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渐行渐远的儿时伙伴(散文)
一
在老家,有三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好伙伴。他们分别叫小雷、小阳和小新。他们都比我大两岁。小阳和小新还和我是同班同学。小雷虽然上的年级高,但和我们也在一个学校。我们几个常常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玩乐……直到成年之后。
二
小雷家兄弟姐妹特别多。他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父亲是单传,有一个姑。那时他爷爷还在,但主要是住在姑母家,只在过年过节时才回家住一段时间。
我觉得他家里的人他对爷爷最好。爷爷在家时自己单住一间西屋,而且主要是自己做饭。他屋里有个小煤球炉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都不缺。爷爷也不缺钱。他是退休的伙夫,钱虽不多,也应该够花的。只是他缺人陪伴,这也是老年人必须面对的吧。好在小雷常常陪着,和他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也常扶他出去走走。特别是晚上,老年人夜尿多,天又冷。小雷天天夜里侍候他大小便,早晨把尿端出去。这些事我就没见别人干过。
我因为和小雷好,也就常到爷爷的小屋里坐坐。爷爷常教育我俩好好学习,将来有个正式工作。尽管工资不算多,但月月领。这月花完也不要紧,下月又来了。特别是年老了,不能干了,还有退休金。有时我一个人在,他还常说;“要是自己没钱,给谁要都不易,儿女也不一定行。”
有一天傍晚,我去找小雷。他不在家。我就和爷爷说话。爷爷说他有点不舒服,不想做饭了,让小雷的娘多做点。然后他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手里拿着半块又黑又硬的湿面锅饼回来了。一进屋,他就对我说;“你看看,我想跟她吃饭来,就给了我这块凉馍。这么硬,我也咬不动啊!”他把馍举起来,用手捏着,放在嘴边咬了咬。然后又自我安慰地说:“这比外人强多了!外边的连这也不给你啊!”说着,他把馍放在了桌子上。
过了一会,小雷回来了。他看到爷爷没做饭,就问他怎么吃。爷爷说:“你娘送了块馍,我一会吃这块馍就行了。”小雷拿起馍摸了摸说:“这么硬,你怎么吃?我吃吧,一会再给你送来。”说着他就使劲咬了一口。吃完馍,他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端来一碗稀米粥。他把粥放在桌子上,对爷爷说:“你趁热吃吧。”
小雷对爷爷好。爷爷也常人前人后地夸奖他。后来,爷爷重病期间,也主要是小雷侍候。
在我上初中期间,小雷的二姐出事走了。那时是收麦子的时候,麦子割好后用地排车拉到场里,然后再用脱粒机打麦。那时的脱粒机也很简易,它有个簸箕斗,把麦捆取开放进斗里,转动的脱粒机就把麦子打碎了。小雷家那天正在脱粒,上午没忙完,下午又接着忙。他二姐不知道什么原因,竞然踩着簸箕斗上机子,也许是想坐在机子上。她一只脚踩到斗上后,接着猛一滑,她一条腿就滑进了机子里。然后,她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脱粒机马上就憋死了。她哥哥先停下电,一家人赶紧救她。但那时没有120,只能用地排车拉着去乡医院。一路上,血流不止。乡医院也无法治疗。再送县医院,路上就断了气。送到县医院自然也晚了。回来的时候经过殡仪馆就火化了。她那时大概二十岁左右,正好好的一个人,下午还在干活,傍晚就化成了骨灰。人的命运有时真是变化无常。但是,她走了,留给家人的却是无尽的痛苦!
