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风里有了点点的寒意。树上的叶子变得黄绿参半，走过秋分，南方开始有了秋的味道，而我居住的北方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庭院的小径上落满了被秋雨打落的花瓣，片片落叶随着越来越劲的风在空中盘旋着。
　　 夜，悄悄地来了，一片寂静。抬头，我在一朵朵薄云的背后寻找着月亮的影子，一袭月光轻轻地叩打着我的窗帘……
　　
　　 1.
　　 月饼的香味飘起，月亮还在薄云之后，在灰兰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每年中秋，婆婆都会把各种味道不同的月饼切开，摆放在餐桌上。每当见到那圆圆的月饼，儿时那些温暖的回忆就像电影胶片一样在我眼前回放着。
　　 外公的老屋在城市的东面，这里是老区，房屋改造比较慢。我们住的一排红砖房，是第一批改造房，胡同的小路上都铺了红砖。不过，它的前前后后依旧是东倒西歪的泥瓦房居多。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一条欢乐的元素，就是彼此熟悉，而且和外公在一个大院里居住的几户人家，基本上都是外公的老乡，大家操着一口乡音，说起话来比较亲近。
　　 中秋是赏月的好日子。外公的老屋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庭院，中秋夜，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小桌上摆着水果和月饼，那时的水果只有几样，香蕉、葡萄、还有就是国光苹果。不过月饼是外公亲自做的，很好吃，里面不放我不喜欢的红绿丝，只放了甜甜的豆沙馅。临近中秋，外公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因为是用炉火烘烤，时间慢，而且不好掌握火候，外公为了这些月饼，要在厨房里呆上三个小时。当那甜甜的面香味飘起，真的是让人垂涎欲滴。
　　 每次赏月，外公会用他自制的圆形面模，在月饼的中间打一个圆圆的洞，让我们拿着月饼去望天上的月亮。儿时，我一直认为因为月饼上那个圆圆的洞，所以月亮才会变圆的。因为父亲在部队，母亲总会为我们读一下父亲的来信，每当听到信中提到我的名字，我都会兴奋不已。外公外婆总是乐呵呵的看着手舞足蹈的我，那时无声，却是最温馨的时刻。
　　 我七岁那年的春天，外公去世了。
　　 那年的中秋，外婆和母亲一直在落泪，外婆把我搂在怀里，一直对着月亮哼唱着一首故乡的歌谣。外婆唱歌时，方言很重，我只记住了歌曲的曲调，始终没记住歌词。不过大致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那就是故乡的月亮又大又圆，听母亲说，这是一首潍坊小调，意思是想念故乡亲人的。
　　 外公去世很长时间，外婆都生活在回忆里。外公走了，带走了浓浓的甜月饼香味，还有外婆心中那轮圆圆的月亮。
　　
　　 2.
　　 室内灯光轻闪，窗外明月照心。一直觉得中秋节，是一个最适合想念的节日，思念得应时应景。
　　 我是听着外婆哼唱的小曲长大的。因为外婆在，母亲一直很少管家里的事情，她可以全心全意地去工作。因为外婆在，我很少带家里的房门钥匙，回到家里，只会大声地在门口喊：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从老屋一直搬进了位于市中心的新楼里。外婆一生寡言，总是默默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外婆有一双巧手，她身上一件件盘扣衬衣和棉袄都是自己的杰作。我们小时候，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来自于外婆的一双手。外婆的饭菜做得也是一流，我放学后，除了写作业的时间，大多数都是跟着外婆在她的领地里带着，在厨房里品尝外婆的手艺，是我最高兴的事情。受外婆的影响，我早早地就有了厨房情节，喜欢下厨做菜，看着大家吃着我做的饭菜露出满足感时，我会会心地微笑。
　　 老了的外婆身体一直很差，她变得越来越瘦，满面沧桑。可是她一直坚持运动，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一直到生命的最后。
　　 那天，外婆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她真的挺不了，要去躺一会儿，嘱咐我把准备好要做的饭菜做完。外婆脸色苍白，窝着腰，我扶着她回到房间，让她静静地躺着，等着我。其实，那时的我已经知道外婆的病，无药可医。只要她能坚持，我一直陪着她在厨房里活动，分散着她的痛苦。外婆也一直配合着我，一直坚持着……
　　 十天后，外婆走了，还是那样静悄悄的。
　　 外婆去世后，我才知道，原来外婆是母亲的继母。母亲5岁没有了娘亲，一直是在继母的关爱中成长起来的。她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情感却胜过亲生。外婆去世后，母亲一直跟我讲着外婆的故事，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母亲都记得很清楚。
