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狗吃饱了还会看个门子，人吃饱了怎能不想着一点国家呢！百姓一时有苦有难，可以要求国家扶助救济，但不能把一辈子的生活都依靠国家。
　　 你们也不用瞒着我，什么我都知道。向东偷悄悄地签了字，在县里分了房子，你们别再埋怨他，就这么一个儿子，郑家的根苗，能在县里立住脚，将来后代都成了市里人，看病呀上学呀不就挺好了吗？
　　 你爷爷和我就没有眼界，那会儿要留在张家口混口饭，现在也熬成老市民了，那会儿口上又不讲究户口，听了袁先生的，越往北走越好，走到了这荒毛野草地。唉！不过袁先生算得是真准，说遇见井要小心，那是真应验呀，也许来这里是对的。”
　　 老人看了看天色，西方只有一丝红线般的残霞，他掏出一块洁白的小毛巾，擦了一下鼻子，接着说：“没什么事，就是和你们说说这事。四七年那次搬家是傅作义的部队逼着，不搬不行，搬哪里他是不管的。这次搬家是政府组织的，剩下你一家不搬也不行。好歹政府做了安排。
　　 爹是想和你们说，家是要搬的，但和镇里的干部说说，能不能把这三棵树留下来。村子拆迁后要退耕还林，这么好的树不留下来就可惜了，实在不行你们去送点礼，这礼钱我这里有点积攒，一直没有漏给你们，都是孩子们逢年过节孝顺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布包，向姐夫递来，“大概也有个一两千块吧。”
　　 姐夫一下子跪到了老人面前，带着哽咽说：“爹，您老放心，我去找领导，一定会把这三棵树留下来的……”
　　 姐姐赶忙上来缠起了老人，流着泪说：“爹，我们和您老的心思是一样一样的，一定要留下这三棵树，外头凉了，咱们进屋……”
　　 昨天姐夫找到了镇里主管拆迁的副镇长，向他叙述了老人的愿望，并讲了这三棵树的故事，副镇长特别感慨，当面答应：“没问题，这三棵树绝不能伐掉，反正你们村推平后规划的是草地，草地里有三棵大树，不论对植被还是景观都是绝对有好处的。”
　　 姐夫吃了定心丸回到了村里把这个喜讯告诉了父亲，老人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说嘛，共产党就像北斗一样，从不错乱方向，仁义着呢！”
　　 今天上午，姐姐到二岔沟，姐夫看到父亲多少天来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知道老人了却了大树可以留下的心愿，想让父亲睡个好觉，自己则抽出一点空，开着个破三码，把零七碎八的东西从元宝山送到镇里新租的院子，准备明天就彻底搬完了。
　　 未曾预料的是，副镇长晚上陪着脱贫验收工作组的人喝多了酒，忘了把元宝村的三棵大榆树不能砍伐的通知传达下去，早上又没起来。又赶上挖掘机没有到，先来的两个民工没事干，围着大榆树指指点点地议论说，要在过去，这三棵树就能盖起三间房来。包工头临时起意，与其让两个民工闲着，还不如让他们把树伐倒，于是便指挥民工先伐大树，等到姐夫赶回来的时候，三棵大树已经躺倒了，并且树枝也被截成了椽子，树干截成了柁梁，树叶洒满了一条街……
　　 姐夫这一惊非同小可，还没有问明白是怎么回事，郑老人颤颤巍巍地出来了，他用手指了指大树的位置，一句话没说，便倒了下去，等到姐夫开着三码把老人送到镇卫生院的时候，老人已经归天了……
　　
　　 八
　　 安葬完老人后，我告别了姐姐、二哥和小辈们，向着北京的方向返回自己的家。自己出生的元宝山村，还有自己出生的院子，特别是姐姐家门前的三棵大榆树，一直萦绕在眼前……郑老人的慈祥一直萦绕在我的眼前……
　　 这一次的离开，有着前所未有孤独和寂寞，我在想，那三棵大榆树如果不被伐掉，还会遇到什么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