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其实,我们很“轻”(散文)
一
从二十六岁开始,我依次见过姥姥的骨灰,姥爷的骨灰,奶奶的骨灰,爷爷的骨灰,二奶奶的骨灰,还有坡叔的骨灰。
姥姥、姥爷、奶奶、二奶奶享年八十多岁,爷爷享年九十一岁,坡叔享年五十一岁。相比之下,这些祖辈们比坡叔多活了三四十年,但骨灰分量几乎相等,被一块不大的红布包裹着。
他们火化归来时,我都在现场,整个入殓仪式我也有参与。
他们被孝子从灵车上抱下来,看起来那么轻,那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留给世界最后的总重。当亲属们把骨灰放在地上,准备入殓事宜,它那么低矮,仅是大地上的一个小小的凸起。这是一个人留给世界最后的高度。
入殓时,亲属们低声细语,一包包骨头安安静静地等着被安排,像是刚出生时等待医生安排病房,像是上小学时,等待老师安排教室,像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等待相关人员作出适宜行程。他们一生从没像现在这。这么安静,静止一般,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这些骨头被分装在六个红色小包里。包角上写着头、躯干、左臂、右臂、左腿、右腿。他们泛着刺眼的白,纯净的白,不含任何杂质的白,像是把生前所有都交还给世界。
他们生前争过,抢过,吵过,闹过,而此时,却安静地任人摆布。被一次放弃帽子里,衬衣里,袖子里,裤管里。恍惚间,看上去又有了生前的样子。
每次参加完葬礼,我内心总会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悲痛、遗憾、不舍、迷茫、无所适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身边的一切,突然间都再重要了,如梦如幻如浮云。
从出生那刻起,我就有了重量。听母亲说,六斤多,这是我带给世界的净重,不带一丝一缕,全裸出场。后来,母亲给我喂奶水,我的重量开始增加,随后撒过一泡尿,排一次便,重量减没减,我不知道,因为母亲也不会去因我的一次排便而去重新称重。所以得出结论,我给这个世界带来的重量就是六斤多。
在未来日子里,我学会了喝水,学会了吃饭,学会了穿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重量逐日增长。走过童年,走过青少年,步入成年,在整个生命历程,我不停地向世界索取,用于增加我在这个世界上的重量。
原料从最初的基本食物、碳水化合物,变成名和利,变成各种欲望。我们一度认为人类是世界的中心乃至宇宙中心。太阳升起,只为照亮我们的世界,月亮皎洁只为温润我们的黑夜,星空璀璨,只为化作我们生命里的霓虹。
好像世界上的所有都是在为“我”服务,我是宇宙之子,是生命本源。世界属于我而不是我属于世界。
其实,我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
二
曾经有人问智者,世间最近的距离是什么?智者说,生死。它们之间的界限,低于一刹那。
但在我们意识里,生与死的距离却是最遥远的,总觉得死亡离我们好远,好远,远到让我们无法触及。
但当我们看到身边有人失去生命,这一刻,才发现死亡离我们好近。一瞬间的清醒就像睡梦中突然惊醒一般,转瞬即逝,因耐不住瞌睡诱引,继续沉睡下去。第二天醒来,早已把那短暂的清醒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一直把自己看的很重,总认为世界上的
所有都该围绕着我们而运作。
在与身边朋友亲人相处时,我们喜欢成为中心,喜欢所有人都围着我们转,喜欢别人把我们的话当话,把我们的事当事。别人不经意的疏忽会让我们心生质疑,心生怨憎。
中国是一个拥有五千多年文明的国家。在这五千多年的历史里,人的平均寿命从之前的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上升到七十六岁左右,而且这个平均年龄系数还在增长。但无论如何增长,身边百岁老人还是极为罕见,而且我们对自己未来过百岁大关也不敢妄想。
回顾过去,中华上下五千年,也不过区区几本书的厚度,一个朝代区区几百年,在历史书上两页带过,更何况我们这不过百年的人生。在这场历史大戏里,也不过是一刹那,甚至连一帧都算不上。
在这一刹那里,我们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从幼年到少年,从少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在整个期间,争过,抢过,哭过,闹过,转眼间,到了暮年。
太阳东升西落,时光四季流转,直到有一天我们离去,除亲人外,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留意,这个世界更有一条生命逝去。太阳照常升落,四季照常流转,人们照常生活。应了那句民间俗语“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其实,我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重”。
三
先不说浩瀚的宇宙,也不说星系团,也不说银河系,单就说地球。地球作为生命的摇篮,滋养的生命体可谓无计其数,在这些生命体里最为突出的就是有智慧的人类。全世界八十亿人口,中国十四亿多,我们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生活中,我们可能会为赚的钱不如别人多,而心生苦恼,会为不如别人吃的丰盛,穿的奢华而心生羡慕与怨憎,会为不如别人家过的幸福心生嫉妒与恨意。
我小时候曾认为时间是永恒的,世界就该一直这样。别人会老去,我不会,别人会生病,我不会,别人的悲苦,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即便随着年龄增长,我明白了自己的幼稚,但依旧骗自己,我的人生是完美的,疼我的长辈都在。
直到二十六岁那年,直到姥姥去世的那天,我明白,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我身边的一切,也会被无情掠夺。我曾经完美的人生,也会因亲人逝去而缺陷。姥姥是我的祖辈第一个去世的人,也是给我内心震撼最大的一个人,我一度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再后来姥爷去世,奶奶去世,爷爷去世,让我渐渐接受这一现实,在时光流逝里,被掠夺是一种常态。
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有索取,被给予和被掠夺是一对好姊妹。前者能给你快乐,后者就给你悲苦。如果你只选择前者,满足将不复存在,贪婪永无休止,你拒绝后者,珍惜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某位哲学家曾说“生命是一场修行”
当我们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看到一颗流星划过,逝去变得绚烂多彩。无论之前它点缀了哪片星空,无论它是否被命名,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把最后的光亮交付给这片浩瀚无垠的夜空,交给可以装尽一切的眼眸。
和一颗流星相比,人生一场微乎其微,在有限的生命里,我们努力让自己活得精彩,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把自己“轻轻”的交还给这个世界,交还给这片滋养过我们骨肉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