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粘豆包(散文)
我幼时住在吉林扶余,每到腊月,家家户户都要蒸上几锅粘豆包,冻在外面的大缸里,能吃到来年开春。
记得那时节,母亲总要提前几日泡上大黄米。黄米粒儿小小的,浸了水,便渐渐饱满起来,显出几分可爱。泡好的米要磨成面,石磨“吱呀吱呀”地转,母亲一圈圈地推,面浆便从磨缝里缓缓流出,白中泛黄,散发着淡淡的米香。
豆馅是早就备下的。秋天收的红小豆,煮得烂熟,捣成泥,拌入红糖,团成一个个小球,整齐地码在盆里。包豆包时,揪一块黄米面,在掌心按扁,放入团好的豆沙馅,手指灵活地转动,不多时,一个圆滚滚的粘豆包就成型了。母亲包粘豆包时,我常蹲在一旁看,觉得母亲的手真是神奇,几下就能变出这么好看的东西来。母亲包的粘豆包是极小那种,只有一个酒盅大小。蒸出来的粘豆包黄灿灿的,就如一件漂亮的艺术品。
蒸豆包的日子,往往是选在极冷的清晨。天还未亮,灶间的灯就亮了。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笼屉上铺着苏子叶,排满豆包。水汽氤氲中,母亲的身影显得格外忙碌。
我和哥围在灶台边,烤着炉火,看着冒着大铁锅一股股冒出的热气,想象着豆包嚼在嘴里的香甜,肚子里开始叽里咕噜叫起来。
“你俩馋了吧,一会就好了。”母亲安慰着我和哥。
热腾腾的豆包出锅时是金黄油亮的,带着苏子叶的清香,别有一番风味。母亲拣出两个,放在碗里,递给我和哥说道:“去沾一些白糖吃吧。”我接过碗,放了糖,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黄米的粘糯与豆馅的香甜在口中交融,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吐出来。
“慢点吃,多着呢。”母亲笑着,又去忙着蒸下一锅了。
左邻右舍蒸豆包的日子都差不多,那些日子,整个村子里都显得异常热闹,而且都飘着相似的香气。谁家蒸粘豆包人手不够,村里人都会自发地去他家帮忙,谁家蒸好了粘豆包,都会端着各家各户送。村里的人们用豆包传递着情谊。虽不值什么钱,却暖了人心。
我家包的粘豆包,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吃。母亲包粘豆包的关键在于黄米磨得细,而且豆馅甜到了恰到好处。她包豆包时,舍得放馅,每个面皮都会被撑得鼓鼓的。咬第一口,豆沙便冒了出来。村里的孩子们都爱吃我家的粘豆包,每每蒸好了,总有几个孩子趴在院门口张望。
“进来吧,刚出锅的。”母亲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孩子们便会一窝蜂地涌进来,围在锅台前,眼巴巴地等着。母亲每人分一个,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眼里满是笑意。
“慢点吃,别噎着。”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孩子们沾着豆馅的脸上,照在母亲疲惫却满足的面容上,也照在那一个个金黄的粘豆包上。那一刻,贫穷的乡下生活,似乎也变得富足起来。
后来我们一家来到承德,母亲依然会包粘豆包。那时我们住的这个家属院的邻居,对东北的粘豆包似乎还很陌生,母亲每次蒸了粘豆包都会给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送。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到母亲送的粘豆包,都睁大双眼惊讶地说道:“这,这粘豆包也太袖珍了吧!”他们似乎对于一口就能干掉多半个的粘豆包还觉得新奇。而且他们吃后豆齐声夸赞好吃!母亲后来就教会了他们蒸粘豆包
后来我进城读书,工作了,吃的东西也多了,但我却总忘不了那年母亲包的粘豆包。母亲是在我大二时去世的,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母亲亲手包的粘豆包。现在城里的超市也有卖粘豆包的,各种馅的都有,五花八门的,而且包装也很精美,价格也不菲。买来一尝,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是米不够香,就是豆甜得不是味儿。再不然就是太过规整,失了手工制作的那份拙朴。
去年的冬天,我回乡探望老婶。她居然还记着我爱吃粘豆包。
“知道你回来,我特意泡了黄米。”她说。
其实老婶包粘豆包的手艺也是和母亲学的,她是青海市人,认识老叔后,就随老叔来到东北。刚开始她来我家时,挑剔的奶奶把她拦在门外问她:“你这么瘦小能干农活吗?你会做家务吗?你会包粘豆包吗?”
老婶回答奶奶道:“我虽然是城里人,但我不怕吃苦。你说的这些,我以后都会学着干的,而且会干得很好!”
她和母亲成了妯娌后,母亲除了教会她干农活一些家务活,还手把手教会了她包粘豆包……
老婶看到我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准备给我包粘豆包。我劝她不要忙活了,她却执意要包,说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于是,我又看到了过去的熟悉的一幕:她如母亲一样佝偻着身子推着石磨,熟练地包着豆包,熟悉的模样让我瞬间湿了眼眶。
蒸好的粘豆包端上桌,我咬了一口,忽然眼眶发热——还是那年母亲蒸的那个味道,一点没变。老婶坐在对面,期待地看着我:“怎么样?”
“好吃。”我含着眼泪使劲点头,生怕她看不出我的喜欢。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就多吃几个,冻了一锅在冰箱里,走的时候带上。”
我回承德那天,老婶早早起床了,她把冻硬的豆包一个个装进塑料袋里,然后放进泡沫箱里加了几个冰块。我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
为了带这些粘豆包,我特意坐的是直飞承德的飞机。回到家后急忙打开包装箱,还好的是那些粘豆包还硬梆梆的。我那天急忙拿着粘豆包,就去了单位分给了科室的同事。他们一边吃一边夸赞好吃并一个劲说:“还是东北的粘豆包好吃呀!”看他们津津有味地抢着吃,我由衷感叹:在这个外卖充斥的时代,能吃到家人亲手做的食物,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呀!
前一段时间,老婶从东北打来视频,说她的腰病又犯了,怕是包不了粘豆包了。我听后,心里酸酸的。是啊,老屋已经老得破烂不堪了,特别是赶上阴雨天气,好几个房间都开始漏雨。老婶有严重的风湿病,但老婶却一直舍不得离开那些留守儿童,她说她是教师她不能不管村里的孩子。何况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吃她包的粘豆包……
我惦记着老婶,因此特意请了年假,飞回了东北。在东北的那些日子,我为老婶按摩腰部,背她去医院扎针,给她熬制中药。并且在老婶的手把手传授下,泡米、煮豆,学会了包粘豆包。
“你包的粘豆包,虽然样子不好看,但吃的味道还算纯正。”老婶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我包的粘豆包蒸出来大的大小的小,很不像样子,有的还露了馅,有的没熟透,但老婶吃得很香,还不停地鼓励我。我知道,她是高兴我学会了这门手艺。
如今,我一有时间都会包一锅粘豆包。每次揉着黄米面团,都会想起小时候蹲在灶台边,等待粘豆包出锅一刻的幸福时光,朦胧的烟气中,我会看到母亲清晰微笑的脸庞。那种既简单又快乐的温暖的记忆,让我心生暖意。
粘豆包作为一种美食,让我喜欢让我温暖。它承载着是一种乡愁,承载着母爱,还承载着那些永远都回不去的旧时光。在这个变化太快的世界里,它固执地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提醒着我们:有些滋味,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