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沉浮(小说)
下午三点开始报到。连老天都来给他们添喜气,阴了好久的天扯开一条缝,逐渐蓝开来,墨染般的蓝,蓝得让人觉得恍惚。
当年的老班长何商掰着指头数了一下,除了在国外无法赶回的两位、生病住院的一位,以及英年早逝的两位,其余的,都来了。这场同学聚会,是徐雅鹿发起的。聚会地点定在省城伤鹿大酒店。徐雅鹿主动提出,住在她的酒店,由她提供聚会期间的各种费用。还有谁不愿意呢?一来,毕业三十年了啊,有的同学彼此之间从未联系过,有的联系过但也没见过,都迫切想知道同学们变成什么样子,是胖了,还是瘦了;二来,都是五十多岁了,工作清闲。孩子呢,要么读大学,要么在工作,很多人已经是爷爷奶奶公公婆婆辈了,有的是时间;再说啦,食宿费用有人承担,又何乐而不为呢?岂止何商这样想,其他同学也这样认为。
吃晚饭时,何商、罗铁、高沛新、徐雅鹿和李倩坐在同一桌,谁叫他们读书时就处得很好呢?徐雅鹿是当年的班花,是很多男生追捧的女生。曾经,罗铁与高沛新两人为了她,竟然趁着酒意,半夜在操场干过一架,要不是李倩请门卫叫醒班长何商,及时赶过去,不知要闹出什么样子。
“三十年了啊,你说是吧,三十年了啊!”
“是啊,还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
宽敞的酒店餐厅,辉煌的灯光下,一头头白发颤抖着,念叨着。久别重逢的情感,百感交集,彼此拉着手,泪水洗脸,似乎要洗出当年的模样。吃着,喝着,唱着,哭着,释放着积压的思念。何商噙着泪,心里在翻腾,望着聊得不亦乐乎的徐雅鹿、罗铁、高沛新和李倩,叹道,这几个杂种,看吃饭那个亲热劲头,就像当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也是,几十年不见面,如今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层,那些陈年的烂芝麻事还记它干什么。
徐雅鹿还当众宣布一件事:“从今天起,我的伤鹿大酒店更名为赏鹿大酒店。”众人赞许,鼓掌,说酒店名带个“伤”字不好。
何商手都拍疼了,老同学们一点也不奇怪,他鼓掌这么带劲,谁都知道,他与徐雅鹿大学期间那些情事。
何商抬着酒杯,每桌敬了一圈。回到桌前,看着徐雅鹿和李倩谈得正在兴头上,不想打扰这对当年的闺蜜,边轻轻放下酒杯,独自来到外面。再说,他烟瘾也犯了,想抽支烟。他往走廊尽头走去。这两个女人这么倾心交流,最开心的就是他了,他可不愿意她们成为对头,她们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
这个酒店,对于何商来说,最熟悉不过了。当年,就读于省城南方大学时,还没有这个酒店。他在西平市工作以后,有一次出差,住过这个酒店,当时叫什么,哦,对了,叫绿洲酒店,坐落在省旅游局正对面。不知何时,何商发现酒店已改名,叫伤鹿大酒店。他十分纳闷,怎么叫伤鹿大酒店,既不美也没有什么意义啊。一次,全省旅游发展改革会议就在伤鹿大酒店召开,何商问起酒店名字缘由,省旅游局的同行们告诉他,谁也不知道为啥取这个名,但酒店时常爆满,得提前预定。第二次遇到徐雅鹿时,她坚持要在这个酒店请他吃饭。徐雅鹿喝了几杯红酒,脸微红,对他低声耳语的几句话,不亚于一场大地震,惊得他身上湿淋淋的,似乎把喝进去的酒水变成了冷汗。徐雅鹿悄悄附在他耳边说:“当年得知你与李倩结婚,一气之下,我赌气做了鸡,就在这个酒店。”
何商惊讶得差点把嘴里的一口饭喷了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看着徐雅鹿那么坦然、云淡风轻的样子,何商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捏着心听她说。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何商听得见。“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往事如烟啊,又算得了个什么呢?”徐雅鹿淡淡地说,还笑了。
听罢,何商心中起伏,如波涛,汹涌澎拜,借口要洗手,来到走廊尽头,望着远处发呆。霓虹灯光下,街上,尽是行色匆匆的人,谁也没有关注呆呆发愣的他。
