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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渔舟】妈还是旧的好(小说)


作者:舒乐夫子 布衣,16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80发表时间:2019-06-16 20:42:21
摘要:1974年,地头上,学习《小靳庄十件新事》,引出主题。接着回忆道:1960年,愣娃难忘的一件事。那天,家里无米无面了,午饭时,又不见妈露面。愣娃大做熟了菜汤,媳妇背着十几斤面来了,细问,从娘家借来的。由此,展开了一段对话。后来,又去借了第二次第三次。结果都是假的,其实是愣娃妈卖血换来的。细腻描述了第三次献血,为救副书记之妻大出血,活活把愣娃妈抽死了。过了一年,在父母动员下,又续弦。愣娃妈总感到妈死的蹊跷,虽和新妈和平共处,但不叫“新妈”,总说“妈还是旧的好”

1974年初秋的一天,阳光绚烂,沉甸甸的保安红糜穗头笑弯了腰,像辽阔平原上匹匹骏马的绺绺鬣鬃,在微风里摇曳着。漫山遍野一片碧绿,清新宜人的空气里散发出多味花香。金色的麦浪已经变为长龙似的一列列麦码子,向人们宣示着丰收的喜悦。
   “缓干粮了!”记工员小白锄完了一垄糜子,站在地头上,一面下达“指令”,一面放下手中的锄头,三下五除二,吃掉了自己的荞面饼。
   接着,小伙子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巴,小心翼翼从干粮袋的夹层里掏出大前天的《甘肃日报》,但见头版头条完整转载了《人民日报》上一天头版头条专题报道。题目为《小靳庄十件新事》。
   根据大队理论学习小组昨晚广播安排,小白用“半普半土话”读起这篇介绍新生事物的重头文章。
   读毕,该交流学习体会了,像麻雀窝捣了一扁担,姑娘媳妇婶婶们七嘴八舌,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高大娘嘴快,抢先说:“人家这社员舒坦着,办夜校,唱样板戏,组织宣传队,还写诗,打篮球,消闲死了。”
   郭家媳妇给丈夫刺绣袜底,一边飞针走线,一边说:“那才不消闲呢,换作曹,都忙昏头了,早都不知道太阳从东边出还是西边出了。”
   王家婶婶夸赞郭家媳妇说:“你行,当时还没娃娃拖累,单枪匹马的。像我们托儿带女的,啥都干不成。”稍停,她又戏谑道,“不过,你是曹庄里一朵花,掌柜的噙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怕摔了。像这样,成天东街荡西街逛的,还不吓死你家那小气货。”
   韩小红把一方头巾铺在地上,坐在上面。怀里的五色毛线变戏法似的穿来穿去,一只手套眼看就要织成了。她嘻嘻哈哈眉飞色舞道:“吓死就吓死了呗,皇上不急太监急,你看王家妈这闲心操的。咱还是说正事。我看办夜校真是好,扫盲识字后,睁眼瞎就可以拿起书报哇啦哇啦念书读报了。”
   “办夜校是好。结婚不要彩礼,婚事新办才美死了。”白二婶纳着鞋底,抬起头来,兴高采烈道。
   “嘿嘿,你家老头子厉害,头窝就砸出了一个干蛋蛋。还嫌不过瘾,第二窝一家伙下去,砸出了两个干蛋蛋,你当然说美。站着说话不腰疼。果真那样,我们纯女户那可吃大亏了。”高大娘提高嗓门,大声叨叨。
   白二婶挪了挪肥臀,也嚷嚷着调笑:“呵呵,好像你们家他叔那孽根就是个摆设,从来没砸过。那几个娃娃哪儿来的?”
   “别胡扯!今天,我们学习新生事物,赞扬新生事物。怎么越说越没调儿了。”小白忍着笑,虎着脸,一本正经道。
   “白记工员,傻子都知道新的比旧的好!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还讨论个啥?”郭小红对着小白,也高声大嗓起来。
    小白眉毛向上吊了几吊,喊了一声:“干活!”
