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冰封的秘密(小说)
“阿伟,住西川省B市鲨鱼区的花园小区,说是做川渝地区的进出口贸易工作。鲨鱼区花园小区,找到了,东区十幢二楼201。”小黄鱼喃喃自语,顶着炎热的大太阳,胸中燃着一股斗志走在街巷里,花园小区是个80年代的公建楼,人员流动快,人员构成复杂。
纸条上的地址,小黄鱼已经去过几次,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答。本着对小蓓负责以及对自己负责的前提,他再一次敲响了阿伟家的大门。
以为再次没人的小黄鱼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后传来了动静,随着一声低哑的男声:“谁啊?”紧闭的大门打开了,门后的男人顶着杂乱的头发,打着赤膊穿了条裤衩,踢踏着一双看不出本色的夹拖站在了小黄鱼面前。
“您好,我是鲨鱼社区的网格员,叫小黄鱼,您可以叫我小黄。这次上门是为了核对社区居民信息。”小黄鱼向他亮出了工作证,以及社区通知。
“哦。”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向小黄鱼喷了口烟,点了下头。
“请问您是业主还是租户?”小黄鱼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一边询问一边记录。
“业主。”
“屋里住几口人啊?”小黄鱼认真记录。
“两人,我和我妈。”
“请问您的工作单位以及职业?”
阿伟面露不耐,“真烦人啊,自由职业。工作单位,哪里有活就去哪呗。没其它的事恕不奉陪了啊。”
“稍等一下,还要麻烦您件事,能不能跟我拍个合影,我们工作有要求,证明我来走访过。”
阿伟拿下嘴角的烟,进屋套了件T裇,再朝掌心吐了口唾沫顺了下鸡窝般的头发,一摇三晃的站到了小黄鱼的身边。
合影同时出现在了小蓓与清音的手机上。
小蓓正在微信上跟清音聊着天。“清音啊,我派小黄鱼是实地考察过了,这男人有点不靠谱啊。”
“清音啊,那是老城区的老楼房,老破小,那单元目测六十多平米。”
“清音啊,自由职业,那不就是工作不稳定嘛,你要慎重啊。”
“清音啊,啥还行?你别认错了啊,照片左边的那是小黄鱼啊,不是你的阿伟。”
“什么?清音你疯了吧!你想去眼见为实?爱情是毒药,你真的无可救药啊!”
有的时候,理智通常会为情感让路,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几件疯狂的事?在纠结了几天几夜以后,清音决定先下手为强,既然对方要来见她,那不如她先主动出击去会会他。
B市,小黄鱼站在马路边朝一个方向不停张望。手机不停传来提示音,一个三人小群在不停跳跃。小群正是几天前小蓓新建的“黄鱼叼喵喵”,群成员包括:清音、小蓓以及小黄鱼。
“看到定位没有?单双旅馆,我就在门口等你。”小黄鱼朝群里吼了一句。
“来了来了,再有两红绿灯,我坐出租车上呢。”清音的声音从小群里传来。
单双旅馆,单身的走左边,成双的走右边,结账走中间。
风尘仆仆的清音看到旅馆的招牌,不免轻笑出声:“这就是你给我们小蓓找的落脚地啊,这是藏了什么小心思啊?是不是想知道我们蓓蓓名花有没有主?”
小黄鱼像是被看破了心思一脸羞涩:“没有没有,哪能呢?不至于不至于。”
小蓓出现在楼梯口:“清音到了啊,那你们磨叽啥呢,快上来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音那句玩笑起了作用,小黄鱼借口买饮料转身离去,让闺蜜俩进房间细聊。
“这次你来C城请假了?”小蓓在笔记本电脑前敲击了几下合上了屏幕。
“嗯,前段时间完成了一个大项目,老板放我一周的假,我正好就过来见见你,以及见见你的小黄鱼。”
“别歪楼啊,什么叫我的小黄鱼?明明是来见你的阿伟。是你说的要眼见为实。”
两个好姐妹嬉笑着闹作一团。
还是葫芦娃面馆,三个年轻人一人捧碗面吸溜的不亦乐乎。
小黄鱼自告奉勇说道:“我们社区正好在招志愿者,让清音当回志愿者,然后跟我一起去走访社区居民,完成相应任务呗。”
小蓓听着点头:“这可以,不过我警告你,我姐妹要是少根头发,你提头来见。啊呸,不见,直接拉黑!”