何商无法想象,当年徐雅鹿竟然用失身来对他进行惩罚,这不是故意伤害她自己吗?他还说懂女人,其实皮毛都不懂。徐雅鹿躺着任由一个陌生人揉虐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就像一根针刺在他心上,疼,传遍全身。
“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没有喝多吧?”很体贴的声音,把何商意游到很远的思绪拽了回来。李倩走了过来,声音很细,很润,“同学们喊你喝酒。”
“没有多,我就是上趟洗手间,然后想抽支烟。你与徐雅鹿继续聊嘛!”何商望着有些清瘦的李倩,轻声说。
“何商,继续,继续来喝,我们又喝了,两杯了,我替你,替你数着,不是出去一趟,一趟,就躲得了的。”高沛新喝得脸红脖子粗,打着饱嗝,端着酒杯走出来,大声嚷道,“李倩,在这里是,是同学聚会,不是,不是在你们家,不,不要护着他,你,你男人的酒量,我们,读,读大学时就是见识过的。”
“我才懒得管他呢,我去与徐雅鹿说话去。”李倩微微一笑,从高沛新旁边走了进去,加了一句。“你们都是酒鬼。”
何商对高沛新说:“我去洗手间抽支烟,就来。酒,我认。”说着掏出一支云烟,摸出打火机,边打火,边往洗手间走去。高沛新望着何商的背影,摇了摇头。洗手间的窗子是敞开的,何商猛吸着烟,对着窗子狠狠吐出。一圈圈青烟,袅袅散散,很快被外面黑暗吞没,幻化成那些狼狈不堪的青春岁月。过去永远不会流逝,总会趁机一幕幕闪现。曾经的过往,现在想来,还在如当初一样鲜活,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璀璨的年华逝水。
三十年了啊,真的不容易,岁月就是一把抓草的钉耙,青春、美貌、激情如枯草一样被抓光了,除了脸上的笑容,整个精神面貌老态尽显。当年,他们经济班,何商、罗铁和高沛新,是班上公认的最有才华的三位。何商每次在大学演讲比赛,包揽第一;罗铁次次夺得学校举行的摄影大赛冠军;高沛新在节假日的校文艺汇演中,屡屡搂得金奖。他们被同学们戏称三片绿叶,因为他们经常与如花似玉的徐雅鹿在一起。作为班花的徐雅鹿,是“三叶”梦中的天使。虽说“三叶”都喜欢徐雅鹿,但她从未露出对谁更好的倾向。私底下,同学们都看好何商与徐雅鹿,认为最配。就这样,“三叶伴花”的模式组合存在了好久,直到大三暑假返校,被何商打破。
何商的母亲,胃出了问题,需要切除一部分。治病,已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手术费要一万,八十年代中期,一万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父亲四处举借也无着落。他们是普通工人家庭,日子本来就过得拮据,这下犹如跌进万丈深渊。父亲一筹莫展,何商心情低落。照顾母亲一周后,他向父亲提出,决定退学,要去深圳打工,挣钱给母亲治病。父亲没有表态,只是叹气。何商来到学校,开始写退学申请。这时,父亲给他打来电话,医药费解决了,叫他不要再操心,专心读书。具体情况,暑假很快来到,到时再与他细说。父亲说完挂了电话。何商感到蹊跷,不相信,直接把电话打到医生办公室,得知治疗手术费已经交了,并预交了足够的后期费用。
一放暑假,何商就赶回西平市医院。父亲正在给母亲办理出院手续。看到母亲精神大好,何商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收假返校后,何商独来独往,退出了“三叶伴花”组合。
何商与罗铁一起分在乌蒙山脚下的西平市工作。罗铁进了报社,何商进了旅游局。高沛新去了文山,大四,他与外语系的一个女生好,女生家是文山的。李倩分回她家乡东川。徐雅鹿分在旧市,在旧市财贸学校当老师。可是,才教了一届毕业生,不知何因,她就辞职了,之后不知去向,有人说是去了深圳。不管怎么说,她与同学们失去了联系,仿佛从人间蒸发了。
再一次见徐雅鹿,却是十年后,何商在伤鹿大酒店培训学习。休息时,在大厅与徐雅鹿相遇。“徐雅鹿,你好!”何商惊喜地叫了出来。
徐雅鹿愣了一下,眼睛瞬间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她伸出一只手,与何商握了握,指着身边有些驼背的络腮胡子男人说:“这是我丈夫。”徐雅鹿与她丈夫要去深圳,便匆忙乘车往飞机场,消失在暴风雨里。
过后,何商想了几天也没弄明白,徐雅鹿为什么会嫁给那个男人。他特地打电话与罗铁说,罗铁也很吃惊。
何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对妻子李倩说:“你猜,我在伤鹿大酒店遇到谁了?”
