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童年的腌腊情结(散文)
从七八十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那个年代,家家都很穷,物品匮乏,小孩子没什么玩具玩,也没什么零食吃。偶尔爸爸从外地出差带回来的泡泡糖,都让我们稀奇得如获至宝。那时的泡泡糖是一条约10厘米细长的片装,掰下三分之一,分给好朋友,自己吃三分之一,剩余的又包起来,留着隔天慢慢吃。我们姐妹三人每人有一个小百宝箱,珍藏着自己的宝贝:几块包装漂亮的糖果、几张画片、一个漂亮的发卡或扎头巾、一个自己做的布娃娃、甚至不知哪里捡来的亮晶晶的小石头等等。
勤劳善良的母亲,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兄弟姊妹众多,家境也很贫困。母亲继承了外公外婆吃苦耐劳的品质,会干各种农活、做家务、做腌腊(我们当地对各菜、肉腌制品的泛称)。从我们记事起,就觉得母亲很能干。除了每年农忙时母亲会带着我们回外婆家,帮忙收稻谷、拾麦穗、帮二舅种荷、挖藕、卖鱼等等,母亲在工作之余还会做很多腌腊咸菜,各种琳琅满目的美味腌腊,弥补了我们因食物匮乏而寡淡的味蕾,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和对母亲早早离世的深深的遗憾。
每年,腌咸菜的时令差不多了或相关的食材上市了,母亲就会去市场买来动手做。碰到程序复杂的,就号召我们全家一起动手做。她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古至今都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名言。我们家也不富裕,而且自家做的腌腊,又干净,又好吃,还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呢?”她还说:“通过我们自己做,亲身感受这个过程的辛苦和劳累,你们就会知道节约粮食、珍惜来之不易的食物。”我们小孩子算是凑热闹,高高兴兴地帮忙。母亲也不是样样都会做,她会向同事、朋友学做腌腊咸菜。她很好学,一听说谁会做某种腌腊,就去向她们学习,学了回来试着做,做成功了,会送一些给教她的人,让其评价;学不成功,下次又试,直到成功为止。让我们在那些食物匮乏的年代,可以吃到各种美味可口的咸菜,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唇齿留香。
母亲每次边做边教我们做腌腊的方法和原则,直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做腌腊的一些过程。腌腊一般在冬天腌制,气温低,利于保存,可以吃一年多都不会坏。
冬至前后,就可以腌腊肉、灌香肠了。腊肉好做,把五花肉买来,涂上白酒、足够的盐,搓揉均匀,就可以挂在通风处,晾几天,干了就可以收起来,到过年时煮熟了吃,那叫一个香啊!灌香肠,要先买来猪大肠,用面粉加几根葱揉搓,再用水洗干净晾干备用。接着把买来的五花肉切小,用白酒、花椒、盐拌均匀。当时根本没有灌肠机,就靠纯手工,这就开发人们的智慧了。我记得母亲是用一个圆形的铁圈,套在肠子的一头,捏紧,另一头用绳子扎紧,用筷子或直接用手把拌好的肉往里填塞,塞紧。塞到大约20厘米的地方就用线结起来,再塞20厘米又用线结。最后灌完了,要用针在香肠上戳孔,用以放气。弄完了,就挂在通风阴凉的地方,晾干就可以收起来,过年吃。母亲还做过豆腐肠、血肠(用新鲜猪血拌糯米灌在大肠里)、梅花肠、风吹猪肝、排骨鲊(用排骨加白酒、姜丝、辣椒、盐腌在罐里发酵)等等。现在市场上卖的香肠口味多了,有麻辣的、甜味的以及火腿肠,怎么都没有当年母亲做的味道好吃。还听说现在的香肠有用人造肠衣甚至塑料膜灌的,怪不得不好吃了,肉质也没有原来好,就不大买了。
豆豉要在立秋后做。把黄豆泡软,上锅蒸熟,然后倒进垫有干荷叶的大竹筐里盖好,外面用棉絮或旧衣服包裹严实,放在太阳充足的地方晒,捂三天。时间一到,打开来,先是闻到一股臭味,黄豆已变成褐色,还拉丝,这就说明发酵成功了。这时加入姜丝、辣椒面、苤菜根(这种植物据说只有我们家乡和大理独有)、花椒面、盐,搅拌均匀,吃一口,那叫一个香!特别下饭!为了方便保存,还要进一步加工。如果想简单点,就加点白酒搅拌均匀,装入陶罐或玻璃罐里,发酵后就可以吃好久了,这叫“糟豆豉”。如果还想味道更好并且保存更长时间,还需把糯米煮熟,掺入拌好佐料的豆豉,用杵臼摏碎,掼成小长方体,或做成圆饼状,放在日晒通风处,晾干后可以保存一年左右。摏豆豉这个环节最累人,因为每年做一次,母亲每次就要多做些,送给亲戚朋友,自家也可以吃一年半载。豆豉多了就要用大杵臼摏,木头做的杵棒也就很大很重,加上糯米很黏,每次母亲累得满脸通红,又换父亲摏,我们也帮忙摏,但终究力气小,最多捣几下就累了。后来有了姐夫,吃苦耐劳的姐夫就成了摏豆豉的强劳力。现在想想,近年流行的来自日本的纳豆,做法不就是和我们捂豆豉的方法差不多嘛。宣传其功效作用多么厉害多么夸张,价格也不便宜,也就是玩点日本进口保健品的噱头吧。
