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人世间】爱上蒸馍(散文)
小时候我家生活贫困,每天都是稀粥烂饭,清汤寡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所以很少吃一次白面馒头。而邻居苏兰家,每天早饭除了白米粥就是馒头。苏兰的母亲家是陕西关中地区的,她对馒头的称呼是“馍”。每次她蒸馒头从不说是蒸馒头,都会说蒸馍。从她嘴里我们了解到,蒸馍是她们家那地方,对馒头的独特称呼习惯。她蒸出的馍喧腾,个大,个个开花,很稀罕人。那时苏兰的父亲在粮站上班,所以,她家在吃粮食方面显得很宽裕。大米白面不断。三天两头的,苏兰的母亲都会蒸馍。
我那时喜欢去苏兰家玩,有几次去她家,都看见她母亲在揉面蒸馍。她母亲身材高大,肤色偏黑,手掌很大。揉面的动作娴熟,白面团在她手里显得很柔和。馒头蒸在锅里,离老远都会闻到那种白面馒头的香。特别是暄腾腾的馒头一出锅,那种香味,让我很馋。望着苏兰吃着馒头,大葱蘸着大酱,吃得那叫香。我总是会忍不住狠狠地咽上几口水。那一刻,我爱上蒸馍。那时我时常想,等以后我能挣钱了,有出息了,一定会天天蒸馒头吃。像苏兰的母亲一样,也自己动手蒸馍。对呀,我要先学会怎么蒸馒头,以后我好吃馒头呀。
苏兰说她母亲每天晚上会发面,我记住了。我就吃过晚饭去了她家,正好看见苏兰的母亲在发面。一块面团,正放在一个碗里泡着,苏兰母亲说那是面肥。面肥是上次发面时留出的一小块面,放起来,等着发面时泡上,用那块面肥泡过的水开始和面。发面水要温水,面不能太软要稍微硬一些,这样发好的面才不至于太稀软。面揉好后放一宿,如果天凉会用大被围起来,这样面才能完全发好。第二天一早,面就会从盆里鼓起来了,就可以使碱揉面蒸馒头了。如何使碱,用多少是个技术活。我虽然没有上手试过,但看苏兰母亲一大盆面,一小勺碱面用水稀释,然后一点点往面里倒。全放进去后,反复揉,直到揉匀和了。看着苏兰母亲一步步熟练的动作,我默默记在了心里。
苏兰说她父母半夜经常吵架,她休息不好,有两次她还住进了我家。苏兰的父亲喜欢耍钱,耍钱输了,半夜回家准保找茬和苏兰的母亲打架。多亏苏兰母亲长得膀大腰圆,个子比苏兰的父亲高出半头。不然的话,就苏兰父亲那架势,肯定会揍她母亲的。虽然苏兰的父亲身材上不占优势,但嘴占优势,骂起人来,老难听了。而且啥都骂。骂得最多的就是:“穷鬼!死婆娘!吃白食还想管我?有能耐你也挣钱回来让我看!”
苏兰的母亲是逃荒来承德的,饿得奄奄一息时,被苏兰的父亲背回家的。那时,苏兰的父亲也是由于个太小样子不济,三十好几了也没个对象,正好遇到苏兰的母亲。两个人一接触,彼此还感觉不错,没几天,两个人就领证住到一起,有了苏兰。苏兰母亲自从嫁给苏兰的父亲,最起码也能吃饱饭了,很是知足。嫁过来之后,她也没出去工作,紧接着又有了苏兰,就一直在家照顾苏兰,也没出去找活。后来苏兰大了,家里生活也不宽裕了,她也找了几个活儿干,也和母亲一起卖过苦力。只是苏兰她父亲大男子主义严重,每天在家啥都不干,回家就张嘴要吃饭。有时苏兰母亲下班回来晚了,没做熟饭,苏兰她父亲就会骂人砸家里的家什,还打苏兰。不得已,苏兰的母亲只好留在家里,专心伺候男人,照顾这个家。但苏兰她父亲经常耍钱,一个人工资还不够耍的,他在粮站上班,有这个便利条件,他经常往家里偷拿大米白面。但好景不长,有一天,苏兰父亲又赌输了钱,就偷着拉出一些米面卖掉,让单位人举报抓进了监狱。苏兰父亲进监狱以后,家里变得一贫如洗,再也看不到苏兰的母亲蒸馍了。而且变得比我家还穷。她母亲还一病不起,成天躺在床上,以泪洗面。我去过她家几次,都看见苏兰的母亲躺在床上在哭。
都是邻居住着,奶奶和母亲每天都会去她家给送一些吃的。母亲一有空了,都会过去帮忙照顾苏兰的母亲。母亲还好心地找来隔壁住的于医生,给苏兰的母亲去家里看了病,并用自己的钱给她拿了药。
母亲那时在白灰窑工地打工,每天忙碌碌的很是辛苦,父亲体谅母亲的不易,就给母亲找了一份食堂打饭工作。父亲说,这份工作过了六个月试验期,就能转为正式工。奶奶听后,脸上的老褶子笑成了黄菊花。她高兴地说:“这回我一直长在心里的心病,终于要除根了!”