“旧情人。”李倩咯咯咯地笑道。
“嘿,还真差不多呢!遇到徐雅鹿了。”
“啊?终于有徐雅鹿的消息了!我以为她失踪了呢。”读大学时,李倩原本就是徐雅鹿最好的闺蜜,两人无话不谈,好得唾沫都可以换了吃。她其实也长得挺好看的,文静秀气,与徐雅鹿外向型性格形成反差,一个静,一个动。她与何商成家后,就失去了徐雅鹿的消息。
李倩伸出手,捏住何商的鼻子,说:“是不是想她啦?旧情复发,不可医治啊!”
何商笑道:“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回我还睡了她呢!”
李倩突然手往下一滑,一把抓住何商的下面,说:“谅你也不敢!不然,我会料理了它。”
培训几天的何商,早已想那事想得要命,见妻子撩拨自己,一把搂过一丝不挂的她,压了上去……
“过足瘾了吧?”罗铁一声大喊,吓了何商一大跳,手里的烟头也掉在地上,赶紧伸脚狠狠踩踏了一下,跟着罗铁走出了卫生间。
“你抽了多少啊?烟抽多了可不好。上了年纪的人应该保养为重。”罗铁劝道。
“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懂不?”何商为自己找借口,突然嬉皮笑脸起来。
返回餐厅时,同学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东倒西歪的,说话结结巴巴的,看来喝了不少。何商再看自己这一桌时,发现徐雅鹿已经醉了,躺在李倩怀里。高沛新与边上的一个同学划拳正酣。
罗铁说道:“这两杯,是你的,喝掉。”
“好,罗铁,我干!你与高沛新陪我喝半杯,不敢就算了。”何商狡黠地一笑。
“咱们是当年的三叶,谁怕谁,干!”高沛新站了起来,大声嚷道。
李倩听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快,说:“别喝了,来把她扶到房间,‘三叶伴花去’吧!”
何商看了一眼李倩,李倩没有看他。
几人把醉得一声不吭的徐雅鹿扶进她的房间。
罗铁说:“她没喝多少啊,竟然醉成这样。不过,睡一会,就会好的。我们去二楼放映厅看电影去吧,这可是预先安排的活动内容。”
众人响应。
“我就不去了吧,回房间看新闻去。我等你回来,李倩。”何商说完就走了。
没人强求他,都知道他从不看电影。李倩的记忆里,何商就婚前陪她看过一次,婚后几十年,他们从未进过电影院。李倩说:“算了,我也不看了,陪他回房间。”
“那怎么行?你们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不是来度蜜月的。走走,陪陪我们嘛!”高沛新嘻嘻哈哈地说。
李倩白了他一眼,跟上他们往二楼放映厅走去。
何商回到房间,冲了一个凉,这才感觉清爽了许多。他打开电视,不断切换频道,唉,今晚没什么好看的,要么是抗日神剧,要么是古装情感戏,动辄几十集,他可没工夫看这些,他一直认为很多电视剧是垃圾,太假,耗费他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他躺在床上,索性把双脚抬得老高,伸在椅子上,想休息一会。
徐雅鹿怎么把自己喝成那个样子?记得她的酒量不差啊,再说了,同学聚会她可是唱主戏啊,这下倒好,她先躺倒了。看李倩招呼徐雅鹿时,似乎不开心,难道她觉察到什么?
