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乡村蝉趣(散文) ——儿时游戏
一
傍晚是谁将一桶水泼浇到暑热的天井里,凉水迅速钻进干涸的土层“丝丝”作响,这透地的水扰乱了蛰伏蝉眠。于是,倚墙而栽的槐树根部有泥土蠕动,一只又一只土褐色的蝉从泥土里钻出,顺着槐树往上爬。槐树叶卷了,风儿也打着瞌睡,只有昨夜钻出土层的蝉不知疲倦在向大地宣告自己的蜕变,那声响,时而高亢,时而嘶哑,那声响,将整个村庄罩住,令人更加烦躁。
“知了知了你别吵,
妈妈正在睡午觉。
妈妈午觉睡不好,
下午田里活儿干不了。
如果热得很难受,
快快下河洗个澡。”
不知不觉中就想起了知了。它是由知了卵埋入泥土中蜕育而成的,靠吸食树根之汁而生活,经过蜕皮而渐次成熟。雄的腹部有发音器,能连续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来。
一进农历六月里,知了就开始放声歌唱。在夏天的日子里,蝉从不缺席,从不因为什么而息声。
二
自小生在农村,也许是一种缘,我对知了有一种说不出的留恋,在“知了、知了”的叫声中,我们终于对学校一挥手,放假了,暑假里纵情的快乐在心底油然而生。孩提时候,在村庄里逮知了的那份快乐可谓其乐融融。
粘知了。用面粉捏成团,往芦竹顶头上一包,朝永东河边树丛里一钻,仰着头寻声而去。“知了、知了”,一棵老槐树上有两只知了在竞相嘶鸣,当“粘”棒快靠近它们时,只要稍犹豫,知了立即惊觉,“噗嗤”一声,就“吱哇吱哇”旋转着高飞,仰着头的你会受到它洒脱的凉凉尿点戏弄。
班上成绩最好的晓存,他裤腿永远沾着泥点,口袋里却总揣着《十万个为什么》。知了他粘得就多,但知了的尿也同样沾最多。那天火辣辣的下午,地上直冒着烟,他又在全神贯注地粘屋后树上的知了,忽然一滴汗珠在眼边打着转,他的手抖了一下,狡猾的知了马上触觉,突然撒下一串尿滴逃脱了。而此刻的他愣在那儿好久,过了一会儿,才高兴地笑了起来,让小伙伴们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原来,他发现知了察觉要被粘时,总是先向上飞。于是,他连夜到仓库保管员老王叔找来尺把宽的塑料布,缝成一个长长锥形小口袋,袋口用铁丝撑成直径25cm的圆环,这铁丝是从村会计家讨来的广播线,往芦竹顶头上一绑缚。
第二天,我们的身后不知跟了多少好奇的小伙伴,只见他用小口袋往“知了”趴的上方一罩,先听到“嘀嗒”声音,然后是知了的挣扎声,“扑通、扑通”的声音,望着知了淋着它尿,困兽般在口袋里挣扎,绝望地看着开心的孩子们。很快,这种办法传遍了整个村庄。这个发明让全村孩子暑假多挣了三十七元八角——足够买二十三本《三国演义》连环画。
三
农谚说:小暑头七天阴,知了出土不歇音。一到这天,地上突然冒出一两个洞,从洞里爬出一只土褐色的知了,胆小的姑娘家见到这突然冒失的张牙舞爪之物,吓得失声惊叫,那时我们看到它可高兴了。只要将它捡拾回家,随便往一只注射用水盒子里一扔,明天就有一只脱了壳的知了,完成蜕皮后舒展稚嫩的身体,扇动着薄如纸的蝉翼,宛如一位刚刚出浴的妙龄少女,煞是可爱!当时的我们根本无暇欣赏这美丽的景致,最高兴的是我们又得到一只壳,因为十只知了壳可以换一分钱,在当时一个十成劳力干一天活才八分钱,可想而知……
那时候,我们趁着早凉风去拾知了壳,来到永东河的树林里、学校的操场上,一路上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草地上的好拾,而树干上则要小心取拿。遇到隐藏在树枝上的,则要攀爬上去。一个清晨能拾个几十个壳,就心满意足地回家,一个暑假能拾到下学期的书本费和心仪的一本连环画钱,那劲比过年开心,我却忘记了为摘取树梢的蜕壳,爬永东河边那棵老槐摔下的痛,扭伤了左脚踝,接骨的赤脚医生用蝉蜕粉配黄酒敷药,苦香里混着晒焦的麦秸气息浸入我的骨髓;忘记了比晓存迟一眼发现的懊恼,操场上他在我拾到的那只不远处,发现另一只蜕壳,那壳比我拾到的足足大一倍,他举着那只大壳,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成绩,那情形,至今难忘。
昨天,在村里当村主任的晓存拎着一只小纸盒,来到小城的家,大呼小叫地喊着我那还赌着气的孩子:“考不上就考不上!只要用心,随便到什么学校都可以成材。快出来看看,存叔给你带来了什么?明天还会给你一个惊喜。”闷在家里小子早就按捺不住,垂涎欲滴地打开它。
“明天我才回家,你玩过了,得写一篇观察日记呀!这可是个生命蜕变过程,到了高中会有一门新课程,那就是生物。”晓存说。
小子感到上当的时候又晚了。
此刻在我心里,蝉鸣是刻在乡村骨血里的密码。当水泥森林淹没了永东河的槐影,这土褐色的密码本,正在一页页褪成透明的翼。
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