    一个个站起身来,拿了锄头,认了趟儿,开始锄草壅土了。
    最后起身的是愣娃,他坐在一块土坷垃上,一边起身一边拍打着屁股上的土,冷不丁撂了一句:“啥都新的好,可妈还是旧的好。”
    愣娃的话像消音器。霎时间,场地上鸦雀无声。社员们你瞟瞟我,我瞧瞧你,多少有些不对气氛。
    愣娃瞅准地垄,一锄头刨下去,重重的,又刨回来……
    其实,愣娃说这话,既有他的由头,又不是第一次。
    小时候,留在愣娃心灵深处的记忆,除了饥饿还是饥饿。有时候饿的天旋地转,万物昏暗。
    1960年盛夏的一天,实在是愣娃没齿难忘的一天。家里既无米又无面了。奇怪的是,到了饭点,还不见妈露面。
    愣娃大是个急性子,眼瞅着老人孩子都急等着饭吃,做饭的人却不见来。他院子东院子西地张望着。
    今早出门时,不是说中午的饭她来想办法嘛。办法呢?人呢?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不见踪影。愣娃大一下子火了,日先人倒祖宗地骂了起来。骂的唾沫飞溅,骂的鸡飞狗跳。
    骂归骂,人是铁饭是钢,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既然做饭的人不露面,赶着鸭子上架,自己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女儿花花大愣娃两岁,六岁了,会剜野菜了。地上的半篮子黄黄和苦苦菜就是今天上午花花剜来的。但是,不能只吃野菜呀!米呢?白米黄米没一颗。面呢?愣娃大突然眼睛一亮:面口袋。
    面口袋还没抖呢。愣娃大连忙找来面口袋,把它放置于案板上,小心翼翼翻过来,一寸一寸抖,抖了大约一刻钟,抖出了约摸三把黄澄澄的玉米面。
    愣娃大写满沮丧的脸上憔悴中添了一点喜色,透着焦灼的眼睛浑浊中多了一丝亮光。
    这会儿,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起豁齿的木勺从水缸里舀起一勺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尾音跟瘦骨嶙峋的公鸡打鸣般难受。
    又舀了几勺,咕咚,咕咚……倒进尺六大的铁锅里。
    接下来,弯下身去,一抓,柴火篮子空空如也。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大墙外的草垛前,扯了一把下来,啊呀,滴答滴答掉水珠呢。
    哟,昨天日暮时分,高高山上扁豆地里锄草的社员正准备收工回家。霎时,一浪浪黑云从山后压过来,雄狮猛兽般迅速翻卷,翻卷,翻卷……扩张,扩张,扩张……好像一口巨大的黑锅徐徐扣在了社员们头上,伸手难见五指了,我的老天爷!
    一时间,雷雨大作,无处藏匿的人们一个个瞬间变成了落汤鸡。年轻的,一个接一个趔趄,年老的,一个接一个仰八叉。一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盘互交错,发出哎吆吱呀的嚎叫声,实在难听得要命。庄前院后的柴火,家里没老人的,自然没人收拾。所以,全都接受暴风雨亲切洗礼啦!
    咋办?愣娃大裤裆都快耷拉到膝盖上了,急了,扔下手里的湿柴火,跑马灯似的绕了一圈,没发现哪怕一小把干柴火。
    愣娃大弯弯扭扭站在了大门外,眯缝着眼睛,偏了头,细心一想,嗨,西窑墙上不是挂着一捆挼了颗粒的糜子头嘛。这可是去年秋天从一大片糜子里穗选出来准备做笤帚用的。
    怎么办?看看眼巴巴盼望饭食的大和妈,还有花花和愣娃。愣娃大的眼角湿润了。心一横,烧吧,烧吧,今天不烧它,一家老小就没饭吃了。
    就这样,愣娃大先煮熟了野菜,用竹筷把野菜捞在了面盆里,舀了凉水,过了。然后,倒掉铁锅里的菜水,重新舀了几勺凉水,放进去过了水的野菜,等又烧开后,一手抓面粉,一手拿筷子搅拌起来。不一会,一锅菜汤便烧好了。
    愣娃大掌勺,正准备舀菜汤呢。愣娃妈一揭门帘,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来了,背着半袋子玉米面来了。一家人见了,喜极而泣。
    愣娃大粗糙的大手抓了愣娃妈榆树枝般的手梢,恓惶地说:“你这是上哪去了?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面?……把人急死了着。”