我傍晚听说了此事。赶紧上小雷家去看看。很远就听到了哭叫声。他娘在地上打滚,哭得死去活来。他哥哥姐姐妹妹们没有一个不哭的。我寻找着小雷,院子里没有。他一个人正坐在院子一侧的麦垛旁,目光呆滞,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默地陪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一点一点地黑下来。但院子里的哭声还是那样呼天怆地,麦垛旁的空气还是那样凝滞不动……
我上初三时,转到了鱼台一中初三部。当时的一中既有高中部也有初中部。初中生差不多都是县城里的学生,吃住在家。我离家接近二十里路,必须解决吃住问题。那时,小雷正好在一中上高二。我就跟着他班吃住。吃饭还好点,交上伙食费就行。住只能和小雷睡一个床。那时他班的男生都在一间宿舍里。床是上下两层的,很窄,睡一个人正好。为节省空间,大家的床都挤在了一起。我睡觉时,基本上都是占小雷的一点,再占和他相邻的同学的一点。冬天,大家挤在一起倒觉得很暖和。每天睡觉前,小雷都要和我聊一会,聊着聊着也就睡着了。
放年假的那天下午,天又阴又冷。我和小雷坐公共汽车回家。车到乡政府门口时,我们再下车,然后步行回家。小雷的姨家在政府旁边开了个饭店。每次回家,小雷都要去姨家坐一会。这次也不例外。他姨家只有一个女儿,比小雷大。她介绍的对象是乡信用社主任的儿子,那时好像还没结婚。小雷的姨见我们去了,就高兴地说:“你俩来得正好,一会帮忙拉鸡去。”原来,信用社主任老家里养了好多鸡。现在,他一家都在信用社的家属院住,没人照管鸡了,想拉回来养。本来,我想早点回家。但小雷同意了,我也就没说什么。小雷的姨夫慌忙做饭,让我们吃过饭抓紧去。
饭后,小雷姨姐的对象开着一辆12马的农用车过来了。这种车前后都没有车篷。前面只能坐一个司机。我、小雷和姨姐上了后面的车厢。小雷让我坐在中间。他和姨姐坐在我两边。车开起来之后,我更感觉冷了,就使劲往小雷身上靠。这时,天早已黑了下来。车前面虽然有灯,但也很昏暗。不知何时,天下起雨来了。车上倒是有一块大塑料布。我们把它扯开,顶在头上。虽说是大塑料布,但三个人用仍然不够。小雷的一半身体都在塑料布之外。我尽管在中间,风夹杂着雨依然从前面吹过来,又湿又冷。我还要用一只手扯着头上的布,扯一会,手就冻得受不了,再换另一个手。下着下着,雨又变成了雪。雪比雨好多了,落在身上能拍掉。但是雪直往脸上扑,往脖子里钻,冰冷刺骨,寒气逼人。不一会儿,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车前的灯影里,雪花打着卷飞舞,像是要把车给挡住。果然,车停了,原来是后面的一个轮子陷入泥坑里。我们三个都下车,在后面使劲推。司机喊着号子。大家一起加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车总算上来了。
到了地方,我们把鸡装上车,又冒雪返回。到了信用社家属院,我俩又帮着把鸡一个个抱下来。忙完后,我俩也顾不上休息,又顶着风雪步行回家。好在离家不过二三里地,但回家睡觉时,天都快亮了。
年假的一天,小雷来找我玩。我拿了一个抄写诗词的本子给他,让他看着我背。他接过本子,目光很专注地看着。当背到范仲淹的《苏幕遮》时,我把“明月楼高休独倚”背成“明月楼/高休/独倚”。他马上对我说:“这样背不对,应该是——明月/楼高/休独倚。”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很对。这时,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敬佩之情。因为他学的是理科,也不喜欢诗词,却能及时地纠正我的错误。
后来,我上了师范学校。小雷上了大学。我毕业后在农村小学任教。小雷在济宁市的一家工厂上班。过年过节时,我只要听说小雷回家了,就去他家里见见他。但是,我们总是离多聚少,见面也说不了多少话。再以后,我也不在老家住了,多少年也难得再见一次了。
三
我上三年级时和小新成了同班同学。本来他上的比我高,但学习不好,留级了。小新虽然学习不行,但唱歌特别好。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总是一边走一边唱。和他在一起,常常被歌声感染,禁不住大声唱起来。
流行台湾校园歌曲时,小新更是迷的如痴如醉。他疯狂地抄写,歌词都背得滚瓜烂熟。让背课文他啥也背不出,背歌词谁也比不上。凡是他会唱的歌,用不了多久我也就会了。光是听也让你耳朵里长茧,更别说他还要一遍一遍地教我呢。
在乡间闲玩时,他常唱那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也和他一起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我们在乡间的小路上走着,唱着。夕阳映照着我们的身影,花草和飞鸟聆听着欢乐的笑声,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旁边路过的乡亲微笑着看着我们,不时地夸赞唱得好听。
有时候我们坐在夜色中的池塘边。蝉在树上弹琴,青蛙在池水里敲鼓。芦苇的清香涤荡着我们的心灵。星星的影子拨动着我们的想象。
我们谈歌曲,谈劳动,谈梦想,谈爱情……在无话不谈中忘了时间,也忘了自己。有一天晚上,小新到我家来玩。恰好家里也有好多邻居。我家的两间草房就被挤满了。大家先谈笑了一阵。后来,有人提议让小新唱首歌。开始,他还有点拘谨,就连连推脱。但禁不住大家一致鼓励,就勉强唱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一曲终了,大家一起鼓掌,并要求他再唱一首。这时,他提出和我齐唱。我答应了。我们先唱了《我的祖国》,又唱了《三月里的小雨》《故乡情》等。会唱的也和我们一起合唱。我们越唱越带劲,完全没有了拘束感,声音也越来越大。那歌声先是在小屋里回荡,继而又飘出小屋,飘向天空,一直在我的心中飘荡着,让我的回味里充满欢乐!
