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以小见大，心性伸展
　　 中国美学中有“以小见大”的观念，它实际上反映了一种心灵超越的思想。这里的大小，说的并不是量的广延，它不是一个物理事实，而是一个心理事实，是一个生命体验的世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公身处东篱，这是一个并不大的物理空间，然而，他却心飞广袤，得南山之悠然，这是诗人心灵体验的超越。有了这种超越，诗人此时的胸怀，则是天地之大，宇宙之广。
　　 我们从房顶月亮散文中也能看到这种生命体验的心灵超越，尤其她的《把无边风景揽入怀中》一文。那是“我”的一次生命中的远方之行。“我”乘坐列车，从枣庄出发，一路呼啸，从无边的原野到连绵的山峦，到飞越长江，飞越汨罗至长沙。其实，此次整个旅行，作者一直是身处车厢之内的，它是由列车的一路向前，而带动了心灵的全程内在体验。
　　 列车奔驰在沃野千里的中原，映入眼帘的是绵延数百公里的绿色麦田。作者想起了她身边的人说过，河南一些地方还很穷，幼儿园里的孩子吃不到加餐。由此，联想到那个曾经内涝、风沙、盐碱的兰考，联想到人民的好书记焦裕禄。又看到早就摘掉了贫困帽子的兰考，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绿野遍地，令人可喜。过信阳，作者想到了与自己同为出租车司机的文友，作为低层生活人群里的一员，日夜忙碌于生计的他，其书法作品在全国大赛中屡次获奖。他钓鱼种菜，饮酒赋诗，竟然把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过武汉，作者想到了武汉的朋友，想到朋友文章里的江汉路步行街，民国时期的钟楼，汉口江滩，夜市笙歌。想到一位诗友，顶着高额的房贷，每日奔波大街小巷，有时一天要打两份工。可是，诗却写得空灵、飘逸、唯美，丝毫不见生活的苦涩。于是，“我”感悟出一种深沉：“每个城市都需要这些普通人来调和城市厚重的底色。”过长江，作者想到了在两岸产生共鸣的一首优秀诗作：“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想到了余光中无尽的乡愁。遂悟出一个美好的憧憬：不久的将来，必有一座跨海大桥连接海峡两岸，那时，最美最母亲的国度，乡愁不再。百舸争流里，每一艘都有一个温暖的停靠点。
　　 此次旅行，作者目之所及，心之飞翔，一路体验，一路感悟，任思想的野马纵横驰骋，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心灵优游。这正是作者审美中心性的伸展和生命的内在超越。正如作者所言，身在车厢内的“我”，要“把无边风景揽入怀中”。无限就在有限中，无边就在怀中，就在心中。是的，这种心灵超越的体验，并不是物理的，所以，它一定是“无边”的，它正是一个无量的世界。
　　 这种“无边”的超越体验，其要义在于：关闭外在认识的窗口，打开生命体验之门，以心灵的飞越，存天地之雄阔。假如作者此时正处“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之中，她一定会效仿苏轼，来一个“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领略一番“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的博大。
　　 作者这种博大的审美情怀，我们还在《日照看海》一文里得到了印证。“大海，多么广袤啊！浩浩荡荡的海水，有容乃大，大到一片海水就能连接全世界。站在这里，视野大开，仿佛看到了海能到过的所有地方。”大海，在这里成了通向世界的钥匙，通向宇宙的钥匙。
　　 “临近中午，为太阳遮光的云，一片一片落进了海里，头顶露出和海一样蓝的天，分不清是天垂进了海里，还是海挂在了天上。”
　　 这段文字，可谓出神入化！写大海的气势雄浑，我以为莫过于曹操《观沧海》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句子。当读到房顶月亮这段文字，“天垂进了海里，海挂到了天上”，顿时觉得，这样的宏大气象，简直就是《观沧海》的现代版。我要强调的是，这里的“大”，绝不是一个量的概念，它正是一种超越生命的审美情怀。
　　
　　 四、文之境界，人格境界
　　 中国美学里，关于境界，可以是一件艺术作品呈现的一种境界，也可以把作者的人格、胸襟、气度及人的处世态度说成是一种境界。事实上，一个人的作品境界和他的人格境界是密不可分的。什么样的人格境界就会创造出什么样的艺术作品；不同的艺术作品，呈现艺术家不同的胸襟或人格。在这里，我们重点说说房顶月亮在她的文章境界里所蕴藏的人格境界。
　　 在前文中，我们说到作者的文章多营造静谧的意境，这便能让我们看到作者恬淡人生情怀；我们还提及，作者文章中时有宏大气象，这便让我们窥出作者一颗阔达的胸怀。这些，都体现了作者的人生情调、人格境界。
