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兄弟
(一)
故事发生在一九四七年的秋天。
东方,透出了一丝丝鱼肚白,闪蓝的天空上,星星萦绕在月儿的周围,忽明忽暗,闪闪烁烁的。
人常说:寒露过后百草枯,这话可不假。一过寒露,霜降随后便到,立冬也就不远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干净入了仓,连土豆、萝卜……也下了窖。田野里光秃秃、雾蒙蒙、潮乎乎、湿漉漉的。
“喔—喔—喔喔喔———”不知是谁家的公鸡领了头,村里的公鸡纷纷相应,争先恐后,都跟着“喔喔———”那鸡叫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忽粗忽细、忽长忽短,唱响在黎明前的乡村里。
一天一夜没得到休息的木匠刘青,背着沉重的工具袋,拖着疲惫不堪,又乏又困的身子出了表哥的门,脚步蹒跚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这边完活后,明天你得去赵村。赵亮说,他妹子结婚用的那个衣柜上面要雕花。时间有些紧,三天以后赵亮妹子可就要出嫁了。你要赶在喜日子前,把活儿干完。噢,工钱已经结清,我就不过去了。”昨儿夜里,表哥刘洪说。
“雕花可浪费时间,三天哪能赶出来,怎不早说?”刘青抖了抖头发上的木屑问。他嘴里说着话,两只手可没停下来。
“他只在衣橱的前上方左右角雕,估计也简单。我看,三天的时间足够了……”表哥刘洪停顿了一下:“至于雕啥样子我也不懂,赵亮说他相信你,让你看着雕就行。”刘洪说完,伸开胳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里念叨着:“啊呀呀,真他娘的困死我了。”就进屋睡觉去了。
明早就得去赵村,可手里的这件厨柜,还有些收尾活儿没做完。这厨柜两天前客户就催,说好了明早就来取。表哥他向来是动口不动手,也不说加会儿班,帮着刘青把这单活儿早些干完。
师傅常说:“客户面前得有信誉,这可是咱手艺人的宗旨!”没别的办法,刘青只得又整整忙了一个通宵。
秋收一过,农村娶媳妇聘闺女的人家多,各行各业的手艺人都在忙。尤其是技术好一些的裁缝、木匠、画匠、瓦匠……就更忙了。本应该雇几个徒弟来帮忙,起码能干干粗活,打打下手。可表哥说:“用徒弟不合算,不但要管他们吃穿,费用很大。重要的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别看他们用你时师傅长师傅短的,日后就是他娘的仇人。咱们呀,能少带尽量少带。”
“是呀是呀,我还不想侍候他们呢。”表嫂附和着。
为此,表哥刘洪擅作主张,把刘青的两个徒弟也给辞退了。
由于活儿多人手少,表哥又不怎么动手。经常为了赶活儿,刘青一人白天黑夜的连轴转。因为得不到正常的休息,二十五岁的刘青,此刻看上去足够四十多。他脸色灰暗,鬓角铁青,两只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深深地陷了进去。眨巴一下好像要用很大力气似的。
刘青走到家门口,犹豫了片刻,沙哑着嗓门儿轻轻地敲门:“燕儿,燕儿,我回来了。”
“怎才回来,活完了没啊?”和衣而卧的妻子燕儿,听到丈夫的声音后,慌忙起身点燃了煤油灯,边开门边问。因为惦记丈夫,她一夜都不曾合眼。
“完了。”刘青只答了两个字。
油灯下,燕儿凝视着疲倦的丈夫,心狠狠地颤抖着!她心潮起伏,涌过了一阵又一阵酸楚,不用问,那个没有天理、没有人性的表哥刘洪,又让丈夫给他们白干了几天几夜!
燕儿太了解刘青了。他不但勤快、仁慈、厚道,还很单纯、知足、阳光,他的心像明镜一般,是藏不住任何事情的。如果说能从表哥那里拿上少数的几个钱,无论自己吃多大苦,受多少累,他都会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精神也不会像这样萎靡不振的。
刘青强打精神,沙哑地对妻子说:“燕儿,我昨晚到现在饭都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快些给我做饭吧。”
“晚饭我看你没回来,就给你送饭。迎面碰上了嫂子,她说你在她家吃过了呀!”
