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梦】河滩,梦里的乡愁(散文)
梦里萦绕着一条清清小河,它流过故乡的大地,流过岁月的波波折折,流过我心上无数个相思的惆怅,最后在我的眉间心海深深搁浅,凝成三十年抹不去的一缕乡愁。
光阴的利剑刺破时空,斩断了年少的稚嫩,将成长的阵痛与淋漓的怅惘,一滴滴挥洒成血色的离殇,朦胧的乡愁便自此在心底蔓延伸展,如一张巨大的张开的网,网住了岁月深处的点点滴滴、日日月月。记忆里的河滩,便如一棵葱茏繁茂的大树,鲜活地生长在岁月流转间,并常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阵柔风细雨轻声唤醒,继而吟唱出叮咚不绝的歌谣。
小时候对“牤牛河”三个字感到很好奇,觉得“牤牛”应该是一种很强壮的动物,和“河”连在一起,着实不可思议,但祖祖辈辈的家乡人都这么叫,且也说不出名字的由来,也就只好依着祖先的习惯这么叫了。牤牛河的发源地据说有好多种版本,但我从小听到最多的,就是发源于上游的黑龙洞,这个“黑龙洞”却也让幼小的我感到了一丝神秘,你想,黑龙住着的洞里流出来的河水,那多少也沾着点灵气啊!于是,这蜿蜒流过家乡土地的“牤牛河”,在儿时的心目中,就成了神圣且神秘的象征,它如牤牛一样粗犷凶猛,又有着黑龙般的飘逸灵秀,更如平静的乡村时光,有着波光粼粼的水色潋滟。
牤牛河一路东去,在村子的所过之处,有着宽阔的河床,河水像一条青色的飘带,泛着银色的浪花奔流不息,河的这面是杂草、田地和羊肠小道,对岸则是宽阔的鹅卵石河滩。牤牛河在我们的村子与邻村之间被一条大坝拦截,而后从一座小桥下的大坝豁口处泄流而过,形成了如“江南小桥流水”般美丽的意境。但我最钟情的景色不是这些。那流过村庄土地的河流,像母亲温柔的手掌,轻抚着自己调皮倔强的孩子,唱着摇篮曲流向远方。我们无法让河流停止,亦如无法使时光静止一样,但那鹅卵石密布的河滩上星星点点的小水洼,凝滞在记忆的显示屏上,恰如凝滞的旧时光,陈旧,却依然活色生香。
父亲喜欢从早市上买来那些新鲜的河虾炸了或炒了吃,往往在这个时候,我会想到家乡牤牛河边小水洼里那些游动的河虾们。城里卖的河虾怎能跟儿时河里捞的虾比鲜呢?那些虾犹如令我们垂涎的年少时光,鲜活蹦跳在心头,搅起了层层涟漪,搅得味蕾也起了波澜。
忽然,耳边就仿佛听到了小伙伴们的叫喊声:“快来,快来,小水坑儿里有好多鱼和虾!”于是,旧时光里,我们忙不迭地从河边跑向了小水坑,拿着从家里带来的漏勺,很过瘾地如同捞家中水盆里的绿豆芽一样,将那些在水中窜上蹿下、左右游走的河虾轻易地捞起,连同一些泛着粼光的小鱼,以及些许不知名的水中生物,一起倒入洗衣盆里。
河滩上的小水洼很多,密集的地方,就像是布下了七星阵。我们在水洼之间悠来转去,端着盆,拿着漏勺,随意那么一捞,便不会空勺。那些水洼通常不很大,也比较浅,水游生物却很丰富,一群群游来游去的黑影,一般是小草鱼或小鲫片儿,浅青色窜着游走的是小河虾,趴在水底如幽灵一样的黑褐色花斑鱼我们叫它“卧鱼”,这种鱼一般以污泥为食,没人吃它,但我们喜欢逗它玩,拿一根棍儿靠近它,它就会在水底的污泥上窜来窜去,搅起一片浑水。
每一个小水洼里,都没有水至清则无鱼的景象,那时的鱼虾,如同大地上自生自灭的野草一样常见,河滩上常有水的地方,都是小鱼小虾们的常驻领事馆。我们喜欢流连在那里,不只是小孩子贪玩的天性使然,还有着贪吃的缘故,因为我们捞来的小鱼小虾,回家后就会犒赏了我们的胃。那些活蹦乱跳的河虾一下热油锅,立刻变成了红色,翻炒片刻,愈加鲜香红艳,香气诱人,而那些捎带着捞上来的小鱼,一般回家之前就被我们开肠破肚洗剥干净,回家后便与河虾一起爆炒了。
所以每当父亲买回河虾时,那一刻对儿时的记忆是最为眷恋的,想必父亲也有着同样的感慨吧?所以才那么喜欢买河虾,虽然它们并不是特别新鲜,虽然旧时的河虾再也端不上今日的餐桌。
