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竹林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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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我们农村,地名总是千奇百怪,但也风情万种。就说“竹林下”这个地方,任何人都会想不通。明眼人一看,就应该称作“竹林上”方可适合。原因就是在这个只有五户人家的庄户下面,直线距离一百米的地方,有一条小水沟,水沟的两面密密麻麻长满了竹子。为此,我做过大胆的猜测。地球形成的确切时间仍在科学研究之中,但根据现有的地质学和天文学证据,科学家们普遍认为地球的年龄约为46亿年。这一估计是基于对地球上最古老岩石的放射性同位素测年,以及对月球岩石和太阳系中其他天体的分析。所以我断定,这个竹林下,应该是很早的命名了,在漫长的岁月更替中,地壳在不断发生变化,高低发生了倒置而形成的地理地貌。当然,我的猜测没有任何的依据,包括某种的传说也没有,只是个人的一种妄自断言。这样想着的时候,便也有了新的疑问,那不是说这些竹子也有了很久很久岁月的亘古吧。
我和竹林下的结缘是一个偶然,那时我有一名玩伴,十九岁,比我大两岁。我还在上学,他已经走上了社会。
八十年代的深山里的农村还是十分封闭,刚刚包产到户,农耕思想还是乡村最为基本的生活思想,在农作物的耕种上始终保持着原有的耕种模式,延续着大集体劳作那种传统。更别说人的思想了,那依然像那小水沟两旁的竹鞭深深的扎在泥土里那样厚实。事情还是这小水沟两面的竹子引起的。刚包产到户,许多农具就得各自准备各自的。
我的玩伴叫卢树,是我们村卢叔的儿子。个头一米七六,长得壮实,是家里的老大,也是卢叔的绝佳帮手。在村里和卢叔一样的厚道,为人和善,勤劳肯干,村里有几个姑娘看上了他。也有人私下里和卢叔说,但卢树就是不答应,说是自己年龄还小,其实我知道是什么原因。
由于土地承包,每年夏收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得在头一年的冬季,准备好打场用的扫把。打场的扫把不是随便割一把竹子,晒干后捆在一起就行。打场用的扫把,必须是“九”里的竹子,而且竹子上要有细而浓密的竹枝,这样的扫把才可以把打下的麦子里的麦壳清扫干净,而竹林下的竹子就是最佳竹品。卢树就是在去年割扫把的时候认识了竹林下老大的女儿韩雪雪。韩雪雪是韩家老大的独女,长得瘦而高,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一对麻花辫在脑袋后面总会甩出两道弧,黑油油的健康的弧。其实,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他们俩就在初三一班,虽然那时同学们总是过着“三八线”式的学生生活,但这个社会总会出现敢于吃螃蟹的人。芳心暗许,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现实。我那时也听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学校毕业后,各自就展开了翅膀,我就是这两对翅膀中的电灯泡。虽说是电灯泡,但那也怀着一种羡慕。我也想钟情,可没有对我怀春的少女啊。
竹林下就是一个地名,居住着五户人家的地名,这五户人家都姓韩,呈梯田形的排成三行。上面是寒老二和韩老三,下面是韩老四和韩老五,中间一行住着韩老大。据我们村老年人讲,这户人家是五十多年前的迁移户,至于从哪儿迁来的,没有人知道,到现在都是一个迷。包括韩家弟兄五人,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我和竹林下结缘也是必然,我不知道卢树是怎么说服自己的父亲,竟然做了韩老大的上门女婿,等我再次上学回家的那个寒假,卢树就不在我们庄了,成了韩家人。让我意外的是,一直固执的韩叔也没有为此和儿子闹矛盾,还一个劲地夸大儿子成家了,有了好的归宿。就这样,我和竹林下就有了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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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竹林下早就成就了自己的美名,因那一排几里地长的竹林,早就是远近闻名的休闲之地,是当地的名片,旅游重地。
