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碗赶紧跑到来顺爷家，来顺爷的家门上已经有两个人在往那两扇破门上糊着白纸。我一看，就愣在那里，难道是来顺爷死了吗？
　　 来顺爷的死使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昨天我走时，来顺爷打过针吃过药后，面部表情已经处于平静安稳的状态，怎么才过了一天，来顺爷就死了呢？我问老大事情的原因，老大说：“你走后，信用社的就来要贷款，我爹一听，就背过气去，再也没有缓过劲来。后来，旺子又要去找媒人要钱，我爹不让，旺子非要去。旺子走后，我爹就气的一阵不如一阵，直到今天中午，我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就过去了。”
　　 有这样的事？来顺爷的命可真苦，好心为了旺子，不但没落下个好，反而给儿女们背上了外债。
　　 我问老大：“来顺爷死时说了些什么话？”
　　 老大说：“他只说了一句，让我们招呼着把旺子的事办了。”
　　 我说：“那可能吗？”
　　 老大说：“还有甚不可能呢？他咽气时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直到我们点了头，他才闭上眼睛。”
　　 我问：“你们答应了？”
　　 老大长叹了一声：“唉，以后再说吧。”
　　 我看了一下屋里，见旺子领回来的那个姑娘不见了，就问：“旺子的对象呢？”
　　 老大摇了摇头：“旺子一走，她也就走了。那个姑娘，我一看就不是咱庄户人的媳妇，她走了也好，省得人去招呼她。”
　　 我说：“那旺子回来问怎么办？”
　　 老大说：“又不是赶她走的，还怕球甚哩。”
　　 果然旺子回来后，只简单地问了一句就没再问。旺子那时还处在极度的兴奋中，他说他去了那个老气横秋的女人家，硬是把她拖拽上去了后山的那个姑娘家，那家姑娘的爹见他来势汹汹，没敢说什么就把钱如数地拿了出来。
　　 旺子拿回了钱，全家人都很高兴。几个哥哥们正发愁打发来顺爷的钱和如何还信用社的贷款呢？这下好了，有这些钱垫底，不仅贷款能还了，打发来顺爷也不用他们再掏钱了。那时候，他们觉得旺子很伟大，就像他们的大救星，至于旺子气来顺爷的事，他们谁也没再提起过。
　　
　　 五
　　 来顺爷的葬礼很隆重。在来顺爷家那个破烂不堪的门前，搭了一个硕大的灵棚。灵棚两面的柱子上插满了松柏树枝，一副白纸黑字的对联掩隐在松柏树枝中，更加地显现出了灵棚的庄重。对联是这样写着：
　　 一世勤劳无悔
　　 终生正直有为
　　 这副对联是旺子求学校老师精心给编出来的，老师在编这副对联的时候，觉得来顺爷当了一辈子村干部，为村里办了不少好事，但轮到他自己却一件事也没有办过，像这样的村干部，是应该好好总结一下。也就在老师想好对联的时候，村支书找上门来，要老师给来顺爷写一个悼词。村支书说，来顺老汉是老革命，村里决定要为来顺老汉开一个追悼会。老师就说，我正好拟了一副对联，你看咋样？村支书看了一下，就连声说了几个好字。
　　 当旺子让人把对联贴在柱子上时，老大看了一眼，冷冷地说：“正直顶球的用哩。”
　　 旺子见老大这么说，就问老大：“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大说：“我有什么意思呢？我倒想问问你，你把摊子铺得这么大，我们可没钱给你摊。”
　　 旺子瞪了老大一眼，朝老大吼了一句：“用球你出钱！”
　　 来顺爷的葬礼是旺子力主这么办的。在来顺爷死后的那天，旺子的弟兄们开了一个会。那个会说是商量来顺爷的后事，实际上开成了旺子的批斗会。几个哥嫂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旺子的不是，大家一至认为来顺爷是旺子给气死的。可旺子却不这么认为，他是在埋怨哥嫂们不孝顺，他爹才有了病的。会开来开去，直到很晚了也没说下个长短，倒是几个兄弟差点和旺子打了起来。要不是我和村干部在场拉住，那天说不定又要出人命？后来村干部瞪着眼问老大：“你是长者，你说该怎么办吧。”