奶奶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时,奶奶曾答应我姥姥和姥爷说,以后我母亲嫁给她儿子后,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媳妇出去干重体力活儿。如果儿媳妇实在想出去工作,就让儿媳妇继续干护士工作。奶奶说这话时,是拍着胸脯,对姥姥和姥爷说的,态度坚决,绝不含糊。结果我母亲嫁过来后,来承德后,看到家庭的困难,就不再出去干护士工作,一直都在干重体力的活儿。奶奶拍着胸脯说的话,不算数了。奶奶愧疚呀!她一直觉得愧对母亲,愧对姥姥和姥爷。这回父亲终于给母亲找了称心的轻松工作,还是父亲的同学的一个亲戚母亲的一个指标,那个亲戚,因为一些原因,准备带母亲回南方发展。他同学经过和亲戚商量,就把这个指标让给了母亲。父亲回家说给我们一家人时,我们一家人都替母亲高兴。尤其是我和哥更高兴,母亲如果真能去食堂工作,那我和哥可能就会有白面馒头吃了。
可是第二天,母亲却和奶奶说,她不想去食堂工作了,她想把这份工作让给苏兰的母亲。母亲说:“苏兰她家现在有困难,咱们说啥也要帮帮她们呀!”
奶奶一开始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奶奶说:“咱们能帮的已经都帮过了,给苏兰的母亲找医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她现在已经好了,可以自己找份工作呀!也可以去白灰窑工地打工呀!这份工作坚决不能让!”
母亲说:“妈呀!苏兰和她母亲孤儿寡母的,身体又刚刚恢复,工地工作那么累,她肯定坚持不了呀!我在工地干惯了累活儿,再苦再累我也能坚持。我已经决定了,就把我的工作给她吧。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找。”
奶奶知道母亲的倔脾气,也觉得苏兰她娘俩确实不容易,经过母亲反复说,也只好勉强同意了。
苏兰母亲去了食堂工作了,而母亲则还是去了工地继续干苦力。苏兰母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从此后,苏兰的母亲,会经常把食堂自己吃的馒头省下来,拿给我们家。食堂开支的日子,苏兰母亲还买了一些东西,来我家看望我们一家人。另外她还买了白面,自己动手蒸馍。她说,食堂的馒头一点都不好吃,没她蒸的馍好。她每次蒸馍都会蒸两大锅,一锅给我们家送来,另一锅自己留一些,其他的会拿给在监狱的男人。她对男人说:“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我现在不吃白食了,能自食其力挣钱养活咱们闺女了。我蒸馍的面都是自己挣钱买的。我会等你回来的……”
苏兰的母亲蒸的馍,比食堂卖的馒头好吃。第一次吃她家馍,我就觉得它才是天下的第一美食。松软香甜。就如父亲给奶奶买的蛋糕一样好吃。让我怎么吃,都觉得吃不够。哥说:“这可是蒸馍呀!不是馒头。”
那时候过年的时候,家家蒸馒头。一年到头了,家里再穷的也该蒸点馒头了。奶奶号召着。父亲开了工资,就从市里超市买来了面粉,母亲也准备蒸馒头。我和哥说,只想吃苏兰母亲蒸的那样馍,而不想吃馒头。奶奶说:“苏兰母亲蒸的馍,确实好吃呀!”就这一句话,母亲就去了苏兰家,学会了她们家蒸馍的技巧。
年前,母亲果真像模像样地也蒸了两大锅的馒头。馒头还没出锅,我就闻到了馒头的香味。哥说,是苏兰母亲蒸馍的味道。揭开锅,一个个开了花的馒头,仿佛对着我们一家人在笑。
苏兰的母亲和苏兰也被母亲请到了家里过年,她端着一大盆她蒸的馍来到我家。饭桌上苏兰的母亲笑着和我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她在食堂的实习期已经期满,已经转为正式工了。说完,她还把酒杯斟满举起,敬了奶奶和母亲,她感谢母亲把这份工作让给了她,感谢奶奶的仁慈善良才让她有了这份好工作。
几年后,苏兰的父亲刑满释放,我们家属院集体搬迁,我们分到了市里的楼房。苏兰的母亲为了工作方便,则搬去了离单位近的郊区住。她家临搬走那天,苏兰母亲蒸了一锅馍送给了我家,让我们拿着去新楼吃……
十几年后,我们都相继长大成人。闲暇时,我会自己蒸馒头。当自己亲手蒸的馒头冒着热气出锅后,馒头的香味瞬间浸入心脾,满足感油然而生。哥说,我蒸的馒头,有那年苏兰母亲蒸馍的味道。他的话让我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居住的下营子平房,想起苏兰母亲的蒸馍。以及那一刻,我从心里爱上的蒸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