他与徐雅鹿第二次在这个酒店相遇时,她老公没有与她在一起,听她说是身体不适在深圳调养。与毕业十年后的第一次遇见相比,徐雅鹿很热情,邀请他一起用餐,两人还喝了很多酒。当她说出“当年我听到你结婚,一气之下做了鸡,就在这个酒店。”的话时,他很意外和震惊。后来,徐雅鹿邀请他去顶楼,她的私人茶室喝茶、赏夜景。时值鹅黄柳绿春雨无声的时节,徐雅鹿在何商面前,打开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徐雅鹿心里装着的是何商,她没有想到罗铁、高沛新也狂热的追求她,而且,其执着程度超出她的想象。她见三人亲如兄弟,未厚此薄彼。结果,班里其他女生有了十指相扣的伴侣,而徐雅鹿反而形影相吊,孑然一身。大三暑假结束回归学校后,她决定向何商大胆表露她的心思。不能再等了,已进入大四,明年初就要实习,她下了决心。让她倍感意外的是,何商呢,偏偏躲着她了。她极为生气,故意对罗铁、高沛新超好了起来,结果这对杂种竟然为了她半夜决斗,赢的那个才能与她好。两人最后当然明白过来了,徐雅鹿心里只有何商,对他两个突然好,是为了惩罚何商。在旧市工作那段时间,是她最难熬的,她睁眼闭眼都是何商的影子。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得知,何商与李倩结婚了,她仿佛如梦初醒,突然憎恨起何商李倩两人来。“小人!”“狗男女!欺骗我,夺闺蜜之爱!”她不知这样骂过多少遍。当时她就住在这个酒店,那时叫绿洲酒店。她在一楼酒吧里狂饮,狂笑。这时,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说“你真美”,并说他的心情与她此时一样,愿陪她喝。几杯下肚后,男子问她是否愿意与他开房,她看了看男子,没有说话。男子起身架起她,她没有反抗,顺从地跟他往楼上走去。
得知你编审了一整晚,我有些不安。生怕这些不成熟的文字,叨扰了你的宝贵时间。
我是这么想的,人生有很多真实的东西,应该撕去伪装,还原真实面目,这才是文字该抵达的。人生有美好,但也有痛。一个作者,更应该把这种痛写出来。写出痛是为了减少痛。
红梅同意不?
九月以后再写吧。
与红梅共勉!
忽悠故事能力更见长了。
谢谢鸟儿细致耐心的阅读,作为作者,足也。
期待鸟儿的新作!
有谁能够想到,曾经无数人追捧、暗恋的大学校花徐雅鹿沦落为了被人唾弃的“小姐”……虽然她最后也“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爱情,但那终究是见不得阳光的,令人悲哀。
但最令人悲哀甚至同情的或许是刘倩,应为爱情,上学期间她请假帮忙照顾何母;因为爱情,她欺骗同学学习摄影,偷偷截留何商照片贴满房间;因为爱情,她装作不知道何商与徐雅鹿的偷情………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杀,令人唏嘘。忍不住让人想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罗铁、高沛新?因为都喜欢徐雅鹿而相互欺骗,甚至决斗,但他们只是青春年少的少不更事,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青春印记。
而何商?因为感激和感动,选择了和刘倩在一起;又因为内疚与冲动,和徐雅鹿重燃旧情。两面都想得到或者说成全,却终究要失去所有。也许何商忘记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选择了刘倩,就应该彻底放下徐雅鹿。

这篇文,写作初衷正如你说的,谢谢你到位的点评。
一篇作品,得到如此精读,是作者的福气。
O(∩_∩)O谢谢!
纠正四个字,二页6行大学子应为大学生。倒12行不什么应为不是么。一页第2行报道应为报到。倒16行醉到应为醉倒。
另:第一段文字放在第三段都来了后面,是否更顺些?可以表达的意思也更集中些。
谢谢老哥!
马上改正!
再一次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