小黄鱼听了一哆嗦,点头如鸡啄米,连连答应。
当阿伟再次打开门时,除了上次见到的小伙,还多了一个女生,麻杆的身材,扁平的胸部和屁股,梳个马尾,带着口罩,穿了一件志愿者的红马甲。
“这次又是咋了?”阿伟满脸都是不耐烦。
“您好,这次是因为您申请困难群众大病救助,我们需要给您家拍照,证明没有过度装修,以及没有养宠物。”
“真是麻烦。”阿伟嘀咕着闪身让到一边。
清音跟着小黄鱼走进了屋子。
起码十五年的装修,屋内陈设老旧,充满了年代感。墙纸饱受水渍的侵害,变得黄一块白一块,地板也裂开了好多缝隙,时间久了高低错落,走在上面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这是二楼,采光昏暗,虽是白天,已经需要开灯补充光线,可能通风也不敞,屋里一股刺鼻的二手烟味挥之不去。面积不大,客厅与餐厅连在一起,一张布沙发靠着墙摆放,对面电视机,茶几的烟灰缸堆满了烟蒂。
“坐,坐,屋里有点乱,来不及收拾。”阿伟仍旧T裇短裤,正在拿一次性水杯泡茶。
小黄鱼见他态度有所缓和,也随口跟他攀谈了起来。谁知道这个阿伟有人聊就收不住了,从中南海的保安堂哥聊到了地中海的富婆表姐,上个月才跟初中某同学洽谈了一个跨国的金融融资合作,这个月准备飞去香港跟张学友握手。
带着口罩的清音始终一言不发,静静的在屋里边转悠边打量。
屋里陈设简单,也没有书柜书架,微信里所聊的尼采、曹植、红楼梦在这屋里都寻不到一丝踪迹。此时阿伟拉着小黄鱼聊得兴起,看他眉飞色舞说话的语气,清音怎么都无法与微信中那个“猫”联系起来。更别说猫了,屋里完全不像有养宠物的痕迹。那照片上的黑花狸,怕也不是真实。还想着找机会抱一抱它,摸一摸它的。哎~
“哎,那新来的,你去房间拍几张照片,多角度拍几张,我跟阿伟兄再聊会。”清音正寻思着,就听小黄鱼在叫她。
看两个男人在客厅互相拍着肩膀吹牛的样子,她不屑地撇下眼角,转身向房间走去。主卧一张大床,被褥凌乱,床边还丢着几坨用过的纸巾。墙上贴着几幅泳装美女的图片,展示着傲人的身材,清音拉开被香烟烫过几个洞的窗帘,随意拍了几张照就走了回来,走向另外一个房间。
正要按下门把手的时候,阿伟拉着小黄鱼也过来了。
“哎,你知道非洲有种树被当地人当成面包吗?”阿伟嘻笑着问向清音。
清音知道猴面包树,当时她跟“猫”聊这个树聊到了午夜十二点,甚至相约将来有一天能亲自踏上非洲的那片土地,亲手触摸一下被称为苏亚雷斯的猴面包树。
但当她回到现实,面对真实的阿伟时,她只做出了茫然地摇头。
“我跟你说啊这个猴面包树,是非洲特有的一种植物,2015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
这次不耐的表情换到了小黄鱼脸上,“把这屋打开,我们拍个照就行。”
“非洲真的是片神奇的大陆,有这么多钻石等着我们去挖,只要挖上这么一两颗,不就发达了吗?”
