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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擅香.某人杯】与亡魂拉呱(小说 征文)


作者:唐彦岭 布衣,422.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69发表时间:2016-11-27 02:41:35

近日来,我话头突然稠了许多,逢人就讲烈士的故事。家里人说我疯了,非要把我送到精神病医院去;街坊邻居看见我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远远地躲开,真躲不开的,不等我张口就送上来一句话:该上医院看看去!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到医院看啥?我据理力争。
   魔道!两个小孩指着我说。
   妻子毕竟心疼我,见我死活不去,又怕我到了医院里遭罪,便请了当地有名的神婆子为我驱鬼消灾。据说这神婆子专治厉鬼,无论何方鬼魂见了她都会退避三舍。妻子对她膜顶崇拜,言听计从。她一招呼,妻子老小一簇而上将我摁在床上,神婆子随即扔过来一条血粼粼的红麻绳,命妻子老小把我捆绑在床上。我杀猪般地嚎叫了一通,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被亲人们绑在了床上。神婆子走过来,拽了拽绳子试了试松紧,满意后点点头,示意妻子老小退下。神婆子命妻子点放她带来的“千响”炮竹,我竖起耳朵只听见了五百响。我床前的一张饭桌子上摆放着鸡鱼猪羊,插着高香,俨然一副祭奠死人的样子。那神婆子手足舞蹈起来乱七八糟,说起话来叽哩哇啦不清不混似哭像唱,或许大仙们都是这样吧,叫人如入雾里云间。
   我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感觉有无数个亡魂在脑海里奔跑冲撞,间或还有阵阵肉香味窜入鼻孔。我非但没有四肢无力的感觉,反倒精力充沛了许多,三天未进饭粒的我倍感劲头十足。我用余光斜视了一下神婆子,她倒只有张着嘴喘气的份了。不大会儿,她就“娘”的一声蹲到凳子上喘起粗气来。这是个出逃的好机会!我想。便旋即运足气用尽力,身子猛地一抖,“嘭、嘭、嘭”三声,捆绑我的红麻绳顿时断了好几截。我“呼”地一声坐起,烈士魂魄们喊着号子鼓动着我,似乎有股强大的推力推动着我,只一闪,我便到了院子中间。我恍恍惚惚地感到有无数人向我摆手,既像是告别又像是招呼我快走,我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稍有迟疑,就听到有个怪异的声音招呼我。
   “兄哩,我给你开路!”
   声音魔力般地吸引着我,我栽跟头似的跟着声音往外跑,一头撞在门口的轿车上。轿车门上的玻璃被撞得粉碎,我摸摸了头,头完好无损。还是轿车跑得快!我想,鬼魂那边是没有车辆的,鬼魂再快也不可能赛过我的奥迪。我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右脚轻轻一踩油门,奥迪箭似的往外冲,眨眼间到了大门外的马路上。
   门外是城区的交通要道,也是我市的形象工程,笔手们常用“绿树成荫、鲜花似锦、彻夜通明”等词来赞美它。今天的道路格外宽广,但两边的路灯杆好像不见了,中间的隔离带没有了去向,就连刚栽不久的法国梧桐树也没了踪影。我好生诧异,难道这路是专为我修的?我驾车行驶在大道上,没见一人没遇一辆车,没看到一个交警,没遇到一个红灯,因为宽阔的大道上根本没设交通信号灯。路是如此的平滑,车犹如行驶在平面玻璃上,一点振动感都没有。此时的我感到无比的舒心惬意,从未有过的舒心惬意,好像要驶向天堂享受荣华富贵一般的惬意。
   “兄哩,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家乡话再次钻入我的耳朵里。
   奥迪嘎然而止。我探出头来望望四周,一无所有,根据方位可以判断出是新近开放的英雄广场。英雄广场是今年清明节对外开放的,我作为参战烈士的战友应邀参加了开放仪式。这里原是烈士陵园,每年清明节对外开放一次。现如今成了广场,大理石砌成的烈士纪念碑矗立在广场中央,纪念碑正前方是一尊英勇向前冲的战斗集体雕塑,四周亭台玉立,苍柏翠松,鸟语花香。既是人们祭奠先烈寄托哀思的圣地,又是人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可谓独具匠心。
   “记不起来了吧?我是老张。”带着浓重家乡口音的声音再次敲击起我的耳膜,“咱兄哩俩在七班一块待了两年多嘞。”