“你就别问了。吃完饭,我想睡会儿。上午我还得去赵村呢,给赵亮出嫁的妹子衣橱上雕花。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刘青边说边脱下了外衣。对于嫂子,他更不想提起。
“他们也太不像话了,把你当牲口一般使唤。这样下去你能受得了?去赵亮家雕花?不去!谁挣钱谁去!”燕儿拧了拧柳眉,杏眼瞪得圆圆,喷出来的全是怒火。
“燕儿,我也没办法。”刘青鞋也懒得脱,软软地躺在了炕上。
“好不容易分家了,现在倒好,又回到从前了……还不如从前呢,从前好歹还有大爷给咱说句公道话,撑撑腰。而现在你在表哥那里,就是他手下的一个长工!准确地说,不如长工,你就是他家的奴隶!”燕儿义愤填膺,禁不住嗓门儿越来越高。
“可是……可是他是表哥啊。他可以不仁,我怎能不义!大爷临死前说的那半句话,你难道还不明白?”刘青闭上眼睛,双手抱头,痛苦地叹息着。
“如果大爷在,也绝对不会让你去拼命吧,啊?我看你这不叫有情义,是因为惧怕他们!照这样下去,你、你的身体……”燕儿刚刚数落了丈夫几句,马上又后悔起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丈夫他现在需要的是吃饭,需要的是休息啊!燕儿心一酸,两行热泪马上就涌了出来。
“燕儿,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刘青非常内疚。
“别说了,先躺下休息会儿,我这就给你热饭去,啊。”燕儿说着,挺着六个月的身孕出了门。
东方已经亮起,彩虹在闪光处散步,流光溢彩,留下了道道红色的霞光。鸡鸣、狗咬、牛、马、驴、羊的叫声,掺和在早起人们的话语中,此起彼伏,随着秋风自由飘荡。空气里甜甜的、爽爽的、鲜鲜的。
深秋的露水无处不在,肆无忌惮地横行着、蔓延着,连放在院里的柴火垛旮旯里都不放过。摸上去冰凉凉、湿漉漉、水淋淋的。
燕儿扒开柴垛,从中间一把把撕扯着干燥的柴火。估摸着够热饭了,就将柴火抱进了屋里。等她生着了火,从锅里加了两瓢水后,炕上的丈夫已经打起了呼噜。
(二)
燕儿含泪走上前去,心疼地为丈夫脱下了鞋,又把他带有臭汗味儿的袜子,轻轻地脱下来放进了洗衣盆里。她拿起水勺子,从锅里勺出一些温水来,为丈夫简单地擦了擦头发、脸、和手脚。完后,拉过被子为他盖了上去。轻轻地说:“你先稍微休息会儿,饭马上就好,啊。”
燕儿将自己准备坐月子的鸡蛋拿出两个来洗了洗,放进了锅底,取过装有玉米面窝头的笼屉坐在铁锅的上面。又从盆里勺了一大碗小米稀粥,一同放进笼屉里,这才把锅盖盖了上去。
燕儿拢了拢前额零乱的秀发弯下腰去,从灶里又加了一大把柴。火光红红的、亮亮的、“噼叭噼叭……”作响,映照着她那俊俏、秀丽的脸庞。她直起身来,抚摸着自己怀孕六个月的肚子,忍不住心病燃起,心情也更加惆怅、忧伤、不平静起来。嘴里念叨着:“孩子啊,娘为了你,为了你爹,为了咱们这个家,也不能总这样忍着。人都说,本事是逼出来的,看来,娘得豁出去才行!”
小肚子轻轻一动,像是婴儿劝说母亲不要冲动,注意一些。燕儿那颗刚刚横下来的心又一次“咚、咚……”狂跳起来。不提表哥刘洪的专横跋扈,自私自利、蛮不讲理,光他老婆俊女那张臭嘴,燕儿就对付不了!平时,谁惹了那俊女,她便双手叉腰,言语猥亵,什么样的下流、脏话、狠话、都能出了她的口。惹急了,她连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能翻出来骂!
而生性就温顺、善良、从来不与人计较、红过脸的燕儿哪里是她们两口子的对手?加上丈夫刘青在他们面前唯唯喏喏,恭顺听从。燕儿岂不是鸡蛋碰石头!
一想到表哥刘洪那双阴险的脸庞,恶毒的眼睛,表嫂俊女那歹毒的语言,破锣般的嗓门儿。燕儿马上就胆怯、畏惧、心虚起来。她的脑袋胀大,耳朵“嗡嗡……”作响,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连肚子里婴儿,此刻也感觉到了害怕,在娘亲的肚子里,紧紧地抱成了个硬团儿。
想到这些,燕儿长期以来积累的勇气、胆识、说词,立马就消失得烟消云散,无影无踪!大脑也成了一片空白。燕儿像只泄气的皮球,软软地靠在了锅台上。她又一次泪流满面,自言自语:“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说就没有天理么?难道说就这样忍气吞声,无休止地忍让下去?可是,日久天长下去,丈夫的身体累垮了怎么办?这日子又怎样过得下去……”
燕儿抹着眼泪摇摇头,无奈地叹着气。从罐里捞出一块咸菜来,放在灶台的菜板上,细细地切成条儿,放进了碗里。
燕儿弯腰加了把柴,凝视着笼屉逐渐增大的热气,默默想着心思。
燕儿的娘家很远很远,居住在几千里外。她是家里唯一的独生女。生的中等个头,柳叶弯眉,杏壳大眼,高挺的鼻梁,唇红齿白,是个很俊俏的小媳妇儿。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燕儿十九岁那年,与母亲来乔村看望生病的舅舅。在舅舅、舅妈的介绍下,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岁的小木匠刘青。
人常说:好媳妇儿两头瞒,坏媳妇儿两头传。燕儿虽然深受父母娇惯,却识文断字,勤快懂事。她温顺、善良、贤惠、孝顺,深知做女人的道理。出嫁三年多来,每次给父母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也没回过一次娘家。就连居住在一个村里的舅舅家,她也很少过去。燕儿觉得: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自己不想让风烛残年的父母,再为自己操心了。所以,无论受多大的委屈,燕儿只能在背地里流泪,默默承受生活、命运给她带来的种种压力。
这时,燕儿非常非常想念自己的爹娘:“爹啊,您总是说,你敬他一尺,他会敬你一丈。娘啊,您总教育我忍为高,和为贵。可是,面对表哥他们这样的人,我该怎么办?”