    愣娃妈是个干枯的瘦女人,皮肤黄黄的像木瓜。她拍了拍丈夫的手背,坦然说:“还能上哪儿去?女人嘛,没事记不起娘家,一有事保准往娘家跑。跑的比兔子还快。收了工我找我大我妈去了。”
   “哎……我也这么想,但是又不敢确定。”愣娃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不自觉地松开了媳妇的手梢,说。
    愣娃妈一脸的苦笑。
   “他外爷外奶家比咱家好不到哪里去,你去也是太难为老人家了。”
   “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走投无路了嘛。”愣娃妈两手一摊,无奈说。
   “哎……这日子过得……”愣娃大长长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炕塄上。
   “别唉声叹气了,现在过四月八了,五月二十前后扁豆就黄了。还有大致四十天,有盼头了。今年的夏田长势好着呢。”愣娃妈兴致勃勃说。
   “四十天也不好熬啊!活人的肠子要面灌呢。一大家子人,顿顿要吃呢,一顿差不下。”愣娃大哭丧着脸说。
   “还是多剜野菜。愣娃小,指望不上。花花大了,会剜野菜得很,就让她多跑几趟山里屲里吧。”愣娃妈说。
   “对,你说的完全对!玉米面占上个两三成就行了,多了没有的。”愣娃大补充说。
   “就这样,我今天拿来的,最多也就支撑上个半个月。”愣娃妈算计说。
   “嗯,吃野菜也有好多讲究。像苜蓿,那就是吃嫩芽芽好。现在吃,老了,季节过了,一定不敢多吃,吃多了会胀的。人畜牲一理,胀死的牛羊时常见。”愣娃大提醒说。
   “是啊,不要说苜蓿,就是粮食,饥饿的人,能吃上饱饭了,头几顿一定不能吃的太多。得慢慢把萎缩了的肠胃撑开来,逐步增加饭量。假如头几顿吃多了也会撑死的。我听奶奶说,民国十八年是个大饥荒年,但当年秋天山洼地埂上的野糜子发疯似的长,长的有一人深。野糜的颗颗又饱又繁。庄稼人算是意外地收获了一茬丰收的野糜子,高兴的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峡门有个叫二毛的,眼看就要饿死了。一天,突然碰见吴家老婆子烙的野糜面饼子,说都说不听,挡都挡不住,疯了似的,一口气吃了成十个,直接胀死了。死了死了,死相还难看的要命,肚子像五八年公社展览室里供人参观的新品大西瓜,眼睛睁得像鸡蛋,嘴巴张得像黑窟窿,留下了一副一辈子没吃够的吃相。唉,过上几辈子,叫后人说起来,都是寒碜的,穷酸的,孽障的。儿孙们的脸都没处搁啊?一位过路的清朝遗老,脊梁上竖着一根长辫子,远看就是一根花白花白的木棍子,尖尖的,似乎随时就要向地上插去。他同情地说,吃着撑死的人就这样,难看死了。”愣娃妈缓了缓,接着,语气沉重地说,“哎,现在关键是山里地里的野菜都剜光了,有些人那是不叫剜,是挖,连根挖出来吃了。有些野菜的根本来就很好吃的。比如黄黄的根,地里挖出来,随便用衣袖把土一擦,直接喂嘴里,甜滋滋的,好吃的很。”
   “嗯,听说一些地方开始揪榆树叶剥榆树皮吃了。只要是榆树,剥的精光精光的。好像一个人,平时穿戴整齐,忽然叫人剥光了,难看得不得了。哎,还有吃荞皮糜荑子的人呢。”愣娃大耷拉着脑袋,说。
   “唉,真是饿疯了。”愣娃妈随声附和。
   又过了十来天,愣娃妈对愣娃大说:“快没面了,我想去他大舅他二舅家借点去。洋芋啊,俾米俾谷啊,能借上借点来。万一不行,他大舅是个油倌,每年冬季给附近生产队榨油呢,看看有没有剩下的油渣子,借一点来也好。”
   “媳妇,难为你了。你男人是个窝囊废,没用。”愣娃大脑袋往下掉了几掉,眼泪巴巴道。
   “掌柜的,你怎么这么说呢。任何时候,你是全家的顶梁柱,咱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靠你呢。”愣娃妈声音嘶哑说。
   “去吧,去吧,早去早回。借不上就算了,别太难为他俩舅舅了,都一大家子人,这年月,也过的难肠。”愣娃大扬了扬手,说。
    愣娃妈走了,急撩撩走了。
    太阳搭山畔的时候,她又背来了几斤荞面、几斤糜面、十几斤洋芋和五六斤油渣。
    又过了十几天,愣娃妈又说要去娘家借米面。
    愣娃大还是没识破愣娃妈的假话。
    其实,愣娃妈这三次都没去娘家。
    那么,她去哪儿啦?