   哦!我想起来了,它原来是张班副的亡魂。张班副与我是同班战友加老乡,都是鲁西南人。我们相处的日子里,在连里家乡口音最重的就数他了。他常把“水饺”说成“扁食”,把“吃晚饭”说成“喝汤”,把“厕所”说成“茅子”等等,常常引得战友们哄堂大笑。此时,他非但没有半点羞恼的意思,还咧着嘴嘿嘿地陪笑,一直笑到最后。他人勤利,深受连首长好评,如果不是他老乡观念太强,班长非他莫属。“三个公章不如一个老乡”“亲不亲老乡分”等等之类的话常常挂在他嘴上,引起某些他乡战友的不满,而他又常常口不遮掩。为这,连首长没少批评了他。
   “下车吧,兄哩!这地肥﹙方﹚不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反正车门没打开。四周阴沉沉的,我浑身上下犹如冰棍,虽是高温季节,仍是一个喷嚏连着一个喷嚏。来到雕塑前,我顿足凝视,这地方的人好生奇怪,冬装、夏装混穿,皮大衣、大裤渣子混穿,好像没有季节之分,穿什么衣服都合适。绝大多数是生面孔,极个别的也似曾相识。虽看不到他们的具体相貌形态,但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但是人话还是鬼话难以确定,反正一句话你也别想听懂。大约有几个人对我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地发出讥笑声,看样子是把我当成了外星人。
   “别傻愣了,走,到我那里拉呱拉呱去。”
   我像是被谁拉了一下,从声音上可以断定是张班副,但我并没有看到张班副的形体。而我的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往前栽着走。绕过纪念碑,进入柏树林,约莫走了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张班副现了形。虽然俩人分离已有二十八年之久了,我已由小青年进入了不惑之年,而他却仍是青春年华,与我相处时的模样一点不差,细高挑的个儿,两腮上分别有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脸上像特意雕刻上去了两朵花。人没变,穿戴也没变,牺牲时穿的作战服还是作战服,上衣被弹片划破的地方仍然开裂着,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
   “兄哩,这就是我的当院子。”
   我抬头看看,左右瞧瞧,这里的院落十分别致。全都是清一色大理石砌成的,石门框上大都镶有主人的照片,身穿军装的四吋照片,院落都是标准的,两个平方。照片上的张班副青春饱满,微笑着目视前方。这极可能就是当年参战前夕人人必拍的“遗照”!哦,想起来了,1985年初,我所在部队接到开赴前线作战的命令,战友们大都有点紧张,张班副却不以为然,整天乐呵呵地跑来跑去,没事似的。我悄悄地问他:“张班副,你一点不紧张?”他坦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接着对我说:“兄哩,紧张顶屁用?该咋的咋的,该你黑家死,你活不过五更天。”略停了一会,他拍拍我的肩膀:“兄哩,大不了给大大﹙父亲﹚换台彩色电视机﹙当时传说一名战士牺牲了上级发给亲人2000元优抚金﹚。”
   “我大大买彩色电视机了吧?”
   “在你“光荣”的当年中秋节前夕,政府除发给你爹2000元优抚金外特意给他送了台21吋的彩电。听人说,他老人家看到彩电就哭晕了过去。醒来后,他扳着个脸呆呆地注视了好半天,虽没见他流泪,但却能听见他锉牙声。尔后,喃喃地对你弟弟说,“这是你哥的命啊!小二,到集上扯六尺红布去。”
   “苦了大大了,死了还叫他老人家惦记!”
   张班副他娘生下他弟弟的当天就撒手人间了,是张班副的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两个儿子拉扯大的。那时他家特别贫困,张班副刚上初中没几天,给爹要五分钱买本作业本,爹掏了大半天衣袋也没掏出一分钱,带着哭腔愧疚地对他说,孩子,你与弟弟两个都要上学话,咱家怕连棒子面锅饼也吃不上了。张班副是个懂事的孩子,当时就说,大大,我不上学了让弟弟上吧!爹一把把他搂在怀里,爷儿俩哭了老半天,那时张班副只有十四岁。张班副的爹特别爱看电视,那年代电视机是个稀罕物,一个村里也合不上一台,他村就没有,看电视要跑到五六里路远的马村去。一天夜里,黑黢黢的对面看不见人,又逢下雨,满地里泥泞,本来走路就有点瘸的爹走起路来更是艰难,一不小心滑倒在路沟里,满身泥水不说还摔折了脚脖子,几个月卧在床上不能起。自那时起张班副就暗暗发誓给爹买台彩电。
   “我大大眼现(现在)还看着那台彩电不?”
