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庄轶事
(上)
夏天的夜晚,一丝风儿也没有,前后窗户都开着,屋子里照样闷热闷热的。
“嘎,嘎,嘎嘎……”
半夜时分,江大妈被一阵鸡叫声惊醒,侧耳仔细听听,准确认定是鸡叫声,于是,她一虎神跳起来,一个高儿窜出窗外,三步两步奔到鸡架跟前。
“嘎,嘎,嘎嘎……”鸡一直在叫着,只见一只黄皮子把头伸进鸡架里,叼住一只鸡正在往外捞。
说时迟那时快,江大妈一把将黄皮子从后腰死死掐住,老黄皮子遭到突然袭击,知道是被人抓住了,急忙松开叼着鸡腿的嘴,把头从鸡架里捞出来,四只爪子挠墙,试着想要逃跑,怎奈江大妈两只手掐得紧紧的,怎么也挣不脱。于是,便使出看家的本领,先是放了一个又骚又臭的屁,接着,回头照着江大妈的右手大拇指狠狠地就是就是一口。
“妈呀,该死的黄皮子!”直疼得江大妈两手一松跺着脚地骂。
老黄皮子顺势嗖地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夺路而逃。
江大妈急忙进屋,只见大拇指咬伤处有血渗出,像气儿吹的似地一会儿就肿了起来。
江大叔下了地儿,瞅着大妈的伤口直急得不知所措。
“瞅啥?找药啊!”江大妈喊着说。
“找药,找啥药啊?”江大叔说。
“找啥药?我也不知道。”
是啊,找啥药啊?刀伤,上点刀口药,烫伤,抹上点獾子油,狗咬的,铰下一绺狗毛烧一烧,和上一点儿香油,抹巴抹巴,这他妈的黄皮子咬的,也不知上啥药啊?江大叔急得满屋子乱转。碰巧,柜盖上有一小瓶红汞药水,索性找块破布滴上些药水缠巴缠巴了事。
江大妈疼得一宿没睡好觉。天一亮,急忙吃了一口饭,由江大叔陪着就去了公社卫生院。
听完患者主诉,看着又红又肿的大拇指,大夫竟然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大夫说,只能按照狂犬病治疗,然而,找遍全卫生院也没找到一支狂犬疫苗针剂。于是大夫建议立即转县医院治疗。
江大妈和江大叔一合计,家里还有五个孩子没人照顾,又是猪狗又是鸡鸭鹅,实在是脱不开身,觉得伤口也不像起初那么疼了,哎,穷人家,哪来那么娇贵,买点儿消炎药连吃带抹,估摸着用不多久就会好起来的。
一晃儿,十天过去了,大妈的手非但不见好转,竟然发生了溃疡,且有逐渐蔓延的趋势。
这回江大叔可着了急,领着江大妈就去了县医院,由于耽误治疗导致病情恶化,一个好端端的手指不得不做截肢处理。
按下这些暂且不表,江大妈自从那日与黄皮子邂逅又遭到其咬伤,总是精神恍惚,看人眼睛发直,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时干脆就是胡说八道,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抑或心情烦躁了,说走就走,也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满大街地走,看上去很有些精神失常的状态。
看到大妈整天精神萎靡,江大叔心里十分着急,知道大妈病得很重,便领着大妈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还没等大夫诊病,大妈居然象好人一样,有说有笑,根本看不出来是个病人。经大夫检查完之后,得出的结论当然是“没病,一切正常。”然而,一回到家里,立马就犯病。
刚刚吃过早饭,江大叔把大闺女琴儿叫了过来。
“在家好好看家,哄着弟弟妹妹,饭已经放在锅里了,饿了就吃,晌午的时候别忘了给猪添些食,晚上让姑姑来给你们做伴儿……”
“那你呢,你干啥去呀,是不是又要去给我治病?告诉你,我没病,根本就没病!”还没等江大叔把话说完,江大妈急忙抢着说。
“还是去看看嘛,再说,你整天这样病病怏怏的,拖累着我,我还干不干活儿了?不挣工分,到秋天欠人家队里一屁股饥荒,领不回来粮食,这一家七八口人,喝西北风啊?再说——”
“再说,再说我撤你嘴巴子,你说,这公社医院去了,人家说没病,这县医院市医院也都去了,人家也说没病,咋,你还想到省城医院去不成?家里本来就没钱,还南北去借钱,等你拉下一屁眼子饥荒,锉骨头渣子卖眼药还人家呀,日子还过不过了?”