　　 老大说；“我不管球了，让他旺子管去。”
　　 旺子也不服气地说：“我管就我管。”
　　 事后，就出现了这么隆重的场面。人们都知道，办这么大的丧事是需要钱的，尽管旺子手里有要回来的钱，可这钱也不是他的，他怎么能乱花呢？旺子的钱从那里来，只有我最清楚。那天晚上，旺子告我说，他要进一趟城。我问他进城干什么去？他说，以后你就清楚了。
　　 果然在第二天，旺子就招呼村里的后生们在家里折腾开了。拿旺子的话说，他爹一辈子勤劳节俭，死后一定要让他爹轰轰烈烈，也能为他自己洗一下不孝的罪名。于是，就十分的隆重了。灵棚上不仅插满了松柏树枝，而且所有的纸扎应有的尽有，什么摇钱树，聚宝盆，金山银山，金斗银斗，童男童女，摆了满满的一灵棚。就连吹鼓手还定了两班，轮流的吹个不停。
　　 那几天，旺子就像个指挥家，在招呼着人们忙前忙后。旺子的几个哥哥呢，一个个就像没事似的，老老实实地跪在灵棚里当着他们的孝子。倒是老大的脸色好像挂不住似的，每天铁青着个脸，让人看见样子十分狰狞恐怖。
　　 来顺爷很隆重地安葬了。在来顺爷安葬了的那天，我听到了不少关于旺子的议论。有人说，旺子这件事办得好，是个大孝子。有人也说，这是来顺爷前世积下的德。更有人担心的是钱的问题，来顺爷这么隆重，没有一万是下不来的。还有人说，你们看吧，来顺爷是轰轰烈烈地出殡了，可后事怎么办？他家不为这事闹起来才怪呢？
　　 人们的议论不无道理，我也感到旺子在办这件事上是有点过了。
　　
　　 六
　　 事情正如人们预料的那样，在安葬了来顺爷的那天晚上，来顺爷的家里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旺子的大姑二姑也从太原赶回来送她们的哥哥，那天晚上的争吵就是他大姑引起的。他大姑在送走参加葬礼的人们后就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自然是来顺爷的债务问题。
　　 他大姑说：“我哥已经走了，可他因为旺子贷了款借了债，这些债务必须得还。”他大姑说得很干脆，说完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们。屋里没有一个人吭声，只听见来顺奶奶在不住地哭泣。
　　 他大姑又说：“你们都哑巴了，咋不说话呀！”
　　 有人看看老大，老大又抬头看看媳妇，媳妇把脸一扭给了老大一个身子看。于是，老大就把头低在裤裆里。其他人见老大这样，也学着老大的摸样低下了头。
　　 他大姑见此情景，就发了火：“你爹白养活了你们这么大，你爹养儿为得是甚？还不是老了让你们为他分担点忧愁。”
　　 “活该，谁让他养下这七狼八虎来呢！”炕角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大姑寻声望去，是老三媳妇。
　　 老三媳妇一开口，就有其他媳妇接了腔：“可不是吗，他当了一辈子村干部，咋就没有给儿子们寻下个好出路？到了这时候，让我们分担，有这个理吗？”
　　 “你是亲姑哩，又挣着工资，你先说你出多少？”老大媳妇扔过来一句很硬的话。
　　 几个媳妇的话很不讲情面，把个旺子的大姑刺得浑身发躁，连出气也不顺当了。嗓子里一阵发酸，便有眼泪流了下来：“我的好哥哩，你咋就死了呢？你睁开眼看看你这些灰鬼们，你养下他们为得个甚哩，我的好哥哩。”
　　 旺子大姑的哭声，把个旺子给激怒了，只见他像个英雄似的站了起来，神色冷峻地看了一眼人们才说：“大姑，你别哭了，结婚的事，我不用你们操心，现在我只想说我爹的事。我爹为我背了不少外债，这个债你们也不要发愁，我来还就是了。再就是这次打发我爹，总共花了一万三，在座的几位哥嫂恐怕还不知道吧。”
　　 旺子的话，立刻引起了哥嫂们的恐慌。
