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征婚
三个月前,白素办了退休手续,离开了杭州大医院的护士岗位。同时,也办理了离婚手续,离开了骗自己半辈子的丈夫。
“双离”之后,给远在诸暨的黄姐通了电话。白素和黄姐是高中同学,读书时两人合睡一个铺,无话不说,各自成家后依然来往走动,情同姐妹。前些日子,黄姐开办的婚介所扩大为信息中心,眼前正缺人手。电话中,黄姐对白素说:“来帮忙吧,近水楼台,说不定会碰上一个称心的‘老勿死’呢。”
后半辈子有没有“老勿死”,白素已看得很淡,不过闲着无事,去散散心也好。于是,就来到了诸暨小城,替黄姐掌管男女征婚这一摊工作。每日里,前来征婚登记的几乎全是女的,并且各档年龄段的都有,其中不乏如花似玉的姑娘少妇。相比之下,男的就少得可怜了,即使有几个,也大都是外乡外地的。
使白素又好气又好笑的是,那些男士,明明是驼背罗圈腿,硬要说成“体健貌端”,明明是抽烟喝酒不要命,硬要说成“无不良嗜好”。这使白素想起了已经分手的老公。
当年,任主治医师的他追求自己时,一口咬定“无婚恋史”,其实他在农村插队时已成了家,儿子都会打酱油了。每年的结婚纪念日,他总要送上一束鲜花,并表白“爱你到永远”,其实在婚后的第二年,他就偷偷地买了一处房,养了一个“小”。
慢慢地,白素摸索出了撰写征婚启事的潜规则:男的一律“英俊潇洒”,女的一律“秀美温柔”。
一天傍晚,白素收拾着桌上的纸张笔墨准备下班,门口一闪,进来了一个小老头。白素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泡茶。开水已没多少温度,杯中的茶叶全浮着,像清水塘里的飘着的无根野萍。
小老头个子不高,脸孔长得有棱有角,头发短得像板刷。白素一问,才知他属蛇,52岁,是土生土长的诸暨本地人,教过书,做过厨师,下岗后在市区开着一爿五金杂货店。根据小老头的基本情况,白素拿过一张粉红色的信笺纸,刷刷刷几下,一份征婚启事就草拟了出来。小老头接过一看,头摇得像换糖佬的拨咚鼓,连声说:“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写呢?”
白素心里直咕噜:这东西又不是《人民日报》社论,有什么好讲究的,何况已经够上档次了,难道还要再凭空加上“归国侨胞”、“别墅名车”、“实力雄厚”不成?见白素一副不情愿的神态,小老头突然朗笑了起来:“描写成这样,已不是我了。”
说完,拿过笔,像老师辅导小学生似的,说开了:
“身高1米65,不是1米70,鞋后跟不能算。10多岁有了抬头纹,30出头满是‘雨隔雪’,50不到长了老年斑,这能叫显年轻吗?无负担也不对,老太婆生了多年的长病,债尾巴刚还完。客人来往,人情进出,每月的收入刚好秤钩打钉拉拉直,没得多。还有住房……”
小老头解释一处改一处,神态严肃,落笔端重,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后,笔一放走了。别人谈恋爱找对象,总是把优点长处摆出来,甚至夸大一些,而他却把不足之处全部坦白交代。
拿着面目全非的启事文稿,白素心里直发笑,早听黄姐说过,诸暨的男人心眼实,说话直,不会花言巧语。望着小老头的背影,白素不由感叹,真是一个“诸暨木柁”啊!取过一张空白纸,白素对征婚内容重新进行了誊写:某男……貌显老……无余款……房狭小……
一天下午,白素上班刚进办公室,小老头就气呼呼地闯了进来,一把扯下张贴在墙上的那张属于自己的“广告”,大着嗓门说:“不找了,做光棍算了!”白素忙问其故,他像小孩做了错事似的低着头,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出了原由。
几天来,小老头接待了好几个应征者,一个30多岁的发来手机短信,说相貌好坏无所谓,但家中的经济权必须由她来支配,只安排两人的生活,不能另作他用。
小老头说:“我有一个吃奶亲娘,80多了,住在农村,时常要去给济。女儿女婿新做人家,底子薄,小外甥的奶粉要我供应。赡老养小,这是责任,如若撒手不管怎会心安?”
一个40多岁的来电说,开店做生意,人做得吃力煞,铜钱又挣不了多少,还不如一起搓麻将,娱乐赚钱两不误。小老头拍着胸脯说:“伢平头百姓,靠做做吃吃,牌桌上挖空心思去盘算别人的钱财,做梦也没有去想过!”
刚才,一个50多岁的来到店里,排亲排眷套近乎,末了拍着小老头的肩,说是房子大小没关系,如同意,立马可以并铺作伴。
小老头气呼呼地说:“婚姻不是小孩办家家,年纪半百寻个伴,为的是头痛脑热有个照应,碰到事情有个商量。假如性格不合脾气不投,今天走拢明天分散,或者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还不如一个人清清爽爽过日子!”
诸暨小老头说的话,像石板道地掼乌龟,句句实打实。特别是在择偶问题上的表白,更是震动了白素原本平静的心。白素泡了一杯热茶,送到小老头手中,劝慰说:“别招急,只要心诚,总会找到中意的人。”今天的开水很烫,茶叶飘荡着慢慢沉到了杯底,只是小老头没时间坐下来喝几口,说是店门关着,得回去打理。
小老头走了,征婚广告被他揉成了一团,白素把它打开摊平,见有几处已破损,有几外字迹已模糊。白素用透明胶粘贴反而,又拿起笔在正面东一横西一直地勾划了起来。不知怎的,划到最后,在“诚觅对象”一栏里,竟划上了自己的姓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