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花香】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散文) ——散文/月影波澜
和父母在一起生活,是人生必经之路。我同父亲共度的点滴时光,在记忆里宛如夜空中的璀璨星辰,始终照耀着我的人生旅程。
五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将父亲弓腰刨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站在那影子里,仿佛也成了个小大人。父亲用力推动刨子,刨刃与木板摩擦出“唰唰唰”的声响,卷卷刨花像绽放的花儿般飞落地面。满地刨花如同春天盛开的繁花,把屋子装扮成了小花园,踩上去软软绵绵的。我高兴地用小手撩起刨花,跑到院子里双手一扬,碎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彩虹。我来回跑着玩,不一会儿小小的院子也落满了刨花。有时我会把刨花含在嘴唇边,母亲见状急忙说:“你姐姐小时候,曾把小刨花卡在喉咙里,脸色铁青。幸好有位串门的阿姨,用纤细的手指把刨花钩了出来,你姐姐才幸免于难……”
斗转星移,我从爱玩刨花的小姑娘,长成了能帮父亲干活的大人。春天帮着给猪拔草,夏天割麦、拾柴,到了秋天,又有一番忙碌景象。
记得一个夜色温柔、瓜果飘香的夜晚,圆圆的月亮像一盏温暖的灯挂在天边。父亲扛着胡基模子,我拿着锨和镢头,迎着习习凉风来到土壕,准备烧制盖房子用的胡基(土坯)。父亲找了块带墒情的土地,挥起镢头挖土,那有力的动作,深深烙在了我心里——那是父亲对生活的希望,对人生的担当。
他一锨锨将松软的土填进模子,手里的捶子轻松提起、重重落下,动作娴熟又利索。不一会儿,父亲脸上就布满汗珠,背心上也渗出了汗。我学着他的样子拿锨填土,可锨沉土湿,怎么也铲不起来。父亲只需三锨就能填满模子,我铲六七下都填不满。“爹爹,得几锨才能把模子填满呀?”我问。父亲笑着说:“三锨一模子,二十四捶子,就能成一块胡基。你还小,慢慢来!”他不仅这么说,更是这么做的。看着父亲辛苦忙活,我也努力学着刮土、撒灰、套模子,想让干活的速度快些。
那个夜晚,父亲端着胡基在夜色里穿梭,摞起的胡基像长城般整整齐齐,间隔均匀,又像排列的鱼鳞,十分美观。这是父亲勤劳的结晶,凝聚着他的心血与汗水。
我的成长伴着四季流转,父亲也始终在春夏秋冬里劳作。每到白露时节,父亲总会上山种麦——山上那三亩多地是祖上留下的,他总说,种这地是为了纪念祖先的恩德,更是对自己幼年生长之地的怀念。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父亲叫醒我,要带我一起上山。在我们队里,“上山”是常事,对我却是第一次。我兴奋地爬起来,穿好衣服就跟着父亲出了门。
天边刚泛鱼肚白,四周还裹着夜色,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父亲走。将近一个小时后,父亲把背上的麻袋靠在埂坎上歇息,太阳也冉冉升起,把红光洒在山坡上。清晨的山仿佛刚睡醒,静谧中透着神秘。我深吸一口带着凉意与草木清香的空气,终于明白人们为何总谈论“上山”——阳光沐浴下的美景满是生机,红、黄、绿的草木,飞鸟与清风,汇成了诗的韵味。越往上爬,我越欢喜。
到了山顶,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云朵,能触到鸟儿光滑的羽毛,能听见山脉的呼吸。眼前的景象让我眼前一亮:褐色的土地、绿色的树林、交错的公路、袅袅的炊烟、飞翔的鸟儿、鲜红的太阳……这就是养育华夏儿女的大好河山,谁能不为之动容?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林木环绕的山路往野河走。金鸡从林子里“呱呱”叫着窜出,各色鸟儿从山间、树林中飞起,空旷的山谷不再寂静。野河山水库里,鱼儿嬉戏,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涟漪,树影倒映水中,让人分不清是树在水里,还是水在树里。
伴着路边的花花草草,我们终于到了要种的地。地里长满杂草,父亲放下东西就拿起锄头锄草,我用手拔。不一会儿,我的手心就火辣辣地疼。“你去歇会儿吧!”父亲的声音满是关切,像暖阳般暖了我的心。可看着他满脸汗珠,我实在不忍心歇着。“爹爹,咱们吃点东西吧!”我从布袋里掏出黑面馍,咬了几口却咽不下去。父亲察觉后,放下锄头在树上找柿子,用树枝打下几个糖蛋柿。就着柿子吃馍,我顿时有了力气。父亲用锄头挖地时,总被杂草缠绕;我用锨翻地时,又常碰到料姜石。我俩汗流浃背,我不禁疑惑:这么费劲的地,父亲为何年年都要种?
去年收麦的情景突然浮现在眼前:“算黄算割”鸟在山间叫个不停,我和母亲帮父亲把割好的麦捆装上架子车,麦堆高得像小山丘。下坡时,我和母亲使劲压着车尾,父亲用力扛着车辕,一步一步慢慢往下滑。路的一边是深沟,一边靠崖,稍不留神就会翻下去,我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过狭窄路段时,心跳更是一次次加快。想到这儿,我又发愁:明年该怎么收割呀?边想边干,直到日头西斜,我和父亲才把这块地种完。
走出野河山时,天已经全黑了。路过林子和草丛,我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吓得紧紧挨着父亲走。
那些辛苦的收种时光,常常萦绕在我心头,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也愈发怀念父女间的深厚情谊。还有一次艰难的秋播,我至今难忘。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秋天,阴雨连下了近一个月。为了按时播种,农人们给牲畜背上布,在泥泞地里种麦。我家有块沟边地,雨停后积水流走,土地却软得连牲畜都进不去。父亲只能把种子撒在地面,再从崖上取土盖住。土没法用架子车拉,只能用粪笼挑;有些地方承受不住重量,父亲就和我一起抬土。粪笼抬坏了,就换成铁桶。不知挑了多少次、抬了多少回,我们的手脚都磨破了。用了两天,才终于种完二亩地。晚上躺在炕上,我觉得全身骨架像散了架,又疼又肿,连眼皮都肿得厚厚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麦子成熟时,父亲站在地头,看着自家比别人家长势都好的麦子,笑得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他把卷好的纸烟在手上“咚咚咚”敲了几下,那份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
五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每年春天看到盛开的花,我就会想起从父亲手边飞出的刨花;听到鸟叫,就会想起和父亲在山上听鸟唱歌;听到四声杜鹃叫,更会想起和父亲抬粪笼种麦的日子。
无论是父女情、姐妹情,还是邻里情、乡情,都是在日常生活的互相关心、帮助、理解与包容中,才生出了割舍不掉的情与爱。也正因这份情与爱,家庭才温暖,社会才和谐,我们才能一同奔向中国梦。
多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再和父亲一起干干活。那些阡陌间的身影,会永远留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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