那天一个朋友说,小时候家穷,又住在市里,因此没吃过鱼,现在反而很爱吃鱼。而我正好相反,小时候守在河边,蹚在水里,吃鱼吃得多,长大后反倒对鱼不感兴趣。村边那条大坝围起了一个小型水库,村里的人从那里抽水灌溉农田,抽上来的水中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鱼,有的甚至已残损,只要拉一个网在水渠边截住,它们最终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美味。而那些漏网的鱼们,暂且逍遥在水渠里,但最后也逃不过停灌后被人们捡拾回家的命运。
鱼和虾本就是河水的主人,因了自然环境的优越而广为繁殖,也因我们与河临近而丰盈了我们的唇齿。牤牛河属季节性河流,每当春夏之交的干旱时期,河里的水就会面临干涸,这时便是捕鱼捞虾的好时节。河里以鲫鱼和草鱼为多,因河水并不很深,所以鱼也偏小,我们将那些不太大的鲫鱼叫做“鲫片子鱼”,更小的鲫鱼叫做“小鲫片儿”,而那些小草鱼就被形象地叫成“面条儿鱼”了。鱼是水的精灵,水将干涸,鱼便仿佛挣扎于死亡线上,一群群尤显密密匝匝地挤在逐渐变浅的河水里,若再被前来捉鱼的大人小孩下水那么一蹚,浑浊的河水如同一张密不透气的网,憋得水中的鱼纷纷探出脑袋吐起了泡泡,这样一来,正好给了我们下手的机会,且因鱼已被熏得呆傻而更增加了命中率,甚至有时用手一捉就能捉住,而用漏勺捞鱼也始终是我们的拿手绝技。
逮来的鱼我们有多种吃法,因很少逮到大鱼,所以也不用担心没有装鱼的盘子,那些半大不大的鱼会被腌制后做成清蒸鱼,小一些的直接一锅炖了吃,更小的那些还可拌面油炸或爆炒了吃。另外还有一种吃法竟然跟如今的锅贴一样,将鱼贴置于煤火灶眼的周围,靠火的辐射热力将鱼慢慢烤熟,这样翻烤出的鱼既有着烤鱼的鲜香,又带来了独特的感受,于那时相对贫困的生活而言,已然是人间美味了。
若非生活在河边,单就那时物资匮乏的现实来看,能吃上鱼的可能性的确不大,也难怪朋友说小时候没吃过鱼。而我对大鱼没感觉、没兴趣却也是事实,所以生活中做鱼吃的时候也并不多,但唯一能勾起我兴趣的,是早市里那些半拃长的小鲫鱼,它们使我想起了儿时捕捉的那些大小相仿的鱼。每每看到这样的鱼,就有一种想买的冲动,想炖了熬汤喝,想做成一锅酥鱼,想从它们身上找到流逝的年少时光……
很多年没去过家乡的河滩了,只记得二十年前回老家时还专门去看望过那条河,那个冬季河水很清寂,河面已不再像儿时那么宽阔,当时也不知道河对岸大大小小的水洼还在不在。但二十年后的今天,我确定它们只能鲜活在我的梦里了,即使水洼还在,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也还在吗?时光里,有多少得到就有多少失去,如同我们拥有了今天,却失去了曾经,拥有了富裕的经济发展,却丢失了纯净的空气和水一样。
儿时,牤牛河是我们的伙伴,我们生长在河边,吃着河里的鱼虾长大,数着河对岸的小水洼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河滩上我们追逐嬉戏过,水洼边,我们捕鱼捞虾不亦乐乎,常常借口去洗衣,回来却端了一脸盆的鱼和虾,常常蒙骗母亲说去写作业,却偷偷溜到河里去“狗刨”……夕阳下,晨雾里,那些旧日的时光到底已走了多远?是否早已远得触摸不到了?若有一天再度相遇,我不知它的模样是否还有着记忆中的影子。
那日,听母亲说,后街的老房子塌了半拉。老房子的记忆是与河连在一起的,老房子在时光里塌了,河流会不会在时光里丢失呢?但我想,它不会在我的梦里丢失的,我梦里的牤牛河依然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