　　 那一年过中秋节时，外婆刚刚走了一个月。母亲一直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月亮，泪水溢满了眼眶。“丫头，你要记得，等我百年了，把我和你外婆葬在一起吧。她一个人，太孤单。”
　　 我透过玻璃，看着月亮洒着淡淡的清辉，想着外婆就这样安祥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我轻轻地拥着母亲的肩膀，告诉妈妈，别哭，还有我，我就是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星……
　　
　　 3．
　　 茶香飘起，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夜空了，圆圆的，带着一种朦胧的亮白。
　　 表妹第一年来家里过中秋节，虽成婚已久，她是姑婆唯一的孩子，依就偎在姑婆的身侧，腻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撒娇的神态。坐在她们对面的我，心里不自觉地有了一点点的痛。曾几何时，我亦是母亲手心里的宝，也曾这样偎在母亲的怀里，静静地去赏月。
　　 母亲，在我眼里是全能的代名词。那时，母亲是单位年年的先进工作者，我们的家年年被居民委评为“五好家庭”，外婆一直把一张张奖状粘贴在客厅的白墙上。在生活中，母亲是辛苦的；在工作中，母亲是奋进的。她的身上带着太多的那个年代的特色，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勤俭持家，还有就是对我们管教的特别严厉。
　　 母亲一直把女孩子应该怎么样挂在嘴上，不准穿短裙，不准化妆，不准大声言笑，不准随便仰躺在炕上或沙发上……母亲给了我无数条禁令，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叛逆的情绪。我曾经和同学们一起在公交车上，开怀大笑，引来无数侧目和老人们的摇头叹息；也曾在秋日的午后，在校园里体验一下奇装异服的回头率；还真的去尝试了一下，女孩子逛街下馆子，喝小酒的乐趣……虽然，我做的都是背离了母亲的家教，但是，那些记忆真的成了我荒唐的青春的笔录，每每想起，都会有痛和泪交织着。
　　 我就在母亲絮絮叨叨的教导中长大了。
　　 母亲喜欢咖啡色的衣服，庄重而不失典雅。成年后的我，咖啡色成了我着装的基调，风衣、运动衫、还有一些飘逸的丝巾，都是咖啡细语的浪漫。母亲喜欢素颜出门，我是大半生都是以真颜面对大家，不会描眉，不会画眼。母亲工作严谨，我也是一丝不苟，成了年轻人眼里的“怪胎”。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家，母亲已经离我远去14年，但是我生活的节奏和收拾家、布置家还是有太多一样的地方。父亲，经常会在我的家里，不时地说起母亲，捡拾起和母亲共同生活的时光。
　　 “太像了，太像了……”父亲每次看到我写文的底稿，都会边看边摇着头，因为我和母亲的笔记是那么的相像。
　　 母亲，就像天空中倾洒的那抹月光，离我那么远，又是那么近。那淡淡的月光，偶尔是母亲的微笑，偶尔还是母亲的泪……
　　
　　 4.
　　 父亲一直再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原因有很多，科学的，民俗的，但是我是春天的四月十六出生的是主要的原因。十五，我陪着婆婆一家人过节。十六，趁着月色方好，我和女儿赶到了父亲家。
　　 父亲老了，很多的时候分不清我和女儿，总是对着长得很像我的女儿喊着我的名字。一袭月光，穿过父亲家的落地窗，落在站在窗前的父亲和女儿的脸上。父亲，白发苍苍，记忆远走，笑容更加和蔼，他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女儿的脸上。他在寻找，在迟疑，“丫头，快看，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和你出生时的月亮一样……”
　　 女儿惊异地转身，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急忙接过话：“老爸，今晚的月亮真的好美，和我小时候一样美。”
　　 “美，嗯。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的母亲了，就是辫子短了……”父亲转身望向窗外。
　　 走出父亲的家门，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熠熠生辉。九月的风有点劲儿，又有点寒凉，我不由得瑟缩起双肩。
　　 “老妈，快看！好多星星啊！”耳边传来女儿兴奋的声音。
　　 “星星睡了，月亮睡了，天上的云儿不动了，虫不叫了，鸟儿不飞了，宝贝也要睡觉了……”耳边传来了儿时的那首童谣，是外婆，是母亲，是我一生难忘的曲调……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望着一轮圆月，看着月光下欢快奔走的女儿，风扬起了我的思念，带着那抹月光，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