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承】郊野的景致(散文)
我住的小区在县城最南面,算是郊野,原来都是盐碱地。郊野有郊野的景致,站在阳台上望出去,是原野,走出小区大门,还是原野,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早年,石油会战开始,石油人为了自力更生,解决随矿家属的工作问题,征用盐碱滩办起了石油农场。通过十几年的努力,建立了完善的水利设施,运用最新的技术把盐碱滩改造成了良田,不但满足了十几万家属的生活,每年还要上交几百万斤的公粮。后来国有企业改革,石油工人家属下岗不再种地,土地也陆续交还了当地政府。再后来就赶上了“土地财政”的经济发展期,这些不属于农民,也不属于石油的土地一下子身价百倍,被一块块切割后变成各种名目的开发区,为地方经济发展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住的小区就是这样演变而来。
住在县郊,具有一种乡野情趣。一整天断不了的鸟叫,都说不清是什么品种。野鸡和斑鸠的叫声最常听到,但总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晚上猫头鹰的笑声最让人心悸,有的时候可以在对面楼顶的女儿墙上看到它的剪影,像童话里披着大衣的小矮人,看到它的影子,我就会生发出许多的幻想。厨房和厕所的通风管里的鸟是认识的,麻雀、臭八姑,还有一种极像麻雀,但不是麻雀,据说是叫柳莺的鸟,叫的声音要比麻雀动听。
一整天断不了的蛙鸣,地里不仅有纵横的灌溉水渠和排污渠,还有一片片池塘,那是蛙们的圣地,也是蛙的王国,他们鸣叫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高低、粗细、抑扬、顿挫,终究是不一样的。听的年头多了,我有时会忽然感到,能听懂了一两句:情蛙的缠绵,老蛙的哀叹,还有中年蛙们的疲苦……
不过有一点感到不是太惬意,那就是一堆堆的坟垣,有的坟垣只有一个,显得十分的孤独和凄凉,有的坟垣则是成片的,几十个在一起,似乎可见墓穴里的熙熙攘攘,似乎能听到隔地的欢声笑语,给人以兴旺发达的深思。只是人们路过的时候,脚步都会加快一些。
乡野情趣是现在的城里人都向往的,不少人喜欢带着馒头、香肠到郊外的小树林里去吃,似乎比在家里的餐桌前吃要有意趣的多。同是一个馒头,野外吃,便可以清风和草味佐餐,就有了野外的味道,还可以将太阳的光辉和大地的甘露一起吃到肚子里。
鸟鸣当然要伴花花草草、树木繁枝。梨呀杏呀,海棠呀桃李呀,构成野外的色彩,一旦开起来,那味道就会顺着窗缝挤进来。有时候会把蜜蜂招惹过来,在纱窗上匍匐。人工种植的花卉自不待言,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我认识一种叫鬼子姜的植物,到了夏末时分,水渠的两岸,一片金黄。还有野菊花,蓝的、黄的,虽然没有月季、芍药的大气芬芳,但也袅袅娜娜,仪态万方。难能可贵的是,这野菊花是一种前赴后继,随败随开的花朵,一个生长季节内,不停地绽放着自己的容姿,不停地接纳着蜜蜂的采访。
出了小区大门右拐,是一片废弃的荒地。说废弃有些狭隘和缺少见识,其实这里是一个自由植物的乐园。里面长满了野花野草,还有零零散散的槐树,虽然还未成参天之势,但搔首弄姿的时候也会花团锦簇。特别是那几棵开紫红色花的槐,不论远望还是近观,都是装点郊野,摇人心旌的景致。里边还点缀着几片侧柏,很是高大,蓬蓬勃勃的,吸引了不少喜鹊一类的鸟在上面落脚,但没有一只喜鹊在那里筑巢,不知是因为柏枝太繁茂,还是因为树下树立的墓碑过于阴森,有悖于喜鹊喜庆的名字。
刺猬和蛇是少不了的,很多人都见到过,我没有见过。但有一次我看见过一只野兔,那跳跃的姿势,我一眼就认出是一只野兔,不是流浪猫。流浪猫不像野兔那样惧人,也没有野兔遇到人之后的敏捷。野兔常常是人猎杀的对象,已经有了惧怕、躲避和仇恨人类的基因。野猫则大多得到过人的豢养,对人的习性颇为了解,学了不少人的狡猾,加上其猫肉一直没有得到人的青睐,这就为野猫提供了兴旺发达的绝佳机遇。现在的郊外,野猫已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随时随地可以见到它们的倩影。到了春天,猫嚎春的时候,不仅有呼唤,还有谩骂甚至你死我活。
