如痴如醉地说着。
“哼哼!你带头叫大家给兄好好干,未来呀,那都是大把美女呢!再说那个婊子哦,听他们说了,当时一直装模作样,推推搡搡呢,呵呵!最后呢,给点钱,还是跟那男的上了床,真是一个贱人呀,还装什么冰清玉洁,啧啧。大家把自己位置摆正不就很好了,像你们就应该本本分分做狗嘛,像什么……对,鲁迅!鲁迅先生不是说过嘛,他就喜欢老实本分,能吃能干的狗呗,干吗天天狗仗人势呢,那不就跟猫一样了吗?装模作样的。”
……
表姐有男朋友了啊!是啊,她有男朋友了,那么,祝他们幸福吧。表姐的男朋友,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吧,因为他接受了这样的表姐,一个装模作样,搔首弄姿,唯利是图的表姐。表姐啊,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哈哈哈,我看懂了表姐,啧啧啧,真是令人作呕!再想起表姐时,诶?那定然是一个丑陋不堪,皱皱巴巴,软趴趴的毛毛虫啊,披着斑斑点点的外衣,在片片红叶上欢喜地扭动着肥大的躯体,黏稠的口器还一张一合,嘶嘶作响,全身根根毛刺突起——它在宣称自己的尊严呢!
喝完了咖啡,我捏了捏鼻子,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经过潺潺小溪,经过肮脏小巷,经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回到了那个往日里如童话仙境般的地方。天色昏沉,灯红酒绿。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欲望,都是人性。
你在幻想什么?没有幻想!
你在自傲什么?没有自傲!
你在等待炽热的来临吗?没有光明!
顺着空荡荡的楼梯间走到尽头,拿出口袋中的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门锁——映入眼帘的,是往日的画面。
昔日的我啊,已经蜕变了呢,蜕变为一个行走在光明中的人了啊!蜕变为了可以肆意批判,不断猜疑,寻求“真理”的人了呢!看啊,画面中幼小的我强颜欢笑,默默无闻地活在日复一日对未来的幻想中!笑着被人排挤;笑着又拼命扑腾,想融入人群;笑着在不断的湮灭中,观望着生命的尽头……终于还是有一天,那丑陋的蚕蛹想摆脱命运的桎梏了,人皆言:破茧成蝶。
进了客厅,看见充满裂痕的木桌上放着的一大堆信,屋里家具地板布满灰尘,似是好久没人住了。
可爱的表弟: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几月不见了,亲爱的小老弟!姐一直等你呢,今天过得好啵?你走的几天啊,姐一直在努力,你也别懈怠。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吧,我每一天都很充实呢。所以,你一定要答应姐姐,吃饭时不要再一个人默默想事了;睡前要来杯热牛奶,然后像我们小时候一样,闭上眼数绵羊,保准一会儿就睡着了呢!早上别赖床不起了,你喜欢的那件青白色衬衫给你洗得干净啦!之前你老爱投喂的小野猫我也在帮你喂了……还记得那时候啊,小小的你一个劲低着头往家走呢,走过了街道;走过了小巷;又走过了小溪……走着,看着人家小孩子和父母快快乐乐的。我当时可心疼你了,就天天想着带你去看看你爸爸妈妈啊,可怎么说你都不想去,算啦,什么时候回来的话,带你去看看!对不住你啊,姐姐没有钱,姐姐没办法给你一个好环境,给你一个快乐的童年。
对不起。
最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希望你能和同学玩成一片。我去过教会了,大家都和我一块祈祷你能交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呢,表姐相信,你一定还是会像往日那般善良的,主一定会保佑你如往日平安快乐的。
祝:天天开心,健康平安。
你最好的表姐
乙未羊年八月十五日
这一篇实在令我惊异——原来她一直知道我从学校回家的过程啊,还有多少次放学时她一直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我,我不敢想下去!害怕吗?是啊,我好像害怕了,如同一个杀了人的梦游症患者猛然清醒。接下来的一篇里竟然还夹着我小学时的手记,实在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找到的?又是以何种心态将手记读完了?我仿佛就是被人看到了案发现场般,哆哆嗦嗦地拿起信封,因为只有我自己明白,那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这里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下去了,因为笔记开头写道:当人积年累月的痛苦能够真正被理解时,就已经是世间对人最大的解放了。
下面是我手机上的内容。
我不知道这笑脸面具还要待多久,一年?十年?一生?大概是吧,我活着的悲哀到底要持续多久,一年?十年?一生?是啊,一生吧,相信有很多人这个时候都会想“呵呵,无所谓啦,一生就一生吧,谁让我倒霉呢?”之后啊,又会在心里发出些不甘的怒吼“凭什么我这一生尽是悲哀!凭什么他们可以光鲜亮丽地活着!”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经过每年的漫长等待,反反复复的希望被浇灭,我深刻总结出了这规律,还有这规律正确的回答方法——这就是现实啊!你就应该这样,你就是有罪的!为什么呢?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我们内心的懦弱,不愿意袒露痛苦之声。下面来说个例子吧,在别人看来是小事的那种。
阿金是我的同学,写他(还有人们)之前我想先声明一下,没有任何批判或者讽刺,一切都是作茧自缚,自讨苦吃,自作自受,黔驴技穷后的无病呻吟,也在某些正常人看来,这完全就是没有必要,不痛不痒的东西,所以您(碰巧观看者)也可以尽管将它视作一个傻子的胡言乱语或者一个疯子的疯言疯语。再回到阿金,他是一个天生好命的人,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他父亲和母亲都很好,和大多数人一样,有一方对他管教颇严,尽管如此,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是我“小伙伴”的其中一员,尽管时常用着尖细的声音说着“你有没有,你有没有。”诸如此类的话来挑拨我和尊严的关系,但我依旧将他视为我最好的小伙伴之一,我也时常找他聊天。
一上午课,我成绩不太好,混着混着就到了下课,在蝉鸣和树叶沙沙声中,青春的日光大为热烈,也在纷纷回忆的微风中我匆忙着跑向了那列长队。到队时他们都在看着我,有老师,有同学,却又都一言不发。阿金是队长,他高昂着剃着平滑板寸的头站在队前。“哎、哎,阿金、阿金!”“怎么咧?”“累死我啦!我还没有收拾好东西。”我喘着粗气,弯着腰看着他那擦得光亮的耐克运动鞋,鞋带整整齐齐,反观自己50多块的凉鞋,不免有些感慨。“切,你那几本书稳稳摆着,你又不看,收拾那么好干什么?都是废纸!”他摆了摆牌子,又扬了扬他那粗黑浓密的眉毛,没有再看我,准备带队离开。那一瞬间的安静又变成了吵闹——他们不屑一顾。“我看啊,怎么不看。”是鼓足了全身勇气,我说了出来。事先也不停思考:他会不会打我——回去被人看到伤痕;他会不会从此对我记恨在心——我还不能死,不然她一个人就会落寞……他没有回头。“嚯,看又怎么样?看了你也没有我考得高呗,垃圾玩意儿。”我怔了怔,看着队缓缓离去。是啊,真的没有用呢!不是我病态,是事实啊,一边思考他们会对我怎么想,一边听课不会有太大成果。他确实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虽然有些失落,但我还是笑着跟上了队。阿金看了我一眼,又看着那轮近午的骄阳,带着队慢慢地往前走,说“切,傻狗。”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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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