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痛的飞跃(散文)
人天生是不会飞的,天生没有飞越山河的翅膀,天生没有翱翔碧空的能力,只有一副脆弱的禁不起高空坠落的血肉之躯!可人是向往飞的!
谁也不知在一个多远多老的年代,飞天之梦便扑棱扑棱地飞进人的骨子,融进人的灵魂。人,悄无声息地受孕了!天方夜谭般,一个天生不会飞的母亲,痴心妄想着生出一群群载人上天入地的飞孩子!
几千年的智慧、血汗与苦难终于开启了孕妇的魔术之门,一百年前,人真正升级为飞机的母亲,傲然地矗立于天地,一撇一捺变成了飞机那双搏击万里云天的巨翅,一振,就响彻云霄!
时代突飞猛进,飞孩子越来越出类拔萃,艳压群鸟,快如闪电,腾云驾月,与日月星云同辉!民间也更加疯狂地热衷飞翔,渴望更接近鸟儿的姿态,贪恋更惊险刺激的花式飞行,恨不得从自身长出翅膀似的!
突变的乌云来了,新生的高科技飞行游戏刮起了游乐的暴风雨,轰隆隆地席卷了全世界!
今年七月中旬,长沙的一切仿佛都是热的,长沙世界之窗也热声鼎沸。络绎不绝的人群狂热着,不亚于艳阳炙烤大地引起的热火,燃烧着冲向飞行游戏这群人工孕育的野孩子。它们热辣,蛮性,贪玩,调皮活泼,千奇百怪,却个个身怀独特的花式飞行绝技,正以不同的飞翔姿态,在长沙世界之窗的上空掀起一股股旋转翻腾的奇云热浪。如翻江倒海,惊心动魄!如飞天狂舞,又磅礴震撼!那是一向讲究六根清净的佛,抗拒不了飞的奇妙魔力,在莫高窟修炼出的“天花乱坠满虚空”的飞行艺术!
飞行已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航空航天器这些优秀的飞孩子,是大树的粗壮树干,是高科技的精华,是深厚的飞行史,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飞行游乐器这些野孩子,是大树的旁枝末节,是不入流的野史,只入户于游乐公园,无法像飞机一样自由翱翔,反被死死地固定在大地之中,所有的旋转摇摆、翻腾飞滚都限制在有限的空间里,成为一块极易忽视的边缘地带,飞行史的大雅之堂恐怕容不下它们的名字。
但世界多姿多彩,游乐飞行器饱受争议的同时又大受欢迎。这帮才华横溢的野孩子,集合着飞行与游乐的千千舞姿,已经演变成不得不提的旅游热门、都市文化以及城市名片,也博得极限文化和娱乐文化的宠爱,历史也无法抹去它们的痕迹!
五湖四海的游人为野孩子蜂拥而至,一家老小,热恋的情侣,三五成群的朋友,人头攒动的旅游团,形形色色的人,目不暇接。一条兴致高涨的长龙蠕动在一个野孩子面前,好似野孩子多了一条俏尾巴。这个想要遨游云端的野孩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高空飞翔。它那副直插云霄的身体,蓝柱般粗大结实。从身体伸出的那些类似大蜘蛛的长脚,牢牢地抓住游人的彩色吊座。它喜欢趴在一个翠如画的小湖边照镜子,安静地等待着下一批游人的就座。
游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但是野孩子的保姆——工作人员非常挑剔!游人的年龄和身高不达标、恐高、患病、怀孕,工作人员抬手一扬:不准!抑或嘟着嘴,摇摇头,禁止!每一个野孩子的面前,都树立着一块大大的警示牌,告诫游人一定要遵守所有的要求!人赐予野孩子安全,对它们一丝不苟、全面严格、爱护有加,野孩子同样以此回报于人。危险的野孩子和事故背后,其实站着一群玩忽职守的危险母亲与保姆,或者一群不遵守规定的危险游人!
人天生是不会飞的,一旦不符合野孩子的要求,极容易出现生命危险,我们始终要为生命负责。不是简单的抉择,放弃并不意味着恐惧,坚持也并不一定勇敢。游人都纷纷做出了最适合自己的抉择,一部分人成为了观众,一部分人走上了舞台——娱乐的舞台,极限的舞台,生死的舞台!