江大叔张嘴刚想说话,江大妈又急忙抢了过去说:“告诉你,今天老娘哪儿也不去,别他妈整天满世界砢碜我,我没病,是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你不是想给我治病吗?我倒是有个馋病,省了那钱好好地孝敬孝敬老娘,去,到合作社给我买一瓶酒,称上点肉,给老娘包顿饺子吃好了。”
看着大妈又像是犯了病,江大叔没再和大妈争吵,去了公社供销合作社,称来一斤老白干和二斤猪肉,又托人到粮库用粗粮换来五斤白面,回到家里,还真的给大妈包了一顿饺子。
往常,每到吃饭,江大妈总是先让大叔和孩子们吃,自己总是最后一个上桌,当然,剩下啥算啥,没有了,索性这一顿就不吃了。而自打有了病以后则一反常态,到吃饭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先上桌子,也不管孩子们吃没吃,自己先弄个溜溜饱。
今儿个也不例外,看见三孩拴柱儿上了桌夹起一只饺子正要往嘴里吃着,就听“啪”地一声,她一巴掌打过去,“滚!小兔崽子,老娘还没动筷,你他妈先上来了,小孩子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等着吧。”
拴柱儿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三斤白面包了一大锅盖饺子,搁平常日子,足够一家七口人吃一顿的。只见江大妈一阵风扫残云,一锅盖饺子一个没剩,还喝去一斤老白干。
平日里,大妈一口酒都不喝,见到江大叔喝酒,烦得了不得,看着老伴一下子喝了一斤白酒,又吃去那么多饺子,直把江大叔看得傻了眼,心说,老伴啊,你是不是中邪了?
“伙计,”江大妈凑过来,左手扯住江大叔的一只手,右手拍着江大叔的肩膀说:“哥们,够意思,你这个朋友我算交定了,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
“这——”
江大妈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什么活儿都能干,而她那病就像是在兜里揣着似地,说犯就犯,一犯了病,满大街地跑,顺嘴胡咧咧不说,变本加厉地要吃要喝,稍一怠慢,便厉声喝问:“咋,供不起了,不就是喝你点酒吗?供不起,就别说媳妇,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好在一犯了病,只要江大叔买点酒,弄一两样好菜,好吃好喝安排一下,病,就能好上个三五七八天。最初,江大叔还是能应酬得了,也图个省心,花钱免灾呗,也就认了。可随着时间不断延长,这喝酒的频率也在逐渐加快,及至后来竟然每天三顿都要喝酒。这酒量嘛,当然也是有增无减。到了这个时候,江大叔方才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直愁得脑袋里都没有个缝儿。
一晃儿,半年过去了,江大叔领着大妈到处找医院看病,也不见好,于是,村里就有上了岁数的老人说:“海峰媳妇怕是遭了没脸的,应该是邪病,上医院能治好吗?”
邻家大妈也给江大叔抠耳朵说:“海峰啊,你媳妇的病很重,怕是遭了什么没脸的病,是不是找个明白人给看看?”
“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再说,这年头也不兴这个呀。”江大叔无可奈何地说。
“啥叫兴不兴啊,偷偷找个人给看看,安排安排兴许就能好呢。”
那一天,江大妈又犯了病。
三伏天,正是连雨的季节,农业社里已经挂锄,家家户户都乘着这工劲儿农闲扒扒炕抹抹墙,等一过了白露,动起了刀镰就没工夫顾及这些了,况且,生产队一忙起来,请假,人家也不会给的。
江大叔要扒炕,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开始挖土和泥,等把泥和好,天刚放亮,接着就回屋做饭,安排孩子穿衣、吃饭、上学,听到猪倌喊:“松猪了”,急忙把猪圈门打开,看着那猪一溜小跑进了猪群,回头进屋洗把手又给江大妈单独做了病号饭,等这些都安排完之后,天已经半晌且又下起了雨。
江大叔把炕面挑开,掏去炕洞底下的灰烬,就该盖上炕面抹上泥,剩下的就是烧火把炕烘干,就算完事。可江大叔今天怎么也盖不上这个炕面,原本炕面上那几块石板,严实合缝,一块也不少,可这工劲儿怎么也对不上缝儿,越是着急,就越是弄不好,越弄越糟,一直忙到下午也没盖上了这个炕面,直急得江大叔满头是汗。
看着江大叔满脸的泥灰和汗道道儿,就像戏台上的大花脸,在北炕不停地忙活着,江大妈坐在南炕就笑,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直流泪,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咋样?这个家没有我不行吧?你撂那儿吧,一会儿我来整。”
江大叔心里本来就急溜溜地,可谓又气又累,这工劲儿让大妈又一顿奚落,气就不打一处来,便赌气攮腮地说:“瞅你那熊样,你又能了,你能整个屌,喝酒嘛,还算一个。”
“你说什么,喝酒?不就是喝了你点儿酒吗,你说我他妈跟着你过了大半辈子,是吃好的了,还是穿好的了,这孩子一大帮,你说这炕上地下,哪样少了我能行?吃糠咽菜,挨冷受冻,干活的时候你都忘了,这他妈的有点儿病,多喝了你几口酒,这家伙让你给扒扯的,想起来就扒扯扒扯。咋啦,供不起了,供不起就说话,我走还不行吗?”江大妈嚎啕大哭。
“你走,你走!走得越远越好!”江大叔一边摆弄着石板一边气哼哼地说。
“好啊,我这就走,这个家你以为我还愿意呆咋的?”说着,江大妈瞅了瞅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下地一边穿着鞋一边说:“这些年,不差着孩子,我他妈早走了,一天都不跟你过。”说着,开了门,不知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就出了屋子。
江大叔跳下地本想上前拉她,可满身的灰土又两只手沾满了泥巴,刚想上前用身子挡一下,可江大妈一闪身就出了屋子。
“你给我回来!”江大叔一着急,也不管是泥呀还是灰的,三步两步窜到院子里,两只大泥巴手抓住大妈的两只手就往屋里拽,于是,江大妈就拼命地往外挣,江大叔费了好大的劲儿,总算把大妈拽回了屋里,然而,两个人竟变成了一对水鸭子。
江大妈被拽回屋里,还是拼命地往外挣,怎奈,江大叔扯住大妈的胳膊就是不放,于是,江大妈就跳着高儿地哭,发了疯地喊:“你他妈把我放开行不行啊?”