……
足足聊了十分钟,阿伟才将不情不愿的将小房间的门锁用钥匙打开。
小房间很小,一眼望到底,一张小床,一个冰箱,一个冰柜,其余啥也没有。小黄鱼很奇怪这个房间为什么上了锁。
“你家除了冰箱,还买了冰柜啊?”小黄鱼随口问道。
“嗨,我表哥他在湖南那边养了鸡,说要孝敬我妈,一次性给我杀了二十只过来,冰箱放不下,我就买个冰柜存着。”阿伟挠了下头发说道。
“对了,你妈呢?我好几次过来都没见着她老人家。”小黄鱼继续问道。
“我姨身体不好,我妈说要去她家住段时间照顾我姨。”阿伟继续挠头说着。
清音麻利的拍好了照片,小黄鱼伸着脑袋看向冰柜。
“兄弟,这到饭点了,吃了饭再回去吧。”阿伟热情拉着小黄鱼回到客厅。
清音看了眼小黄鱼,小黄鱼看了眼手机,说道:“那我请示一下我们领导?“
黄鱼叼喵喵小群里,小蓓几十条信息扑面而来,全是询问和担忧。“我们没事,阿伟没认出清音,他跟我们吹了半天的牛皮了,还要留我们吃饭,我们要吃吗?”小黄鱼在手机上十指如飞。清音看了眼阿伟,后者正从冰柜拿出一包食材走向厨房。
小蓓下了指令:“你听清音的,她要走就走,要留下继续观察就留下。”
清音此时内心正在挣扎。这毫无疑问就是“猫”,就是那个每天都会跟她聊上几句的人。她不是没幻想过猫的人设,也不是没幻想过猫的样子,但不管怎么幻想她终究想不到现实与虚幻的差距会拉这么大。但是她还是抱有一点希望,并不想就此离去,也想再观察一下这个人,这个家。
清音看到微信群小蓓这条信息,微微冲小黄鱼点了点头,小黄鱼会意,叫着一声兄弟去厨房帮忙了。
阿伟做了道辣子鸡,辣子鸡很香,辣椒在油的浸润下更显得鲜红欲滴,鸡肉包裹在辣椒花椒各种调料里,小黄鱼一口接一口的吃的很香,清音下筷子很少,阿伟笑着说道:“女孩子为了减肥真的是快成神仙了,哈哈!”
清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去筷子,自己明明很喜欢吃这道菜,她感觉自己内心有样东西破碎了,用餐期间就听阿伟在侃侃而谈,小黄鱼在低头吃鸡,而她则把她跟“猫”相识的过程像看电影一般过了一遍。最后连她怎么离开阿伟家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单双旅馆房间内。
小蓓看着失魂落魄的清音,递给她一杯拿铁:“楼下咖啡店新买的,我喝了味道还不错,现在人也看了,明天要没事陪我逛街去呗,美好的周末,不能浪费。”
“是的,美好的未来,不能浪费!”清音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甩了下头发,仿佛这样就能将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
回到A城,清音恢复了正常的作息和工作,对于阿伟那个人,好像遇见过,也好像从来没有遇见过。
“清音,我做的辣子鸡真的很好吃,如果有机会,你吃了就会知道。”
“清音,在吗?什么时候我来看你啊!”
