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父母的依恋(散文)
吃过午饭,儿子麻利地洗净了锅碗筷,说要走了。年轻人睡觉多,早晨不愿早起我理解。可周日吃过午饭,不午休就走,我不太理解。心里微微不舍,又不好意思说别的,委婉地劝道:“刚吃了午饭,睡醒午觉再走不好吗?去市里百十来里地,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宽余。”
“车上午睡不是一样吗?睡醒了,也到了。”
“中午去车站路上还有点热,睡醒就不太热了。”
“去车站路上扫个小黄车骑着,班车上有空调,都不热。”
听儿子拿定主意,我不好再勉强,只得说:“那随时联系,回到出租房发微信。下午记得出去锻炼健身。”儿子答应一声便收拾行李,我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他叠衣服的手法还是我教的,行李箱拉链拉合的声响,像一声轻叩,敲得我心里空落落的。
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后,入职省会一家公司。他白天上班,晚上在市里租房居住,每个周末回县城与我和妻子团聚。我最初以为,下午五点半下班,周五他坐网约车或者班车,傍晚就能回来。哪想他经常周六早晨吃过早饭,休息一会儿才坐班车回县城,到家就十点多了。妻子总会提前把他爱吃的酱牛肉切好装盘,我则守在门口,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就赶紧开门,可每次看到他略带疲惫的神情,到了嘴边“怎么不早点回”的话又咽了回去。八点上班,周一早晨早点起床,坐班车或网约车误不了事,可儿子总是周日吃过午饭就要离开,连妻子特意炖的银耳汤都来不及喝两碗。
唉,回家时磨磨蹭蹭不积极,离开时雷厉风行痛快得很。毕竟孩子大了,些许细节,不好埋怨,暗自伤感。
突然间,我心里一惊:我心里不快,是因为不舍啊!不舍,不就是黏人吗?我还不到六十岁啊,怎么就对儿女这么依恋?2018年女儿完成学业,留在北京工作,每到法定假日就回家。女儿回家自然高兴,但那时没怎么觉出特别盼她回来。哪知2023年女儿结婚后,每每不到法定假日,就不由得与妻子议论这个假日女儿是不是回来,哪天回来,回来住几天。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打电话时拐弯抹角地套取口风,从话里话外推测人家的意思。得到肯定的答案就欣欣然心里吸了蜜一样甜,算计女儿回家的钟点,早早打扫干净她的房间,把她上学时最喜欢的碎花床单铺好,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蔬菜准备可口的饭食;得到否定的回答则黯然神伤,背地里埋怨几句“嫁了人就忘了家”,顿觉偌大房子空荡荡的,连客厅里的挂钟滴答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读大学时,每次开学时父亲都嘱咐我,到校后给家里写信,平常多写信。我开始还好,入校马上写信,最少每月一封。慢慢懒了,也觉得学校生活平淡,没什么可写的。一次大二开学后,一个多月没给家里写信,也没多想。不久我接到了姐姐、姐夫的来信,信中抱怨我好久不写信,说父亲每天都要去村口的邮筒旁转两圈。读着信仿佛看到老父亲坐在公路旁的石块上,微风吹动他稀疏的白发,如冬天的茅草,透着沧桑。他的目光不时望向西边——那是县城邮局来车的方向,看到送报人过来,就赶紧上前打问,有没有我的信。送报人摇摇头,老父亲失落地佝偻着身子,缓慢地走向农田,背影在田埂上拉得很长,像一根被岁月压弯的扁担。
我心中愧疚,赶紧给父母写信,诉说生活和学习的这事那事,从课堂上的趣事讲到宿舍的糗事,并作了解释赔了不是,表示以后一定经常写信。等放假回家时,与父母闲聊起来。母亲坐在灶前烧火,火光照着她满脸皱纹,,她一边添柴一边说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抱怨“爹娘生养的孩子,又不是红毛野人,怎么能一个多月不给家里写信?”我再次做了解释,可当时对父母的心情,真是理解不深。
大学毕业时,与所有的同学们一样,我渴望到广阔的平台大有作为,希望留到省、市工作,不愿回县。我感到父母确实支持我,帮我整理求职资料,叮嘱我在外照顾好自己,似乎又不是十分积极,父亲曾旁敲侧击地说“县城的新公园快建好了”,母亲则总说“家里的老房子还能再收拾收拾”。那时年轻不懂事,对父母的模棱两可的态度不理解,只觉得他们不懂年轻人的抱负。多年以后,看着自己的儿女逐渐长大走远,才慢慢理解了。姐姐嫁到外村,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父母以七十岁高龄艰难地供我读完大学,他们盼着儿子有大平台大发展,不愿因自己的私心耽误我的前程,但内心特别渴望我留在身边,能经常看到儿子身影、听到儿子的声音,能在饭桌上多添一双碗筷,在院子里多一个说话的人。如果远离他们,二老是何等的孤寂!理解了这些,我不再为没能留在城市工作遗憾,不再羡慕留在省、市单位的同学,反而为回到县里父母身边,陪他们走过最后一段时光而庆幸欣慰。
儿女幼年时黏父母,是出于爱的本能,是对父母爱的表达,也是对父母之爱的精神需求。父母老来黏儿女,何尝不是对儿女的深情依恋?一样的感情!渴望儿女多回家看看,早回来、晚点走,又不愿意耽误儿女的工作,影响儿女的正常生活。这是天下所有父母的本性吧。
自己幼年时多么依恋父母,老年的父母就多么依恋长大的儿女。这个道理,儿女们什么时候能明白?是不是也要等他们年老时,守着空荡荡的房子,算计着儿女归期,才能读懂当年父母眼中的期盼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