当地政府很看重这一片竹林,通过考察、设计、研发等,修建了具有古今结合的休闲娱乐场所。每到周末,竹林下人头攒动,老老少少不计其数。免费的停车场停满了白的、黑的、红的、蓝的各色车辆,远远地看,就像停了一地的蝴蝶,五颜六色,甚是欢欣。
竹林两边修建了人行赏景栈道,驼红色的,显得温馨而静雅。栈道每隔50米就有一处四五十平的观景台,观景台的两侧是一色的竹文化图文。有齐白石画的竹子,当然是仿制品。但那一幅幅的画,总有着点滴的赏析或说明。比如在第一个观景台上,就是放大的《清风君子》,配着这样一段话:“这幅作品是齐白石在86岁时创作的,不同于传统的画竹方法,齐白石打破了先画枝干再画叶子的传统,采用了先画叶子再画竹竿的创新手法。这幅作品纵高2.46米,宽0.61米,展现了齐白石对竹子的独特理解和创新精神。《清风君子》在2009年的拍卖会上以548.8万人民币成交,成为齐白石墨竹作品中价格最高的作品。”再比如在第五处观景台上,有这么一首诗:“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配着这样一段话:唐·杜甫。此诗描绘了新竹的形态,从“半含箨”“才出墙”可见其生机勃勃。“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通过描写竹影和竹香,营造出清幽的氛围。最后表达了希望竹子不被砍伐,能够茁壮成长的愿望,借竹表达了对美好事物自由生长的期待。
这样的配语,我觉得十分亲切。在游人观赏无尽竹景的同时,起到了以文化人、文化育人的良好效果,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开启新的美好的途径,何乐而不为。可见开创者的别具用心和其远大的理想信念,赏心悦目在这里尽显其淋漓,发挥了古典文化的教育意义,欣悦的是这几里长亭一绿到底的竹子。如果放到古代,那便是文人墨客、迁客骚人洁美的诗情画意。
竹林下配有休息室、棋牌室、健身场和农家乐。休息娱乐,健身美食汇聚,那便也符合现代人的舒畅和闲遣的理想。静心、安心、悦心,怡然自得,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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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竹林下的缘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些,那里有着我独有的钟爱。那便是竹林这小水沟里密植的鱼腥草,那种特有的鱼腥味总是我对于春天的一种情结。鱼腥草在餐桌上,又叫折耳根、折耳菜,在学术上属于三白草科,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其叶片比较茂盛,颜色也非常翠丽,有股比较浓的腥味,但是它营养非常丰富,含有蛋白质、脂肪、维生素C、钙、磷、铁等营养物质。而我对于鱼腥草的钟爱并不是这种营养价值,是纯粹的那种口味和采摘鱼腥草的欢喜。
每年春天农历三月,我总会接到卢树的电话:“老伙计,竹林沟里的鱼腥草露头了,还不快来。”
起初,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总会在周末坐班车,或者卢树骑着他的坐骑来接我。每每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在一起聊一年的过往的时候,总有许多的童年趣事和着现在生活的鸡毛蒜皮而开怀大笑。现在家境好转,我也上了驾校、买了小车,就自己驾车去。卢树不抽烟,但喜欢一个人喝几杯,于是我每次去的时候总要给他带两瓶还算过的去的酒。而卢树,总也会给我带来家乡的土特产,尤其是野菜。
我对鱼腥草的采摘是有着一定的限制的,那就是鱼腥草在水沟里露出红绿相间的小脑袋,脑袋上顶着两三片脆生生的叶子,这就是我采摘的最佳时段。鱼腥草是喜水植物,总会在小水沟的泥巴里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等待着我的肆虐。
每次去,卢树早就准备好了几只竹节,把一头削得尖尖的,像是一把锋利的钝器,瞬间会插入泥土的心脏。我们各自拿一个食品袋,穿上一双适合在泥水里前行的水鞋,沿着小水沟一路前行。那目光就像鹰觅食那样犀利,让肥胖的鱼腥草无处遁形。