    答案令人吃惊:公社卫生院。
    干什么去了?
    卖血。
    这几次拿回家的各样食物自然是卖血所得的钱换来的。
    第一次第二次,她都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硬是撑过来了,可这第三次……
    这次采血的是水滩公社柳副书记的爱人。她属于高龄产妇,难产了,大出血。
    为了抢救她的生命,公社李书记亲自打电话通知大队薛支书:“老薛啊,你们大队有个血友,你知道吗?”
    薛支书回答:“不知道啊,李书记。我一点没听人说起过。”
   “公社卫生院的医生说,好像他有个儿子叫愣娃。”李书记启发说。
   “愣娃?愣娃我知道的。花儿湾队的。”
   “那你赶快派人把她接到公社卫生院来,越快越好。柳副书记的爱人难产,大出血,急需输血。”李书记下达了明确指令。    
    薛支书立马表态:“是,李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放下电话,薛支书想,“越快越好”,怎么个快法?得有一种能叫得上快的交通工具呀!当下什么交通工具能叫得上快呀?自行车啊。嗷,任王队有位骑车如飞的小伙子呀,让他去,保证能完成任务。
    大队部就在任王队。很快,这位小伙子上了路。
    半小时不到,小伙子与愣娃妈见了面。小伙子急问:“你是献血的?”
   “嗯”。
   小伙子把愣娃妈腰里轻轻一揽,抓小鸡似的,放在了行李架上。随后,跳上了自行车,飞也似的,呼哧呼哧向前窜。
    到了卫生院大门,愣娃妈立马跳下车来,卫生院院长便在那里带头“恭候”。在院长带领下,一群人簇拥着愣娃妈径直奔向手术室。
    愣娃妈躺在手术台上,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一刻钟,两刻钟……她只觉得时间过了好长好长。接着天旋地转,地转天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血卖给谁,更预感不到这里将会发生什么。
    床单是白色的,被子是白色的,房顶是白色的,四壁是白色的……一会儿,大脑也出现空白……这个世界怎么啦?她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
   一位护士对女医生悄悄嘀咕:“大姐,不能再抽了,再抽会有危险的。”
   愣娃妈不知道女护士所说的危险到底有多危险?到底是啥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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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部在大丰收的季节引发出来的故事,故事是发生在大饥荒的年代。主人公愣娃,是一个因为妈妈意外去世备受打击的人,他倔强,执拗,认死理。大饥荒来临,每一个家庭都遇见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就是饥饿。粮食紧缺,大家挖野菜,吃树皮,可是这样,愣娃一家还是危在旦夕。关键时刻,愣娃妈,这个善良的女人,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背着家人去卫生院“卖血”。终于,在她第三次献血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她永远地离开了。灾荒过后,愣娃爸新娶,一个沉默已久的家又有了生机。可是,愣娃因为妈妈的离去,性格突变,无论新妈妈待他如何好,他对自己的母亲已久念念不忘。这是一部有着时代痕迹的作品,小说真实地再现了大饥荒年代一个普通家庭的经历,值得一读!【编辑:回味】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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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回味        2019-06-16 20:43:12
  问好,沈老师!欢迎来渔舟!
回味
回复1 楼        文友:舒乐夫子        2019-06-17 13:34:37
  谢谢,喜欢鱼舟!
2 楼        文友:回味        2019-06-16 20:46:30
  这是一部有着时代痕迹的作品,真实地再现了大饥荒年代一个普通家庭的经历。值得一读的好作品。
回味
3 楼        文友:舒乐夫子        2019-06-16 21:50:22
  谢谢!希望与江山文学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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