游戏准备就绪,野孩子的一只只长脚开始抓起游人的吊座,沿着蓝柱的躯体,一层又一层地旋转上升。转陀螺似的,一圈圈美丽的弧线画出一串串似有若无的风铃,舞动高空,也荡漾湖底。一时湖里湖外,浑然一体。复杂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宛若喷射出的滔天巨浪,源源滚滚地向四周冲撞开去,横扫古典的飞檐翘角、树冠尖顶、山头城堡,然后吞噬层云叠楼,锐不可挡地奔向远方,直到弥天盖地!不知是人在蓝天潜水,还是湖底飞动着人。
庄子把飞梦寄托在《逍遥游》里,既渴望化身为鲲,潜入冥冥深海修道,又渴望化身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飞仙。原来,神思一次飞行就是一次学道修仙:一抬头,游人蹿上了湖外那汹涌澎湃的蓝天;一低头,游人潜入了湖底那鳞光闪闪的蓝天,我也回到那落满蓝天白云的水乡。
五岁以前,家住在一个池塘星罗棋布的水乡。在池塘这一部部摄影与播放同时进行的真实纪录片里,以日月星辰和乡村画卷为背景,按照不同的季节断断续续地上演着蜻蜓点水、蝴蝶蹁跹、苍蝇成群、鸟儿嬉戏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飞行动物的劲歌热舞,令我和小伙伴们羡慕不已。孩子们对飞翔的渴望是纯粹的,没有大人的可怕竞争,没有社会的污染,与战争无关,与霸权无关,与利益无关,只有单纯的向往。向往鸟儿那出神入化的花式飞行,低飞高飞,翻飞侧飞,直飞绕圈,想怎么飞就怎么飞,飞入梦幻的艺术,飞进生命的力量,生成一部飞行百科全书!
正如古人欣赏了这部飞行百科全书就情不自禁地受孕,我和小伙伴们也怀上了一个飞翔梦。刚好我家和邻居们共用的老楼房三面环水,我们常常趴在楼顶边缘的护栏,幻想着以奇形万状的姿势展翅高飞,做一个真正的羽人。突然有一天,三妹意外地从楼顶摔到了池塘和楼房的狭小草坪间,等我们惊慌失色地跑下草坪去,血已从绿草溅射到了池塘,鸟儿悲伤地从池塘里游过来,奶奶也急匆匆地抱起三妹送去医院,才捡回了一条命。人天生是不能飞的,三妹不小心闯入了生命的禁区,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目睹残酷的死亡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并差点摄走她的魂魄,却没办法扇动着双翅把落巢的幼鸟从空中毫发无损地叼回巢去。
当飞翔梦变成受精卵的那一刻起,古人就发出了挑战极限的宣言,就踏入了生命的禁区。那是一个艰难漫长的孕育过程,受精卵奄奄一息,远古人只能把飞行梦寄托在口口相传的神话奇谈里,给予了受精卵最异想天开的养料。但默默无闻的先驱从不放弃拼搏,一边应对着弱肉强食的世界,一边在危机四伏中坚持着理想,经过无数的实验制作,顽强地点亮了受精卵的活力。胚胎发育了,变成竹蜻蜓,变成了木鸢,变成纸鸢,变成千年之后的我们的童年玩具,也变成动画片里那些上天入地的神话传说。当孔明灯在节日的池塘闪闪飞起,我们欢呼雀跃着,不知是孔明灯倒映在星空,还是孔明灯飞进了池塘!
多想飞遍水乡,多想飞遍全世界,孩童天真无邪的梦在二十多年以后与大摆锤相遇,是一场似曾相识的巧合,还是一段志同道合的缘分?
大摆锤,一个浮在湖边荡秋千的野孩子,应用单摆运动的原理,循环反复地飞动旋转,如鲜艳流彩的超级大钟摆,只是刺耳的尖叫取代了钟摆的滴答声。如能化恐惧为享受,如能平平安安,将是一种浪漫奇妙的飞行艺术!小湖一闪一闪地摄影,大摆锤的幅度越来越大,一荡,甩向了法国的四大洲喷泉,狮身人面像滑过脚下,埃及金字塔抬头仰望,复活岛巨人石像变身小蚂蚁。当旋转回到最低点,又猛得荡向另一边,飞越了粼粼波光的悉尼歌剧院,德国的天鹅堡在山头冲你招手,周围的绿荫里也零零星星地起舞着其他著名的建筑和微型雕刻。宛如变身中西合璧的飞天,尽情地曼舞,尽情地张开怀抱,尽情地拥抱历史,尽情地拥抱世界!
而头顶滚动的蓝天,有骄阳闪耀,有白云纷飞,像极了小时候在茉莉花地荡秋千的美景。我家搬到辽阔的茉莉花地以后,那些散落在茉莉花地的荔枝树、龙眼树、芒果树,便架起了一副副大小不一的秋千。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沉浸在这种非常古老原始的飞行游戏,坐着荡,站着荡,侧身荡,躺着荡,五花八门。
古人则早已熟练地掌握了荡秋千的技巧。他们用别具心裁的想象力抚养着飞行梦的胚胎,把争奇斗艳的技艺注入胚胎,使荡秋千的方式多种多样。长年累月下来,荡出了一条源远流长的文化河流,流进千家万户,洒向古墨诗词,涌进体育运动,汇成民俗文化,流到了我和小伙伴们的面前。
荡呀荡呀,茉莉花开了,果树也花香飘溢,蝴蝶飞花,蜜蜂采蜜,我们是一群摘花采花的大盗。荡呀荡呀,茉莉花谢了,果树却硕果累累,我们是一群偷吃水果的贼。荡呀荡呀,茉莉枝叶稀疏,落叶飞舞,鸟儿遁迹了,我们终于可以伪装成一群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啦!不过,跌落摔倒是常有之事,大伙会互相安慰,小一点的孩子会疼哭,大一点的孩子忍痛起身拍拍灰尘,继续荡呀荡呀,嘻嘻哈哈的笑声不久又荡向茉莉花地的上空。
可人永远是一副禁不起高空坠落的血肉之躯,越高越危险,迫切地需要一把保护伞!