首先拨开鱼腥草周围的杂草,轻轻地将竹节沿着鱼腥草生长的方向插下去,往边上轻轻一掰,鱼腥草洁白的身姿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伸出手,拽着鱼腥草探到底部,一把从泥土里拽出来,三四寸洁白的鱼腥草就乖乖地躺在食品袋里,像憋屈的孩子。
卢树是一位有心人,每年都会在小水沟的某个地方铺上一层厚厚的玉米秸秆,让其生长在泥土里的鱼腥草受到较好的保护,在来年长得更加壮实肥庾。而在我去之前,早就把腐朽的玉米桔柑清除得干干净净。这样,我也好坐收渔利。
卢树是这条小水沟鱼腥草的守护者,他不允许人类对鱼腥草肆意践踏,为此也和许多采摘鱼腥草的人干过架。后来,他干脆封死去河道的路。后来,便也少了强行去采摘鱼腥草的路人了。不过,我不赞成他这种只为我来的做法,曾经劝说他,他也说应该开放,不然就不算大众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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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树就是这里农家乐经营者之一。在政府进行开发竹林下的时候,我就给过他建议,也领着他在我们县城几家经营的比较好的农家乐里去吃农家饭,目的就是让他体会农家乐的经济效益。
卢树的农家乐地处第二光景台的后方,他在那里建了占地一亩半的房舍。有餐厅、酒吧、棋牌室,还有简单的游乐器皿,间或一些菜园和鸡舍。每年的春天,他都会采集各色的野菜:荠菜、香椿、竹笋、鱼腥草、槐树芽、花椒芽等作为一年菜品的本色,在经营的过程中,他探究了一套独特的储存与保鲜模式,使得菜品的新与鲜保持在最佳范围。
他的菜园种满了各种菜蔬,供游人自主采摘,想吃什么就采什么,那样,客人也吃得舒心又放心。鸡舍也一样,客人喜欢哪只鸡,他就抓哪只鸡,现抓现宰,保证了食品的新鲜度,杜绝冷冻食品上餐桌。
近年来,很多上了年龄的人都很怀旧,总想着儿时吃过的香甜玉米,白米细面吃腻了,大鱼大肉吃腻了,来一碗浆水鱼鱼,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和怀旧心情,既圆了怀旧的梦,也圆了怀旧的情。卢树便在自家的农家乐推出了“浆水鱼鱼”套餐。七八个小菜,七八人吃一顿,也就百十元,和在城里吃一碗牛肉面的价钱一样,食客也多了起来。
去年夏天,他儿子放弃了在外创业的机会,也回到老家,开始接手卢树的产业。他儿子在外奔波了六七年,也算混得风生水起,在生意方面积累了许多经验,有这样的后生接管,卢树的心也怡然。他儿子毕竟在大城市混过,回来后拿出自己几年的积蓄,把农家乐进行了重新装修。以田园为主题,以竹林景区文化为背景,建起了城市与农村,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更加舒心的农家环境,吸引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
卢树有了闲时间,总会在周五约我去他家,一起在栈道上走走,回忆我们曾经的过往。我也隔三差五的,利用周末开车前去,看风、听风;看竹,听竹;看水,听水。久了,我感觉自己也就是一株土生土长的竹子,我心中的竹鞭也在这一片热土里扎下了深深地根。
竹林下,就是一个山村朴实的地名,但那里有我一起长大的玩伴,有着以文化人、文化育人的厚土和农家味十足的农家乐,便也牵动着我的心,一步步地回归自然,回归泥土,回归曾经儿时快乐的山野,还有那一只只欢奔乱跳的兔子,一个跳跃,就越过了一片绿油油的麦田。身后,那一排排翠色的竹林,在微风的吹拂下,像一块随风而舞的幕布,幕布便抖落出那一片绿色的海浪,在翻涌、在堆积、在前进。春天,勤劳的人们在竹林中穿梭,寻找着一颗颗圆润如玉的春笋,剥皮、蒸煮、晾晒,为的就是一桌美味。夏日里站在观景台上,吹着徐徐的风,看着如山倒的竹林,临听鸟鸣,非常惬意。秋日里与竹絮语,聆听泥土与竹子的絮语,讲述着张壮、长高的风雨历程。冬日里看雪落竹叶,迎寒风潇潇,看草荒山梁,树叶飞舞,有别具一格。
与我站在一片盛开的油菜花前,看着一只只翩翩起舞蝴蝶,听着一只只嗡嗡嘤嘤蜜蜂的忙碌,我乐呵呵地笑出了声。
我和卢树相约,过几年我退休了,就把根扎在这里,与山为舞,与水为伴,与常青的竹子一起记忆和记录关于山、关于水、关于花草的世界。还有,记录这仅有的五户人家在竹林的见证下的花好月圆,与这五户人家一起见证千米竹林在这方水土中的新生和永恒。
原创于2025年4月1日,修改于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