　　 旺子斜视了他们一眼，继续说道：“你们也不要着急，这一万三你们每人出一千块就行了，你们和我一样，也是爹娘的儿女，这点钱总应该出吧。不过这钱我已经从要回来的彩礼中先垫出去了。我是知道那时候爹问你们每家要过一千块，这就正好，这一千我也不给你们了，就算是打发爹用了。至于剩下的钱和其他人的外债，就由我来出好了。”
　　 旺子这么一说，几位哥嫂的表情立刻就笑开了花。有人就说道：“还是旺子见过世面，旺子呀，有你这些话，我们就放心了。以后你要用得着哥嫂们就尽管吭气，哥嫂们一定帮你办。”
　　 旺子的二姑坐着一直没有吭声，这时见旺子不仅把债务全扛了起来，而且连他爹办丧事的费用也扛了三分之二，就疑惑旺子从哪来的这么多钱。她问旺子，旺子说是他挣的。二姑见也问不出个什么，也就没有再去细问，只是收拾好东西就和他大姑走了。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旺子家终于风平浪静了。
　　
　　 七
　　 谁知，就在打发了来顺爷的第二天，旺子家就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天早上，我还在被窝里躺着，就听到村里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我赶忙穿好衣服拉开门，一阵猛烈的西北风就吹了进来。我往紧里裹了裹衣服，迎着西北风来到外面。只见旺子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车里已经没有了人。我也就推开旺子家的那两扇破门走了进去。
　　 屋里传来了来顺奶奶那悦耳的哭声。
　　 “你们不能抓走旺子呀！你们抓走旺子我可怎么活呀！”
　　 听了来顺奶奶的喊叫，我不由地一怔，旺子难道犯了什么事？
　　 果然旺子是犯事了。我听公安人员说，旺子犯有盗窃罪。公安人员对我讲了旺子犯罪的详细经过。
　　 一个星期以前，也就在来顺爷刚去世的那天晚上，旺子进了城找他带回来的那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正好不在家，旺子就给她打了手机。可那个女人说她在外面回不来。旺子说他父亲死了，要问她借点钱。她说这几天手头紧，没钱，说完就关了手机。旺子一阵恼怒，就把他女朋友的门一脚踹开，进去撬开柜子，找出了钱拿走了。公安人员说，他们昨天才接到报案的，他们去了现场后，那个女的说她丢了五千块钱。公安人员让她提供线索，她就把旺子借钱的事说了出来。公安人员经过分析，立刻就认定了是旺子干的。
　　 我问公安人员：“她丢钱那么长时间了，为什么昨天才报案？”
　　 公安人员笑了笑说：“那个女的是个小姐，她跟着嫖客出去了一个星期才回来。”
　　 听到这里，我不由地看了旺子一眼。心里说，旺子呀旺子，你干什么不好呢，为甚要去偷盗呢？看你引回来的那个女人，原来是个小姐！你呀你，简直把来顺爷的脸都丢尽了。你偷来钱，虽然是用来打发来顺爷，尽了你的孝，可你也不该采取这种手段呀！想到这里，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对公安人员说：“旺子偷钱是不对，可他是为了安葬他父亲呀！出于旺子的这种动机，你们是不是可以放他一马？”
　　 公安人员说：“那可不行，一事归一事。不过他是出于这种动机，我们在提起公诉时会加以考虑的。”
　　 公安人员说完就要带旺子走，旺子朝我看了一眼说：“生娃子，我走后，你替我照顾好我娘，我很快就回来了。另外，你去告诉我哥们，就说我旺子虽然犯了事，可我让我爹风光了一回，就为这，我旺子觉得即便是死了也值。我爹的外债，我旺子出来一定会还的。”旺子说完，就跟着公安人员走了。
　　 我目送着旺子离去的背影，倒不怎么憎恨旺子了，只是为旺子的行为感到有点悲哀。
　　 旺子走了，我看看街面上，因为风刮得大，村里还没有人露面。这时，人们大概都还在炕上捂着热炕头呢，可谁能想到，村里一大早就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