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野风(小说)
一
秋天说来就来,天气并没有凉爽起来,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依旧是酷热难当。稻子早收割完了,田野里是一茬一茬的谷桩。太阳火辣辣地烤得人心慌慌。这可是晒谷的好天气。又一个丰收年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富足的微笑,整天乐呵呵的开着荤玩笑,满心的舒畅,抵消了炽热的淫威。
女人这两天老是心事重重的。谷子早收仓了,谷草也上了树。田地里基本没有了什么活路,除了打猪草割牛草,就只剩下灶屋里的事了。男人大春前说的那件事就又硬硬的梗在了心里头,弄得她一个人时老是走神,割草时,几次镰子都差点划破了手拇指。
四近八邻相比,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宽敞的四合院,屋子粉刷得亮亮堂堂的。屋里,储粮装了满满一仓。而且,邻居家有的电器家里都有了,别人没有的彩电、冰箱家里也早置下了,每每谈起,人家都竖起大拇指说两口子会营办,年纪轻轻的就挣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前一阵子,两口子还合计等秋闲了,进城去买一台大一些的彩电。男人是个木匠,手艺精,人缘好,这两年在街上开了个家具厂,雇了几个人帮忙。生意很好,挣了不少钱。
“妈妈……呜呜……”小女儿雯雯的哭喊将女人从沉思中惊醒。她两步迈出屋去,看见大女儿妞妞正和妹妹争一个纸盒,姐妹俩各不相让。妹妹争不赢姐姐,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
女人飞快地走拢,不由分说,扳过大女儿的屁股就是两巴掌,妞妞放了手,咧开嘴大哭起来。一时院里哭声震天。
“哭!哭,你两个不还债的,一天光晓得哭闹,一会儿也不让人安生。再哭,看我不把你们的嘴撕烂!”
两个女儿屏了声,惊惧的看着妈妈,她们不明白一向温柔的妈妈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再哭,眼泪却还是断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女人心里一软,一把将两个女儿揽进怀里,心中不由一阵的酸楚。
“唉,要是有一个是男娃,那多好啊!”
没有儿子,是两口子的一块心病。男人是独子,三代单传。婆婆在四十几岁才开怀生下了他。前两年,公公婆婆相继下世了。婆婆咽气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媳妇的手,断断续续的说:“好媳妇……一定要……生个娃,不能……让老孙家在这一辈……断了后……”直到女人含着泪点了头,婆婆才放心地咽了气。
可女人的肚子就是不争气,一连三次怀胎,三个都是女娃。第三个孩子生下来连面都没有见,就被男人送给了城里一家不孕的夫妇。为这,女人还暗地里掉过几次眼泪呢。
去年春上,女人又怀上了,五个多月去医院,托熟人一检查,又是个女娃,就流了产。为此,男人几夜睡不着觉。
男人从没怪过她,可她知道男人的心思。是啊!男人都三十五六了,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再要怀不上,往后就更难了。那天晚上,男人吞吞吐吐的说出了他的想法后,女人伤心的哭了,任丈夫怎么劝她都止不住眼泪。
过后,冷静下来,她想过男人的话。万一真的再怀上个女娃怎么办呢?可要她做对不起男人的事,她又不情愿。两口子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连红脸话都没有说过几回,和和美美的。偏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男人爱她,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什么,可她心里清楚,丈夫的心里一定很郁闷。
唉!想到这里,女人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山坡,背着夕阳,山梁沉在一片寂静的阴影里。天快黑了,男人也该回家了。她赶忙去牛圈给牛喂水加草,接着,就燃起了炊烟。
“回来了!”女人听见外面自来水哗哗响,晓得是男人回来了,正在冲凉。
“回来了,这狗日的天,都啥时候了,还这么热,牛草都上了?”男人的半个头探进了灶房。
“早上了……”
女人站起身看锅里,馒头蒸熟了,冒着腾腾的热气。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两个女儿在隔壁玩耍回家,见了父亲,雀跃着扑过来,一边一个,拽着父亲,搜腰包。