   “早不看了。他老人家早在五年前就鸟枪换炮了,是小芳花钱买的。现如今他不仅网上看节目,还打牌当麻将聊天嘞,不怕你笑话,我与他老人比起来还差一大截子哩。彩电是不看了,但他老人家扔把那台彩电当做宝贝疙瘩似地藏起来。每年六月十一日上午,也就是你牺牲的忌日那天,他老人家都会把彩电从木柜里抱出来,剥葱似的解下包了四五层的红布,小心翼翼地将电视放到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上一两个小时,魔怔似的重复着你的乳名。去年你祭日前夕,你弟弟偷偷地将电视藏了起来。忌日那天,他老人家翻箱倒柜旮旯分道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他真像魔怔了,痴痴地站在院子里傻看,上午饭没沾牙,一个劲里唠叨着你的乳名,间或还扯着喉咙骂几声娘……”
   “都恁不些年了,还惦记啥?兄哩,你好好劝劝他老人家,把彩电扔了吧。”
   “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劝劝他老人家。”看着张班副挂满泪珠的脸,我虽然知道百分之百劝不了倔犟的老人,但却又找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只有应允下来。
   “小芳还在我家吗?”张班副略微停顿了片刻,两眼射出惊讶的目光,充满怀疑地问,“我与她又没有明媒正娶,俩人早已阴阳相隔了,还等啥子球?”
   “你可与她‘拜’过堂哩。好好想想吧,你小子在老山前线时还向战友们发过喜糖呢。你曾悄悄地对我说过是你家的大红公鸡代你与小芳拜的堂,你说对不?”小芳娘家在沂蒙革命老区的农村,两家商量着1985年农历四月十六给两人置办婚礼成家。不曾想,部队1985年初开拔到了老山前线。举行婚礼的日子,正值连对浴血奋战的时候,张班副老爹接连拍了三封电报催他回家完婚,你都以一个“不”字回绝。按家乡的风俗婚期是不能推迟的,老爹这个急性子整天价地猴窜。还是人家老区人思想觉悟高,小芳的爹娘说,保家卫国是大事,小张不在用公鸡代替!班副爹不同意,说这让咱闺女多憋屈。小芳爹说,有啥不行的?打老蒋那阵子,俺那里这样办的多的是,小张从前线回来再补办!小芳的爹娘楞要坚持就办了。
   “你老兄不知道吧!洞房花烛夜,那大红公鸡陪了新娘一宿。人家小芳怕你争心没告诉你。
   “多好的女人!我就是没那个福份。”
   “你‘光荣’的消息传到家后,小芳三天三夜未尽饭粒,俩眼肿得合了逢,整个人儿消瘦了一圈。你爹心疼她,劝她回娘家并对她说:‘小芳,我儿走了,你另找个吧。’小芳扑腾跪到你爹面前泪流满面地说:‘您就让我留下孝顺您吧。小张是烈士,弟弟正在上学,家里需要人手,我是小张的媳妇,疼爱弟弟、孝顺您是我的本分啊!’你爹犟不过小芳,再说了你家连个做饭的也没有,小芳如愿以偿地留在了你家。”
   我看了看他又接着说,“1987年秋天,政府照顾你家一个安置指标,这可是从‘农’门跳入‘龙’门的机会,按当时的说法就是端上了‘铁饭碗’,这是托亲戚扒门子都找不到的好事。你爹犯了难,你弟弟高中毕业没考上学,他有个偏心眼,想把儿子给安置了,可他心里给明镜似的,这指标该是人家小芳的。谁想当一辈子泥腿子?小芳何尝不想去县城上班风光风光,自己虽没与你领那个红本本,但也是明门正娶的儿媳妇。一家人谁也不说谁也不表态,闷着葫芦过。可上级催得紧,三天两头儿上门来。最终还是小芳先开了腔:‘二弟去吧,他有文化前途远大着那,我斗大的字识不了一枡,没啥发展头。’当年的冬天,村里好问闲事的王大爷找到你爹,想把小芳与你弟弟撮合到一块。这不太好吧?小芳毕竟是他的大儿媳妇,你爹有点不同意。人家跟你大儿过几天?嫂子嫁给小叔子也不是咱开的头。人家小芳要长相有长相,要模样有模样,人还嘹亮(会做事、精明),哪点对不住你二儿?你爹闷了缸子,不是不愿意,是怕乡亲们说闲话。这事就这样定了,王大爷仍下话就走了。”
   “这样再好不过了,他俩挺般配的。眼现,他俩的日子不孬吧?”