“人如果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他就会被看做是无形的存在。”
“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拥有多少财富和地位,而在于他对社会和人类的贡献。”
“那天边的云彩,是夕阳中的新娘。”
“我将在茫茫人海中找寻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
阿伟把这些话先发给芳芳,芳芳回复的时候就不给清音发,芳芳不回复的时候,他就一键复制发给清音。
阿伟是个时间很多的人,甚至他把这些话同时发给很多个女孩子。
半个月后,葫芦娃面馆。
小蓓对面坐着小黄鱼,两人各抱一碗面吸溜着。
“什么事啊,非要当面说,不知道我来一趟B市不容易吗?要不是看在葫芦娃面的份上,你看我来不来!”小蓓不情愿说道。
“我觉得还是等你吃完面再说吧。”小黄鱼张大嘴给嘴里面条降温,这次他点的是四娃,魔鬼火鸡面,据说成功吃完能附赠六娃面汤一碗。
“吊人胃口!”小蓓狠狠白了一眼,表示很不满。
“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阿伟的妈,邻居说好几年没见着面了。”小黄鱼抽纸巾擤了下鼻涕继续说道:“我们领导很重视,就让片警上门了几趟,都没见到他妈人,问他也说去亲戚家去医院各种理由。“
“他妈人去哪了?”小蓓停下吸溜的动作,看向小黄鱼问道。
“有一天他跟我们说,他妈死了,死在床上,我们赶紧让片警去他家看,大热的天气,他妈躺小屋的床上,人冻的硬梆梆,大热的天,他说怕他妈坏了,放了冰柜几天。我们也不敢耽搁,马上联系了殡仪馆,后来据说火化的时候烧了三天,因为冰化不开。“
小蓓的筷子掉地上都没顾得捡:“大热的天,冰柜放几天能冻成这样?”
“法医也看了,结论是得病死的,但是死的时间不对。死亡时间最起码三年前。”
“三年?”小蓓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在葫芦娃面馆里惊叫出声,但是眼里惊恐的表情却是掩藏不住的。
小黄鱼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火鸡面,被辣的半天没说出话来,好容易缓过来继续说道:“可不是,三年。听那边的邻居说,那家伙是个标准啃老族,长这么大就没正经找过工作,他妈也宠他,就一直养着他,他妈的养老金都供这儿子吃喝玩乐了,自己省吃俭用还去捡纸壳,长期劳累加吃不好就生了病,赶在疫情期间人就没了,结果这小子倒好,买了一个冰柜,把他妈放里面,一放就三年,然后领他妈的退休金。听我同事八卦,老太一米六,放不进,还是把腿掰折了才放进去……”
小黄鱼说到这时突然停住,然后突然起身往厕所跑去,小蓓担心地看着他,正想跟上看看时,小黄鱼回来了,眼框红肿,脸上还挂着水。
“你怎么了?被四娃辣到了?早说你别逞强,偏不听要点四娃,受不了了吧?快喝点水顺一顺。”
小黄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是,我想起跟清音一起去他家那次,他还做菜我们吃,做了辣子鸡,那鸡……那鸡……是从那冰柜里拿出来的啊!”
“这……你吃了?啊,好恶心……”
终于等两个人互相挽扶着在街心公园长椅上坐下来时,两人平复下心情商量该不该把事说给清音知道。
“上次清音回去后绝口不提那人,我也没敢问她。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小蓓想了一想说道。
“这样好吗?好坏也是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同甘也要共苦,这份恶心不能就我们来承受。”
“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这么计较的,清音很单纯,工作了也没接触什么人,好容易遇到一个对眼的,没想到现实中还是一个这样的。再把这样的事告诉她,我担心她受不了。”
“那我们说好,我们做梦也不能说,这是属于我们俩的秘密。而秘密是不能见光的,见了光的秘密那就不是秘密。”
“好!谁说谁是狗!”
“谁说谁是狗!”
“小蓓,还有一件事……”
“啥?”
“你可以让我追求你吗?”
“滚!”
“滚是让我滚向你身边吗?”
“滚滚滚……”
……
后记
海南某个海岛渡假酒店,做完瑜伽的清音正躺在阳台躺椅沐浴着夕阳,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小麦色的肌肤晒得微红,此时手机提示音响了,拿起一看,“黄鱼叼喵喵”群里,小黄鱼跟小蓓正在聊得火热。她莞尔一笑,抱起了脚边一只布偶猫,猫在她怀里温柔的舔毛,小猫软萌的触感让她想起了曾经有个人用一个藏在马赛克玻璃后的猫,她才想起来,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打开联系人列表搜索,点开头像,在聊天框中输入“新年快乐”,发送的时候不曾想收到了一个提示:您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先向好友发送朋友验证申请。
清音看了好久这句提示,轻轻笑着说:“再见”,删除了“猫”。抬头看天空,满天的云霞美得是那么不真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