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归谁,众说纷纭。那天小区的阴凉畔几个老人聊天,谈论这片土地,一个说是预留的公园,但因众多的坟垣迁移事宜没有谈拢,所以一直搁置到了现在。另一个说这是开发商的建设用地,因开发商缺少资金,再加上房产萧条,至今没有动工。有一个似乎是当地的退休干部,他说那本来规划的是城郊国道的二期绿化带工程,但因资金短缺,暂时搁置了起来,总有一天还会建设的。
不知什么时候,这片自由植物的领地上来了一户蜂农,夫妻俩,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支起了一栋低矮的帆布帐篷,帐篷边整齐地摆放了几十只蜂箱,不知是蜂农的有意还是无意,站在路边望去,这蜂箱正好摆成了一个“田”字,让我联想到这蜂农原本是种田的,后来才改做了养蜂,这养蜂一定比种田收入高。
小帐篷的门边立着两块木牌,一块上面用红油漆竖写着,蜂、花王、粉浆蜜胶蜡等字样。这牌子书写的时间可能太长,经过日晒雨淋,颜色已经不那么鲜亮,有点像晒干了的血色。另一块上面横写着,蜂农土方、专治鼻炎、风湿腰腿疼等,还有联系电话。
那孩子是个男孩儿,胖乎乎的,穿着小背心和开裆的小短裤,脸上一条条的污垢,像鼻涕痂,又像是抹的土。每次见他,黑乎乎的小手里总是拿着食物,不是香肠、就是蛋糕,有时候是一瓶可乐。那形象,很容易让我联想到我的童年。50年前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父母亲在地里起土豆,我就在土豆蔓子堆上自己玩,身上也是这么土,手也是这么黑,脸上也是布满了鼻涕痂。手里也总拿着吃食,不过不是香肠蛋糕之类,而是一块窝头,或者一块生土豆……
蜂农大约50来岁,山东菏泽人,养蜂已经十几年。我说要买一点他的蜂蜜,他说,要买就买吧,明天就要走了。问他去哪里?他说内蒙的武川,这里除了晚枣花,已经养不住这七十多箱蜂了,内蒙古高原马上就进入花季。孩子问,武川有什么好吃的?蜂农回答的很是平静,有,武川的土豆特别好。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孩子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我说这孩子真懂事,大了一定会有出息。
蜂农说,养蜂人的孩子,有啥出息不出息的,不像你们城里人,又是托儿所,又是学习班的,我们的孩子他就是个养蜂的命。
“养蜂的命”,让我想起了一个典故。相传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生于元文宗天历元年九月十八日,也就是1328年10月21日。朱元璋定鼎天下做了皇帝之后,改元朝的13行省为13个布政使司,相当于13个省。并下令在全国搜寻与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认为和他八字相同的人,禄命也会相同,会影响动摇他的皇位。后来在江阴找到了一位,朱元璋让把此人押解到京城准备杀掉。到了京城朱元璋问这人以什么为生?回答说以经营管理13笼蜜蜂为生,所产蜂蜜除去税收,勉强可以养家。听完回答,朱元璋哈哈大笑:“你是经营管理13笼蜜蜂的命,朕是经营管理13笼布政司的命。”不但没有杀这个人,还奖赏了一笔钱。这个故事记录在《五杂组》一书中。
我对蜂户说:“养蜂的命好,不但可以为人们酿造甘甜,发家致富,还能够趋吉避祸,健康快乐,幸福平安。”
蜂户笑着说:“大哥您真会说话,借您的吉言,我给您打个九折。”
蜂户没有想到我已经把他和朱皇帝联系了起来,也不知道,我这祝愿是对他以及他的儿子的真心祝愿,不是应景,更不是调侃。天下的人,不论有出息没有出息,平安幸福,健康快乐,比什么都重要,这不仅是人类,也是动物、植物乃至灵魂的寄寓。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冲着蜂箱“喵喵喵”叫个不停,似乎是在和蜂农乞讨蜂蜜。
2024.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