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随笔七则(散文)
“我”究竟该如何定义,并不是孔夫子的文献,可以注解,也不是伯牙的琴声,可以意会,当然更难言传。我单纯而复杂,明媚而感伤。做不到闻之声而不忍见其死,却会为雨后柏油路上新生的草芽垂泪。做不了今晚吃什么的决定,却又总是一定决心就不管不顾,一意孤行。
“我”是最难以诠释的书页,即使是我本人也不能道尽,我究竟是豁达是自艾,是外向是自卑,是勇敢是怯弱,我也说不清。但可以肯定是,仁慈的愚笨是我,招摇的怯懦是我,推三阻四的一往无前也是我。每个词汇都可以在“我”的身上找到身影,但在其中,我想我最喜欢的,不过一个“仁”字,毕竟“仁者,亲也”。
六、无锡的雨
许久不曾见雨。在太原待了这样久,月前的一场雪总也不融,雨丝也是过于礼貌,不愿冒昧的来,打扰白雪的安眠。
无锡是多雨的,人常说锡城是闺中最多愁善感的少女,一些些风吹草动就要泣涕涟涟。但不像乞拉朋齐的轰轰烈烈,无锡的雨总是濛濛的。
早些年在清明桥闲游,秉把小伞,就颇有些烟雨江南的韵味。几年来被困在校园,如今看来早换了模样。走过杭州苏州的娟秀与熙攘,到底是比不上小城的恬静。不声不响,不吵不闹,就是雨,也是安安静静的。
以前总也不爱校园的。不是晚修偷偷溜走,就是用蹩脚的理由请假。前天再回来,倒生出些不同的感受来。到底是喜欢雨的,树叶子更青翠,乌树干更乌黑,像久旱逢甘霖的大地,龟裂的纹路一点点舒展。地上是落满的松针,因沾了水滴,踩上去软软的,没有一点声响。小河里不见涟漪,大抵是雨丝过于微小,路人也懒得撑伞,任由发丝同满地的松针一起氤氲满水汽。不过,即使命中注定般有幸一一偶遇相识的老师,同校园的联系也一丝一缕的被抽去。再过一两年,会不会有人记得我一手操办的辩论社,记得那个心比天高,一心要母校以他为荣的小男孩?母校的记忆也愈发遥远起来,提起名字来十有八九只剩个模糊的印象。三年前好朋友送我的两枚胸针,一枚遗失在南京的地铁上,一枚随着我的文具袋银行卡一道在太原剧场里音信全无。无论是漫不经心,还是有意保留,缘分到了,自会离去。
到底是喜欢雨的。所以当挤了近一小时的地铁,好容易赶到江阴外滩却只见阴风阵阵的时候,我也是欢欣的。不知季子挂剑那天,是否也是这般靉靆的愁云,悲鸣的阴风。江上的轮渡一船接着一船,偶尔能听到一声汽笛,沉闷,又绵长,在清冷的江面上久久不散。一样不散的,是时隐时现的一只鸥鸟,时而逗弄铜制的同类,时而在草丛里找食,时而振翅高飞,在云层里隐没。让人不由得想到那句千古名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所以,即使原定的烧烤被迫改成在地下室拐角野餐,即使在风里瑟瑟,即使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也是欢欣的。
到底是喜欢雨的,只是,又常常希望明天晴天。
七、如果惠山有情绪
即使在太行山上住了两月有余,仍旧觉得惠山巍峨又连绵——欢乐童趣的动物园是惠山,熙攘热闹的古镇是惠山,庄重肃穆的寺庙群也是惠山。小小的一座山,葬下了名满天下的秦观、阿炳,护佑了荣氏、秦氏、钱氏之类的大家族。当然若只说到世俗之名流,想来三茅仙人是要怒发冲冠的。虽然极冒昧,脑里还是忍不住设想出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拍桌而起,吹胡子瞪眼怒骂“十三点”。
“十三点”似乎成了无锡人的新标签。茶颜悦色,排!茉莉奶白,排!黄油与面包,排!泽田本家,排!恒隆广场八百万的厕所,惠山的爱心树……说来许许多多并没有实际意义又虚耗时间金钱的事,无锡人总是喜欢一波一波前仆后继,乐此不疲。总归有钱又有闲,大有不排到天荒地老不罢休的气势。于是商业综合体像有神女站在惠山顶撒下一把豆子,从云蝠、云安、T12、苏宁、百盛、摩天360,到海岸城、万象城、大悦城、八方汇、荟聚、方圆荟……大大小小的商城把本就只有县城大小的无锡充斥得满满当当,远的不说,光是三家奥特莱斯,六家万达就让人瞠目。大大小小的古镇也不甘示弱,梅里古镇啊,南泉古镇啊,不一而足。只不过大多如大小娄巷一般,修旧反如新,强扯来历史文化的牌子,转而霓虹闪烁,夜夜不休。
如果惠山有情绪,当她俯瞰这座繁华了千百年的小城,分秒不休的赶潮流追时髦,到底是赞叹新新人类日新月异的创造力,还是头痛长夜里此起彼伏的鸣笛、彻夜不息的灯火扰了她的安眠。
我不懂惠山,虽然最高不过三百米,严格来说只算得上丘陵,但林林总总三四次的攀游也未勘知全貌,更难体会她的风骨。不过我远远的看过她,在大王基的交叉路口,在古镇的檐角,在东大池的泉边。黄梅天里笼在雾里偷懒,艳阳天里躺在日光中安眠...
惠山应是有情绪的。在跟极要好朋友关系破裂的时候,虽然记不清,不过想来是阴雨绵绵的吧。想来,一方面因小事起的隔阂几次三番,三番两次的生闷气,几次和好也终于无济于事。另一方面,换到现在高屋建瓴的来看,成功了断了一段消磨人又内耗的关系。
那这同惠山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并无关系,只是,我总疑心她会懂我的情绪。平等的对所有人宽博仁厚又疏离,少部分人久经考验引为至交好友,无话不谈。这大抵是多数人的感受。可是总有个别人,只是惊鸿一瞥,一霎天地轰轰,心旌大动。会忍不住的示弱献好,营造出自以为的要好关系,到对所谓要好关系的怀疑,自作多情的设些考验,认清现实后的气急败坏,转而恬不知耻的斡旋转圜,到最后用尽解数,无力回天,悲悲戚戚。
惠山会懂的,她用最包容的心待人,给他们吃食,供他们游嬉躲避,人们在她周遭一次次大兴土木,她不恼的,任小小爬虫用钉锤铲斧在她肌肤上肆意妄为。于是有了让人望而却步的千百级台阶,有了小桥流水,重檐叠瓦的楼阁……吵嚷的人声,四散的垃圾,冒着油光的溪流,没人问过惠山的感受,纵使她有连绵的木林,层叠的石峰,只需稍稍发怒就能赤地千里血流漂橹。但她从未,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睿智的她早晓得了,只需一个打火机就能焚尽她涵养千年的林木甘泉。
所以,惠山会懂的,只是,人与人间的复杂关系,咬咬牙我大可一走了之,一断百断,惠山如何摆脱人类的纠缠呢?上天早收回了她逃脱的权利。我想她总是眼含热泪的,是以无锡总隔三差五来场不大不小的淫雨,扰人心神不宁。
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