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皮卷肉也是家常菜，方方长长，乍看与春卷差不多，口感却迥异。这边的春卷以燕皮或百叶包韭黄或荠菜，油氽后直接上桌，外脆内香，吃的是热乎劲。而豆腐皮卷肉咬上去有一定劲道，豆腐皮卷了两三层，连肉带汁裹在里边。似乎肉馅亦非纯肉，葱姜之外，是不是也有零星几点笋丁？蒋金乐先生说，几十年前值钱的时候，富阳人给贵客送豆腐皮，送的是稀罕，现在相对来说不贵了，富阳人依然送豆腐皮，送的是特色。豆腐皮大致有两种，一是压制的百叶，俗称千张。富阳的豆腐皮，也叫豆腐衣，应该是滚豆浆表面天然油膜挑起来晾干的，薄如蝉翼，还有些风吹波纹。浦兄说，常熟凡称“衣”的东西表示薄膜。这层“衣”不得了，蛋白质、氨基酸都在里边，多吃绝对聪明健康。
　　 谁轻声嘀咕，怎么菜里都有笋干的？确实，炒菜、汤菜、冷菜、荤素馅，至少一半以上菜与笋干沾边。产地么，便宜么，众人纷纷发话。
　　 我小时候就知道，黄笋即毛竹笋来自浙江，而且湖州笋最好，其它地方的多多少少带有苦味，齁嗓子。那时，供销社征用生产队木船到浙江装黄笋，我父亲去过几次，据他说，船舱中不能装得太紧，需留部分空间，砍下来的黄笋还不知道自己被根斩，依然会往高处长，所以黄笋是唯一没有耗损的食材，只会多出分量，除非路上耽搁太久烂掉。小时候，笋干也是必备年货，加水泡发，铡细，煮熟，一般用来做蒸菜或红烧肉底子。
　　 浦兄又说起几年前富阳上官乡作家盛忠民带我们去的路边饭店，这辈子从未吃过那么鲜嫩的笋。印象中是2019年四月中旬，竹笋上市的季节，那真是关于竹笋的饕餮盛宴，油焖笋、笋丝摊蛋、素烧石竹笋、咸肉笃笋块……店家舍老根用嫩头。山里人加工竹笋的厨艺也了得，就像渔民烧鱼，草原人烤全羊，怪不得笋烧肉被列为十大杭帮菜之一。
　　 万春岭古驿道，昔时富阳去衢州的必经之路，黄公望走过。驿道是一条直直的上山路，坡缓而纵深长，我们没到顶，山那边路未知。我们沿着驿道上山，两边是茫茫毛竹海，笋因萌发早晚呈不同状态，有刚刚破土，有半人高一人高还包着笋壳，有几米高的底部笋壳自然脱落，最早的长出分枝已成新竹。山民挖笋不是乱来的，病笋、扎堆的、方向歪斜的，索取有度，细水长流。一路居然没碰到一个山民，山道上却留下他们的足迹，居然还捡到几根遗落的毛竹笋。竹节太长，有些偏老，同行的陈蔚华夫妇拿回家，据说蛮好吃。买笋要看品相，色泽白、竹节密，扁扁的说明石头缝中挤出来的，尤其嫩。
　　 万春岭的古村落很多，基本在未开发的原生态状，小桥流水、石墙石道、古树老宅，为访古寻幽好去处。这季节，家家户户院场上晒笋干。竹笋从中间剖开，扇形展开摊在竹帘、草苫，或挂在竹架横竿上，颜色随时间长短从乳黄渐趋棕灰，体积慢慢收缩。毛竹笋以肉眼不可见而似可见的速度往上窜，待到一人高时每天可升高一米。故笋季很短暂，前后不过二十来天，趁着天气晴朗晒笋干，把一个季节封存在阳光中。
　　 牛头馆晚宴，桌上也有冬笋，冬笋炒雪菜（雪里蕻），绿白搭配，撒几颗红色开洋，与常熟做法一致。大冬天时令菜很少，冬笋为时蔬之冠，远胜肉价，饭店一碟雪冬在几十上百，值得或不值得，看谁去吃。有年我在安吉的农家乐，曾随户主上山挖冬笋。看着了无生机的土层中，冬笋蓄势待发，若有若无间拱松了泥土或小裂缝，山民眼尖，我等觉察不到。冬天里的山珍，有一种至味“孝笋”，离土后老化速度很快，山民几乎跑步回家，冬笋炒肉片，用热锅锁住鲜味，奇鲜之外有隐隐的甜味。
　　 贵州的酸豆角与红辣椒，那真是桌上百搭，几乎所有荤素菜肴中都有它俩，尤其炒菜，炒肉丝、猪肝、肚片、鸡蛋、蘑菇、笋片，主打总归是一成不变的酸豆角与红辣椒，甚或不放其它配材，干脆来一盆酸豆角炒红辣椒，吃得满肚子酸辣，连呵出的气，说话声音尽一股子酸辣味。我们常熟有无桌上百搭？一时间想不起，要不就是肉丝（或肉片），肉丝（肉片）炒青椒、炒药芹、炒荠菜、炒茭白、炒菠菜、炒大蒜、炒韭黄、炒白菜、炒蘑菇、炒冬笋，还有上汤肉皮，鸡蛋肉丝汤、榨菜肉丝汤，哪地方如常熟人将肉丝的百搭发挥到极致，就像富阳人餐桌上的竹笋、笋干。
　　 据研究考证，黄公望一生入富春至少有八次，而竹笋是他的最爱。富春的竹笋，黄公望肯定没有少食过。富春竹笋的滋味，仍是让人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