跳伞塔,跳伞与热气球改造的飞行游戏,一个喜欢跳伞和乘坐热气球的野孩子,全身绘满了姹紫嫣红,怀抱几个由热气球式的吊篮和圆圆的降落伞盖组成的吊座,胖嘟嘟的,萌萌的,天真可爱极了。当野孩子做着热气球的飞行梦时,吊座开始垂直地慢拉上升,平平稳稳的,如乘坐热气球缓缓地升空,满目苍翠之林,五颜六色的城堡掉进湖光水色,雕刻成童话梦境。到达顶点后,野孩子又做起跳伞的飞行梦,吊座忽然垂直地快拉下降,如从高空跳伞般急速地俯冲,心跳瞬间加速,“啊——”,尖叫了几声,眨了几眼,山寨跳伞平安着陆。
前人播种,今朝才能开花结果,真正的降落伞和热气球是无数古人冒着生命危险流传给我们的珍宝。他们也许籍籍无名,也许是苦难的奴隶,也许是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却渴望孕育出飞得更高更远的胎儿。为了给胎儿提供营养佳肴,他们挣脱落后的思想,抛弃封建的观念,神游天外,奇思妙想,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嗜血好肉的胎儿越来越强壮良好,慢慢地长出了一个圆圆的翅膀。
高空开起了两朵圆圆的花!一朵是首次成功载人飞行的热气球之花,如孔明灯照亮了飞天之梦。另一朵是为高空的逃生技能奠基的降落伞之花,从云天完美地盛放到大地,也高高地飘过我们茉莉花地。朵朵如伞状的白云,如纷飞的蒲公英,那么那么美的天空飞花,令我和小伙伴们、鸡鸭猫狗们都欣喜若狂。我们羡慕它们那伞状的翅膀,赞美它们拯救过无数的生命和财富,也羡慕伞下的飞人,自如轻盈,能与白云群舞,还能从高空欣赏仙境般的茉莉花地。我们远远地望着它们,兴奋地跑着,跳着,恣意地向它们挥手,大声地打招呼,小狗也“汪汪汪”地欢迎它们,最终它们飘过了茉莉花地,飘向了远方。
只有飞鸟才不会去羡慕降落伞,它们永远为自己的双翼自豪。人造双翼把飞机送上了蓝天,但昂贵的私人飞机还没有得到普及,花式的飞行游戏成为了替代品!
翼天正是一种迎合大众的飞行游戏,一个插上了雄鹰的翅膀又渴望如鹰飞翔的野孩子。它那两片宽大夺目的彩翼,也是墨子的飞行理想。墨子曾花了三年来模仿飞鸟,制造了蜚一日而败的木鸢。我相信,木鸢同样具有一双栩栩如生的彩翼。当野孩子把手中的彩翼,当作墨子制作的彩翼,开始从地面斜绕着中间的圆柱,一环又一环地飞舞上升,墨子的理想也跟着旋转摇摆。当野孩子划水似的划动彩翼,如老鹰“噗噗噗”得拍动双翅;当野孩子一动不动地稳住彩翼,如老鹰静静地展翅滑翔;当野孩子喜笑颜开地扇动彩翼,一环又一环地下降,如老鹰从高空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而下一批游人早已翘首以待,渴望变身鸟人。
我们小时候从未玩过高科技的飞行游戏,却忘不了飞机的双翼,忘不了在茉莉花地追飞机的日子。总有一眼尖的小伙伴忽然兴高采烈地大叫飞机来了,我们就不约而同地丢下手头之事,去追赶碧空中那架拖着长长的白尾巴的飞机。不记得追过多少次飞机了,只记得这句童谣伴着我们成长:“飞机飞机,你等一等,带我们去北京天安门!”
我们飞奔过一个又一个田垄,惊吓过蛇虫鸟唱,踩过狗屎牛粪,也栽过跟头。有时追得好远好远,是茉莉花地边缘的小江阻止了我们的追逐步伐。我们只能望着飞机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茫茫天际,不由地钦慕起武侠片里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还有奇幻影视里那些飞来自如的高人。不能搭乘飞机,我们就一起折纸飞机,或者剪纸飞机。
可第一架现代飞机的诞生并非折纸飞机那么容易,现实也不是影视,人只是一副血肉之躯,是不完美的,是存在缺陷的。漫漫长路,胎儿的发育困难重重,先驱们耗尽所有的聪明才智和骨血来喂养胎儿,甚至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胎儿。历史选择了持之以恒的莱特兄弟,他们舍身忘死地保胎安胎。胎儿那个圆形的翅膀渐渐地分开,一点点地分化,变成了两双巨大健硕的翅膀,一个四肢健全的胎儿才发育完成。当胎儿即将落盘,莱特兄弟化身接生婆,相互协助,默契与共。胎儿一分一厘地破洞而出,伸出小小的头,再伸出那两双巨大又美丽的翅膀。最终整个身体跳了出来,宛如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鸟,发出“轰轰轰”的啼哭,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