燕儿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如珍珠一般,成串成串地从杏眼里溢了出来,顺着她那白皙,俏丽的脸颊滚滚落下来……
燕儿看锅里的饭已经热透,取过毛巾,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完后,仰头吸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轻轻摇动着丈夫的身体:“哎,醒醒,起来吃饭吧,啊。”
丈夫“哼”了一声,软软地翻了个身,可没有醒过来。
燕儿心情澎湃,酸酸的、涩涩的,不争气的泪水“哗哗……”又一次涌了出来!丈夫他、他太累了,他也太可怜了啊!
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能再这样懦弱下去了!燕儿的杏眼里又一次燃起了怒火!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脯猛烈地起伏着!胆量、勇气、信心,在一瞬间全部被招回!
她要让自己的丈夫好好休息,她要等那个刘洪主动找上门来,她还要和刘洪两口子彻底摊牌!
她更要让刘洪明白,丈夫不是他们家的长工,也不是他们家的奴隶!她还要让自己的丈夫从此扬眉吐气,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三)
刘青是个很帅的小伙子。一米七五的个头魁梧板正,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鼻梁,厚厚的嘴唇,四方脸有棱有角的,浓眉下,一双大眼清澈明亮。与美丽的妻子燕儿站在一起,那真是:天生一对,地产一双。
小两口结婚三年多来,恩爱、甜蜜、相敬如宾。别说吵架拌嘴了,连脸都没红过。
刘青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幼年失去父母,是大爷将他拉扯成人的。听大爷说,当年他们家很有钱,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家里有马有牛,羊儿成了群,还有几十亩好地。日子过得丰衣足食,非常富裕。
当时,刘家合家和睦,子孙旺盛,几辈子都不分家。
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一年大地震,不但大爷他们居住的主震区刘庄被彻底摧毁,连三里五村也死伤无数,房屋几乎全部坍塌!大爷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包括一村子的人,都在那次大地震中遇了难。
可能是小孩子有预兆吧,出事的那天早晨,五岁的刘青一直在哭。刚开始他母亲还不当回事。可这孩子越哭越厉害,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吼哑了。
因为是伏天,太阳很毒,闷热的气候中,下地干活需越早越好,这样也能凉爽一些。刘青的爷爷一大清早就要带着一家人下地去。这时候,刘青的母亲追出来对刘青的父亲说:“他爹,青儿不知因为什么总是哭。也许他身体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吧?要不,就找村里那个郎中来看看?”
“看病可不能图方便,我看还是去镇上。这样吧,我背着青儿去,你们和那个郎中也不太熟。”刘青的大爷停下脚步说。
当时,村里的郎中医术很不好,只能看个小病小灾,头疼脑热的。前不久,大爷三岁的女儿出疹子,这个郎中对孩子的病情作出错误的诊断,胡乱用药,差一点儿就要了孩子的命。最后,大爷看女儿只剩一口气了,慌忙请来三十里以外,镇上的郎中来看,这孩子才死里逃生。
“那也行,就让大哥背青儿去吧。”刘青的父亲说完,就和爷爷、三叔……一同下地去了。
“我也去,我也去!”这时候,十岁的表哥刘洪,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洪儿,你不去学堂了么?”收拾完碗筷,也准备下地的大娘与刘青的母亲同时问。
“先生说……说他上午有事儿,我们都、都不用去。”刘洪吱唔着。
“学堂没事儿,还不如跟爷爷下地锄几垅麦子呢。”大爷背着刘青从屋子里走出来,接过了话。他知道,刘洪顽皮,贪玩儿,学习上很不用功。估计又是在说谎。
主编的绝品刘老太的糖,读过后受益匪浅,你的讲座我也认真学习过,向你们学习。再一次谢谢。
本分、善良而实事求是的刘青、燕儿夫妇,闻名乡里,积极面对一切,日子过得好起来。刘洪被抛弃,他俩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也算是仁至义尽。
但说到因果报应,说命运,稍微有些“封建迷信”,但文中自有一股正能量,引导人向善。
文章颇为深刻,个感可以适当注意下详略布局。第五部分“得绕人处且绕人”应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