   “他俩的日子没说的,周围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暴发户,过去的十个‘大地主’也甭想撵上他俩。男主外,女主内。你弟弟前几年企业裁员下岗分流后,小芳从娘家拿来五千元,‘逼’着你弟弟学会了开车。尔后,他俩口子马不停蹄东拼西凑加上贷款筹集资金十几万元购买了一辆大货车,当起了运输专业户。现如今,他俩都鸟枪换炮了,成立公司办企业当上了老板,一人一个公司,大小车辆十余辆,牛气得很。美中不足的是前几天他夫妻俩闹离婚上了法庭。”
   “上法庭,咋了?”张班副很是惊讶,瞪圆了双眼,直愣愣地问,“两口子吵架不记仇,谁没有磕磕碰碰的,那有上法庭的,这不是瞎呗呗。”
   “你弟弟要给人家小芳离婚!你弟弟小时候是个箍桶匠如今成了夹榆头,一个子儿也甭想从他手里抠出来,这在当地是出了名。可小芳大大咧咧,啥事不在乎,乡亲们只要张嘴,没有不行的,为这事他俩没少拌了嘴。你村的老村主任是个搅屎棒子,村里三天不出事,他心里就痒痒得难受,不出三天他准咕哝个事出来。今年春天村委会班子换届,乡亲们都撺掇着让小芳当选。老村主任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实打实地选举自己不是小芳的茬,认输,他情不甘心不愿。几次想占小芳便宜没得逞的瞎包二给老村主任出了个馊主意,他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拱几你弟弟和小芳闹家窝子是个‘好主意’。别看你弟弟开车做生意是把好手,可他是个炮筒子,别人装药他放炮是一贯作风。老村主任与瞎包二俩人一唱一和,造谣惑众,把个小芳说得一无是处,没影的事从他俩嘴里出来就成了‘大实话’。村里老少爷们没有几个信的,你弟弟不知喝了啥样的迷惑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风风火火从几千里之外的广州赶来,见了小芳上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问,小芳被问得一头雾水。老村主任暗暗窃喜,硬是出来装好人,提上裤子骂拉屎的:这是哪个狗日的瞎编的?他这主任咋没见过,二侄子,甭听搅家星瞎呗呗,到他家坐坐消消气,有事慢慢说。天没黑好,你弟弟就醉醺醺地满街跑,扯起喉咙吆喝:谁要选他老婆当村主任他就给谁没完。你爹这次胳肤肘子向外弯,向起儿媳妇来,街上当众掴了儿子两巴掌,你个榆木疙瘩猪脑子,瞎包二的话你也听,黑头蛆的话你也信,老子就选小芳当村主任,你能咋地?你弟弟还算清醒,当众没有顶撞你爹,可他也是个强橛子认死理,说啥不让小芳当选村主任。第二天一大早,你弟弟屁股底下一溜烟地回了广州。临行前,他给小芳扳下一句话,你要参选咱就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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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道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没想到人鬼也能聊,人鬼聊来趣味多。作者巧妙的让去世的战友张班副与在世的“我”聊上了天,“我们”的会面也是有情有理,有现场有情景的,“我”是在似疯似真间与张班副见面的,荒诞的见面方式也有了这个故事荒诞却不荒唐的基调。“我们”聊了张班副去世后为老父亲添置的彩电,老人家和未名门正娶的媳妇小芳对张班副的情谊,所谓斯人已逝,世人含情;聊了他们过上的好日子,聊了小芳遇到的困境;聊了曾经战友所遭遇的人生;聊了最为“鬼”的张班副现在的生活……相互间有对彼此生活的理解,也有对彼此生活的不理解,彼此生活有对方可羡慕的,也有很多不如意,看不顺眼,而且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鬼各有人鬼的规矩,局限,不顺意,而且人鬼的生活环境也都是随时间的推移变化着的,流动着的。作者思维灵动,想象精巧,却一切都在世道大环境,人鬼情理间,在伴随着方言,切近常理中,人鬼都亲切,嬉笑皆有理,而且又在笑中思考着他们谈论的种种,发人深思。结局一语,又让鬼归于鬼,可是留着人情。在一抹笑后,叹其精妙。作者文笔老到,行文流畅,结构合理。脉络清晰,好文章!推荐共赏。感谢赐稿檀香,期待更多精彩。【编辑:檀香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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