其实,老伴得的是邪病,听人说是被黄皮子给魔住了,江大叔心里也多少明白点儿。看着老伴又哭又跳又喊,他心里非常难受,自己也后悔,刚才本不应该顶撞她。
看到老伴发疯似地蹦跳喊叫,也唯恐自己按不住会跑出去,于是,江大叔灵机一动,把老伴按倒在南炕头上,一个高儿蹿上炕就骑在大妈的身上,一只手攥住老伴的两只手,另一只手使足了劲,掐住大妈的鼻子不放。
江大妈见鼻子被掐住,开始是一边晃着脑袋捕愣着一边咯咯地笑,笑起来没完没了,一边笑着,还一边说:“伙计,别闹了,快开门,让我走,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让你走,我让你走,我今儿掐死你!小琴,快,快去上院把老张你大姑父叫来,就说你妈犯病了。”江大叔说。
大女儿小琴一边答应着,一边开门,光着小脚丫,顶着大雨就跑了出去。
见江大叔死死地掐住,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于是,江大妈嚎啕大哭,一边哭着还一边数叨着:“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呀?跟着你,吃没好吃,穿没好穿,遭半辈子大罪,这他妈有点儿病,不好好照顾也就算了,还往死里整我,我他妈啥时候抱你家孩子下枯井了?”
听老伴一边哭着一边数叨着,江大叔着实有些不忍,刚想撒手,就见老伴眼睛一瞪脑袋一拨楞,心说,不对,这哪是老伴,明明是黄皮子在作妖,急忙又使足了劲儿,掐住鼻子不放。
“松开,你他妈给我松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工劲儿江大妈把眼睛一瞪,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喊着。
江大叔才不管你这些呢,任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两只手死死掐住就是不放。
“我可告诉你,江海峰,你今儿真的要把老娘掐死,我死到阴曹地府也不会放了你!”江大妈咬牙切齿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郑老太爷张万福,外号二秧子,今年九十有四,是这方圆百里有了名的活字典。提及这大黑背、小黑背,乃至这西安县的大事小情,名山大川,人文地理,老人家总会如数家珍地从古说到今,有板有眼地给你说得一清二楚。据说,清光绪年间,椅子山对面的小屯儿出过一个王姓假皇上,老人家还亲眼见过这位假皇上呢。
老人家在屯子人缘好,一辈子乐善好施,与世无争,街坊邻居住着,从来没听说因为啥事儿与人口角。土改那阵子,家里有车有马,有房有地,都是由于老人家人缘好,愿意接济穷人,农会就给他家定了个上中农。虽然,土地、房屋及财产被分,可必定是免去了被斗被打的皮肉之苦。
老人家虽然年岁大,可他总是闲不住。春、夏、秋三季,挖药材,卖菜籽,而一到冬季,编个筐捰个篓,编个炕席、草帽啥的拿到集市上去卖。除了这些,老人家最大的爱好就是套皮子,每年一到了冬季,老人家就闲不住了,每天起早贪黑,不是南山下个夹子夹住个兔子,就是西沟里绑个套子套住个黄皮子。一个冬天,总会有十几只黄皮子或者是兔子上了他的当,偶尔也会有个把狐狸吃了他的哑巴亏。
按说,那个年头,“宁长无产阶级草,不长资本主义苗。”而郑老太爷干这些事儿,都属于资本主义范畴的,可满生产队乃至全大队是妇孺皆知的事儿,竟没有人去揭发他。
群里定期会讨论小说写作问题,互相学习。祝您写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