“不要掏,不要掏……”男人放下两个女儿,掏出包里的糖果,分给了姐妹俩,姐妹俩欢天喜地的蹦开了。
天说黑就黑,蛙鸣声密密麻麻的响起来,偶尔的,远远的传来几声狗叫,显得那么的空阔和寂静。
男人拿了把蒲扇,趿着拖鞋,搬了把躺椅,到院里乘凉。
满天的星星漏下来,不停的眨着眼,一阵凉风从谷底掠了上来,吹拂在身上,十分的凉爽。
男人点燃了一根烟,猛地吸了一口,徐徐的吐出烟来,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惬意的摊开了四肢,一边心里算计着地里的农活。忽地觉得颈项里一阵刺痛,一巴掌下去,手上满是乌黑的血。
“妈的,都立秋了,蚊子还这么凶。”男人小声嘟哝,狠狠的向四周扇了几扇。
女人拉亮了侧屋的灯,一边细声慢气的喊正在追逐着的两个女儿吃饭。男人也起来走向了屋里。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两个女儿还沉在刚才的兴奋中,你一言我一语的闹得很欢。大人都没有吭声。女人抬起眼来,一碰上男人的沉默的目光,就慌乱的躲开了。男人没有觉察,大概是饿了,只顾啃馒头,就着泡菜,一边把稀粥喝得山响。
夜,渐渐深了,两个女儿闹了一会儿,相继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男人轻轻抱起女儿,放到厢房的蚊帐里,又坐回正屋,看电视。
女人收拾完灶房,见男人一个人在电视前吸烟。悄悄笑了一下,出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远处传来蛐蛐和青蛙的吟唱。银色的月光泻下来,安静极了,凉爽极了。
女人轻轻脱下衣衫,银色的月光马上披上了她的胴体。女人长得俊俏,十里八乡都很有名,已经三十几的人了,由于没干过重活,身段还保持得象二十一二的大姑娘。乳峰是那样的挺拔,丝毫不像奶过两个孩子的母亲。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赘肉,走在路上,身上常常粘满男人眼馋的目光。
月光轻轻悄悄的泻在女人身上。
女人慢慢地洗着身子,轻轻的舀水浇在身上。忍不住就伤感起来。她托着双乳,饱满的乳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女人手一松,乳头上的水就颤颤地滚落。一阵哀愁裹住了她,女人心里有些不平了,这么好的奶咋就奶不出个男娃呢!
女人想起了与男人的初恋,想起了新婚之夜男人毛手毛脚的情形,慌里慌张的,脸憋得通红,却怎么也找不到妙处,还是他用手引导着男人。她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停止了折腾,气喘如牛……
真是个孩子呢!女人脸上漾起母亲的温柔。
可现在,他竟……女人想到这里,幽怨地望了正屋一眼。
女人洗净了身子,清清爽爽的起来,抖落了一地的月韵,她披上裙裾,趿着鞋,向正屋走去。
男人仍陷在沙发里吸烟,电视里正播放着摇滚乐,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声嘶力竭的吼着,一边起劲的撅着屁股。女人觉得有些刺眼,不禁皱皱眉。
“睡吧!”
女人依在门首,曼声叫着男人。
男人没吭声,一下扔掉烟蒂,起身关了电视,看了女人一眼,跨出门去。
女人熄了灯,带上门。两口子一前一后进了卧室。
闩上门,女人轻轻松松的拉开拉链,睡裙散落在地上。
女人沉静的,一身洁白的站在男人面前。
男人呆住了,仔细的打量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如脂的肌肤,高耸的双乳,平滑的腹部,洁白的大腿……这是他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啊!十多年来,他就一直在这片迷人的土地上不倦的耕耘、播种,乐此不疲……
男人猛扑过来,紧紧抱起女人,扔在床上,双手紧紧抓住了双乳。男人是疯了,手上用力很猛,抓得女人生痛。女人咬紧了牙,没呻吟出声。男人伏下来,用嘴,用牙齿,用舌头吮吸着女人,一阵阵快感迅速地漫过女人全身,女人觉得自己已是湿漉漉的了,全身涌起无限的渴望,渴望着男人来填满自己,她抱紧了男人,不觉的叫出了声。慢慢地,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女人猛地觉得男人锐利而坚决的进入,她的手指不觉掐进了男人的肉里,欢悦而惬意的任凭男人在她上面兴风作浪。
倏的,女人觉得自己快不存在了。
“我的男人啊!……”
女人幸福而绵长的叫了一声,无边的快感迅速地将她完全淹没……
蛙鸣声此起彼伏,和着蛐蛐的啁啾。热气已退,凉爽极了,安静极了。
从激烈的运动中停止下来,两口子都没有开腔。
很久很久了,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春里说的事,你说咋块做?”