藠头是夏天成熟,所以就在7、8月腌制。母亲买来藠头、红辣椒。因为藠头是埋在土里的,所以要去掉根须和细长的叶子,清洗好多遍,才干净,然后放在大簸箕晾干,就可以开始腌藠头了。有两种做法:一种是一个个的藠头,用剁椒、糖、盐搅拌均匀后装罐发酵后可食。发酵时会胀起来,要隔天开盖放一次气。而我们更喜欢吃酸辣的剁藠头,这个程序要复杂一点。方法是用没有粘过油的素砧板和菜刀,放在大簸箕里,先把辣椒切小,然后和藠头一起剁碎。因为藠头像洋葱一样有刺激性,这个过程有点伤人的眼睛。我们都轮番上阵剁藠头,不一会眼睛就受不了,眼里汪汪地败下阵来,又换其他人剁。剁完了藠头和辣椒,就可以加白酒、盐、红糖,搅拌均匀后就可以装罐了。当时也没有一次性手套,藠头量又多,搅拌这个过程就只能徒手。试想一下,用手把剁碎的有刺激性的藠头和辣乎乎的红辣椒抓拌均匀,然后填塞进罐子里,压紧、封口。等弄完,洗完手才感觉手热辣辣的,即使用肥皂洗很多遍,也没有用。还不能碰眼睛鼻子,碰到哪里哪里辣,而且这个感觉要三天左右才慢慢消退。所以,这道美食,真是来之不易啊!封罐后静置发酵20—30天左右就可以吃了,开始几天的发酵期间也要几次开盖放气。等时间到了,打开封口的纸或塑料布,那酸辣的味道酸香四溢,无论是直接吃还是炒肉炒菜,都是极其下饭的人间美味啊!特别夏天吃,有解腻开胃消暑的功效。现在想来,都止不住地咽口水呢。读大学时,我带去宿舍分享给同学,同学们喜欢得不得了,两三天就抢着吃完了,还开玩笑说,要写封表扬信给母亲,让她再寄几罐来。
酱,有甜面酱和豆瓣酱之分,一般在腊月腌制。就拿豆瓣酱来说,工序比较复杂,味道也是最佳的。先把干蚕豆炒一下用水泡发,去皮,蒸熟,加面粉、紫苏叶水(上色)、藿香叶水(增加香味),搓揉均匀并捏成球状——这个程序也挺累人呢,搓、捏完手疼好几天。也是用箩筐捂,放在有阳光的地方,大约20天发酵。等时间一到,打开来,就看见豆瓣球发酵成功,生一些灰白霉(这是好霉),再把豆瓣球压碎,加入冷开水、白酒、辣椒面、草果面、花椒面、茴香籽、盐,搅拌均匀,放入瓦罐里,密封好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晒,晚上要放在露天下接受露水的洗礼。发酵时也会胀起来,要时不时地搅拌搅拌、放放气。这样持续一个月,就基本可以吃了,可以保存一、二年不会坏。真佩服以前的工艺,那么普通的配料和简单的做法,就可以长时间保存。而现在的食品要靠各种添加剂、防腐剂等等来提味和保存,到底是倒退了还是进步了呢?豆瓣酱可以做蘸料、炒肉、炒菜、凉拌等等,都是绝佳的提味好帮手。
母亲还会做腐乳、咸鸭蛋、辣腌菜、水腌菜、萝卜丁、泡大蒜等各种泡菜、磨米浆做米凉虾或米凉粉、磨豌豆做豌豆粉、还有累人的“吊浆面”等等。每次做腌腊咸菜,母亲都要多做一些,送给亲戚朋友。直到母亲走后的几年,我们都还在吃着她做的豆瓣酱及一些咸菜等等。表姐妹及亲戚们也常常念叨着母亲做的腌腊好吃,唏嘘感叹道,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除了腌腊咸菜,母亲还会带我们做一些不知是她自己发明还是外面学来的小食,比如:牛肝菌切片用油炒熟焙干,烧几根青椒,切成段,加点蒜、花椒、盐,用杵臼摏成泥状,用来下饭,简直好吃到爆。生姜切片加炒香的核桃、干辣椒面、花椒、盐,用杵臼摏成泥状,也是美味至极。野外开紫色小花的冰粉树,又叫“假酸浆”,把黑褐色的籽收集来,用纱布裹住在干净的水里搓揉,搓出黏状的液体融在水里,加一点石灰澄清的上层水,边倒边搅拌均匀,静置1-2小时,就制成了晶莹剔透、口感凉滑的冰粉。舀几勺在小碗里捣碎,加一点红糖熬成的糖稀和酸木瓜汁,酸酸甜甜的,那绝对是夏天清凉解暑的纯天然饮品,胜过如今的任何果冻、饮料。好吃的美味太多,难以一一罗列,就姑且放在心底,等老了,作为回忆的资本。
和母亲做咸菜的那段时光,是累并快乐的。一家人一起动手,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再累也不觉得累。是不是过程越累人,成果就越感觉特别美味呢?现在想来,真是一幅幅温馨美好的画面,好怀念那些时光啊!母亲因病走后,我们就不大做腌腊了。可惜时光不会倒流,那段美好记忆,只能深埋于心底,偶尔回忆,也永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