　　 我们再来举例。在《静静的月亮》一文中，作者始终将母亲的形象与明月连在一起，营造出一个温暖柔和的意境。
　　 文章回忆起在老家照顾病中母亲的日子，看到房顶上的月亮，尽管月色如霜，但“我”仍然感觉到了温暖。“因为屋里头睡着母亲。母亲在，月亮在，心就在。”
　　 在母亲去世后的时光里，作者会时时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静静的月亮，想起月亮照着的房屋里，睡着我的母亲。”
　　 作者回到眼前中元节的圆月，觉得她特别像那个冬夜之月。所不同的，今晚只是我一个人看月亮。作者写到：
　　 “月亮不语，我无声，常常看着看着，就会泪眼婆娑。月亮有双最善解人意的眼睛，有颗最柔软最纯净的心。我所经历的，承受的，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她总是用最明亮最柔和的眼光来抚慰我。
　　 一直以来，她选择夜晚选择寂静，在人们都不注意的时候，静静地，走完了自己的路。只是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的心，早已经和她的光交融到一起了。”
　　 这些描写，情深深，意切切，极力地烘染出月亮的一片柔情和温情。这既是一种艺术境界，是月之意象，又是母亲形象的借喻。同时，这里的文之境界，又是作者人格境界的显露，是作者对母亲无比崇敬的心灵显露。写月之善解人意，有颗最柔软最纯净的心，这正是作者对母亲高尚人格的追溯。它映射出作者对母亲的无限深情和无比怀念，在这里，我们正是看到了作者一颗纯净亲情及深怀孝道的人格境界。
　　 作者对母亲一往情深的人格境界，我们还可以从《君子兰与母亲》的文之境界中得到印证。
　　 文章全篇既写兰花又写母亲，明写兰花实写母亲，营造了一个兰与母亲相融为一的意境。“那是花吗？没有箭杆支撑，被夹在厚厚的叶片底层，饱满的生命被挤变了形。”这是作者对家中君子兰的描写，它岌岌可危，却有着对生的渴求。然而，正是这支夹箭的君子兰，它创造了奇迹！“它从夹缝里抽箭，开花，一鼓作气，长到这么高！”由此，作者把这个意象和病中的母亲融为一体。母亲自强自爱，不甘凋落，只用了一个星期，患脑溢血的母亲就顽强地从床上走到了走廊里。“这简直就是奇迹！连医生都对母亲大为赞叹，说她是个坚强的人！”兰花的品格，即母亲的品格，兰花的坚强即母亲的坚强。文章借兰喻母，正面呈现给我们的是“母与兰”融为一体的文之境界。这样的境界，背后恰恰蕴藏着一种饱含的深情，蕴藏着一颗对母亲有着无比崇敬和无比怜爱的心灵，这便是作者作为女儿的人格境界。
　　 作者的人格境界、心灵品味，还通过文章中的一些故事、情景、细节折射出来。作者曾提到一位诗友，顶着高额房贷，奔波于生计，诗却写得飘逸唯美。这是一种于艰难中执着于美好的人生境界。作者身为出租车司机，同样因为生计而不辞辛劳。有时候，我们无法选择命运，但是，我们可以主宰面对命运的态度，作者选择了后者。这其实是一种更为响亮更为坚韧的人生境界。正因为如此，我们从房顶月亮的文中，随时能看到一种正向鼓舞之力。
　　 比如，在《夏天的忧伤》一文里，正处忧伤中的作者，以身边的人和事为体验，呈现了一段终于从忧伤里走出来的心路历程。她的乘客，轮椅上的残疾男孩和他的母亲，为乘高铁，克服一路的行走不便，只为长期住院的儿子一次难得的回家团聚。母亲将忧伤压到了心里的最底层，她们母子高兴得把太阳都感染得热情澎湃。作者从中深受感染。
　　 几垄并不成片的菜园，里面的辣椒、白菜、麦子、桃树、大葱，艰难而又茁壮地成长，作者从中读出了它们用各自用生命写成的诗篇，“生命匆匆又漫长，每一步都穿过风雪雨霜，一抬头，就是天青云朗。”
　　 又比如，在大学门口，她的车被堵，水泄不通。车内的乘客，一家三口，笑声朗朗。作者从这个细节里，体味出了“拥堵是一种幸福”的生活态度。再比如，作者因患结石，忍着疼痛开车，看到被挖断的路段，联想到城市也在忍着疼痛，文章写到：“那些奋斗在路段的工人们，才是城市的良医，挖掘机推土机就是他们的手术刀。”便悟出，“痛，对于个人，是微不足道的。”这是一种胸怀他人，胸怀众生的人格境界。
　　 综上述，房顶月亮散文之所以给人以美感，我以为，最重要的，在于文章以诗意的心灵，打通“我”与世界的界限。或对事物体验细腻，感悟深刻；或从中悟得一种生命的超越或心灵的伸展。所以，读这样的文章，我们总觉得处处都在走心，处处都有诗意，处处都有美感。身边的，远方的，大到日月星辰、蓝天白云、江河湖海，小到社区街道、春花秋木、一鸟一石，或市井车马声喧，人流不绝；或商铺餐桌溢香，笼屉腾烟，这些，都是作者体验的对象。且信手拈来，随悟随咏，常有妙语，这成了房顶月亮散文的主要特色。所有这些，都是以作者一颗纯正的心灵品位和胸怀宽广的人格境界作为底色的。这一点，对于一位非白领的出租车司机来说，尤为值得点赞。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