最终,男人还是首先打破了沉默。
“……”女人侧了侧身。
“唉!……”男人又是一声长叹。
“……”
“……怎么就光生女娃呢,这四近周围,家家都有儿子的,我不信我命里就没有带把的……再说,咱就算不怕别个说闲话,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庄户人家的,怎么说也要有个男劳力。将来耕田耙地,养老送终的,女娃家总是不行的。话又说回来,没个儿子,我们老了连门闩子都是人家的……”
“那你就甘心情愿地把婆娘给人家整……”女人呜呜地哭了。
“唉!……”男人坐起身。
“哪有你这号男人,把自个婆娘放出去偷汉子,甘心别个给你戴绿帽子……”
女人的眼泪婆娑娑下,“再说,女娃有什么不好!将来长大了,相一个可靠的后生,招上门来,还不当儿子样。”
“你!……”男人噎住了,摸出一根烟“扑”的点燃,坐在床沿生闷气。
女人拭拭泪,看男人的烟火在暗夜里明明灭灭的闪。
许久了,男人象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女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睡吧!”
“你同意了么?”男人执拗的追问。
女人晓得男人的牛脾气,知道拗不过,违心地应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转。
“委屈你了……”男人紧紧地拥住了女人。
声音里满是歉疚。
“睡吧,不早了!……”女人的鼻子象撒了一把胡椒,只想掉泪。她不想让丈夫看见,背着男人睡下了。
鸡叫二遍了,男人已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女人的眼泪浸湿了枕头,淌满了门前的水库。
二
鸡叫过三遍,女人就拭干眼泪,轻轻起了床。
月亮还没有落。女人站在院坝里发愣,银色的月光泻下来,朦胧而晦暗,对面的山黑黝黝的。四下里寂静极了,风吹进院子里,悄悄的,凉爽得很。
愣了一会,女人用手拢了拢头发,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儿,房上冒起了炊烟。
天亮时,女人已煮好早饭,喂了猪,穿好了两个女儿。女人摇醒了丈夫。
一家人吃过早饭,女人收拾停当了,对男人说:“我到娃她外婆家去一趟,家里忙过了,也好久没回家去看看了。”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没吱声。
“我带上雯雯,妞妞都六岁了,就留在家里吧。今天的猪食我都煮好了,到时间你把猪喂了。”
男人默默地看女人收拾东西,妞妞在一边拽着妈妈的衣角不放,被男人支到邻家玩去了。
看着女人背起雯雯要走出家门,男人叫住了女人,从衣兜里掏出两百元钱。
“给娃外婆外爷称点糖果饼干什么的,忙时过了,那边兴打麻将,不能太拘谨,打打小麻将散散心……”
女人接过来,嘴唇动了动,想说句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男人站在院门口,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那边,才收回目光。摸出一根烟默默抽完了,就扛起锄头,给谷板田开引水渠去了。
黄昏里,男人正蹲在院里铡猪草,妞妞在旁边用蒲扇驱赶着蚊子。这几天,蚊子要短命了。叮人更厉害。
听得院门一阵响。
接着是女人欢悦的声音:“雯雯,快叫爸爸,快,给姐姐拿糖去!”
雯雯随着声音飞进院里来,一边大声叫着爸爸,一边双手扬着糖,朝姐姐奔去。
妞妞早扔了扇子,扑进妈妈怀里,一脸的委屈。接过妹妹手里的糖果,忽尔就高兴了。姐妹俩几天不见,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儿。两个扎在一起,咯咯笑着,口里嚼着糖,兀自含混不清地嚷着。
男人抖抖手上沾的猪草,站起身来。
女人依着门首,懒洋洋的,像是走累了,柔柔的看着男人,脸上漾着释然的笑。
男人有点手足无措,忙叫大女儿:“妞妞,快去给妈妈打水洗脸。”
“我自己去。”女人走过来,笑着瞟了男人一眼,噙着柔情蜜意,飞快的进了里屋,两个女儿也跟着飞了进去。男人愣了愣,又坐下剁猪草。
毕竟的,立了秋,夜里就很凉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电视,两个女儿闹了一会儿,先后睡熟了。
“她外爷,外婆好么?”男人“扑”的吹掉烟灰,问。
“好咧!娘还怪怎么不带上妞妞,耍两天,还有你。”女人笑着说。
“哪走得成呢,家里有猪有牛的。”男人小声嘀咕。
“就是嘛,……外爷外婆的身体比去年还要硬实,妞妞舅舅也回来了,家里土地本来就少,没有什么要他们操心的。”
“那就好……。”
电视里一则消息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说某地稻田里有种蜘蛛织成七彩的网,似八卦图,又像某种文字,还配有画面。男人心里说,屁大个事也上电视,咱们田里这种蜘蛛子多着呢!
猛地里胳膊上一阵疼痛,回过身来,女人正收回掐他的手。
“死人,人家给你说正事呢!”女人嗔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