我上师范之后,他在县城的一个工厂上了班。回家的时候,一下车,我就去宿舍找他。那时,他自己住一间屋。有了工资了,他先买了梦寐以求的录音机,后来又买了吉他。他桌子上放着歌本和一些著名歌唱家的图片。我们一见面,就聊最近流行的歌曲。所有的流行歌,没有他不会唱的。聊会之后,就听磁带,喜欢的歌一遍又一遍地放。躺在床上,我们也是聊个不停,直到困极了才睡觉。
放阳历年假时,我上午就从学校回来了。恰好小新也放了假。我们一起回了家。听说中学下午在政府礼堂举办联欢会,我俩相约去看看。到了礼堂,很远就听到了嘹亮的歌声和热烈的掌声。我们走到门口,见台上一个女孩正拿着话筒唱着歌。台下坐满了学生和老师。他们不时地爆发出阵阵掌声。门口和窗台还有一些校外群众观看。我俩站在门口也不断地鼓掌。
排好的节目表演完之后,主持人又提出学生们可以主动上台表演。问了几遍,也没有主动上台的。主持人的目光又转向门口,说校外的也可以表演。这时,小新悄悄对我说:“我去唱首歌。”我高兴地说:“你唱吧。”小新走上台。主持人高兴地把话简递给他。小新接过话简,对台下说:“我给大家唱一首《送你一把泥土》。唱得不好,大家原谅!”然后,他开始唱了:“听说你要远渡重洋,到国外开创锦绣前途……”声音先是低沉、缓慢、婉转、忧伤……当唱到“这把泥土,这把泥土,春雷打过,野火烧过,杜鹃花层层飘落过……”时,声音突然高亢激昂。他一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挥舞着,身体也前后移动。顿时,下面掌声雷动。我也不停地鼓掌。整个舞台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把大家的目光紧紧地吸引过去。
一曲唱完,下面好多人高呼“再来一首!”他也在兴头上,就一连唱了好几首。
他下来时,对我说:“你也来首吧!”
受他的鼓舞,我也来了勇气,就走上台去。主持人马上笑着把话筒递给我。我唱了在学校刚学的一首《让世界充满爱》。这是我唯一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登台唱歌。那时候也不用想唱不好别人是不是笑话。我想,这样无拘无束地放纵自我的机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可惜,小新虽有音乐天赋,却没有名师教他,也没有发展的机会,最终只能被埋没。而在农村,又不知埋没了多少人才!
成家之后,小新既要在厂子上班,又要忙家里的地。刚结婚时,还经常唱唱歌。慢慢地,唱的越来越少了。后来,厂子倒闭,他又在县城做点小生意。生意也不怎么好,他又学了厨艺。我偶尔遇到他,也是谈谈家庭生活的事。他也再不提唱歌了,少年时的梦想早已化为云烟。
四
在老家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中,小阳算是最好的了。之所以最好,是因为在村里所有的朋友中只有他和我一样喜欢读书。所以我们在一起时的共同语言比别人要多得多,而且可以畅谈文学、历史、哲学等。
小时候他的父母都在东北。他大约十一二岁时被送回老家,跟爷爷奶奶,一直到初中毕业。他本来上的年级比我高,后来因留级也成了同学。我们两家相隔很近,去他家不过几步的路。每天,不是他来找我,就是我去找他。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家里又常常一起散步,一起玩乐,一起闲聊,真正是形影不离,就像一个人。
我们上的学校就在村前,是一所联中,从小学一直到初中。但我们这一届是初中的最后一年,好老师大都调走了,学生乱得很不成样子。一个班里几乎没有学习好的了。我俩自然也没有考上高中。后来我又去复读了。他也想复读,但家里人都不支持。他叔对他说:“都想坐轿,谁抬轿?”他怼道:“你就只配抬轿!”他叔生气要揍他。他就跑了。后来,他叔让他跟着学木匠。那时候,木工活非常累,凿、刮、刨、锯等都要靠手工,一天下来累得爬不动腿。他坚决不学了。他叔也没办法。家里人一商量,决定把他送给东北的父母。
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有一次放年假,我回到家时听说他一家人都从东北回来了,便马上去看。果然,他父母带着他和三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来了,并且以后也在家长住了。我们久别重逢,彼此都非常高兴。他嫌家里太乱,就和我一起去了屋后的池塘边。外面的天气虽然很冷,但我们心里都热乎乎的。他和我讲去东北的过程。第一次见父母弟妹时谁也不认识谁。他觉得父母都像是陌生人,就是现在也没感到怎么亲。他知道我上了师范时很是羡慕,又燃起了复读的愿望。我也希望他能继续学习,所以很支持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