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cc。”女医生随口道。
　　 只几秒钟，手术室心电监护仪发出非常刺耳的“毕……”的叫声。瞬间，医生护士忙乱了起来，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医院里顶尖级的几位医生来了，院长副院长来了。强心针，吸氧，人工呼吸……能使的手段都使了，愣娃妈还是肤色由黄慢慢变白，一动不动安卧于手术台……
　　 大概就这几cc要了愣娃妈的命。
　　 柳副书记的爱人转危为安了。
　　 眼看没有一丝一毫希望了，院长示意护士把愣娃妈推出手术室，推进了太平间。
　　 仅几分钟，所有手术室在场人员被“请”到了院长办公室，他们很快共商出了“结论”：身体极度虚弱导致休克死亡。
　　 从此，公社把愣娃家列为重点贫困户，头一次就得到了整整二十元的救济款。
　　 凑巧的是，中央及省上及时了解到了该地区的旱灾状况，救灾物资迅即发放。愣娃家得到了截止当年七月底，每人每天八两原粮的救济粮，八元救济款，一床棉被，一张炕席，两套旧式空军军装，二斤棉花，五尺灰色粘胶布。
　　 愣娃大、花花、愣娃哭得死去活来，然而一切的一切都成过去式了。
　　 愣娃大的大对愣娃大哭哭泣泣说：“娃，愣娃妈是个好娃。好人命不长。她就这么点阳寿，也是咱的命，没办法，认了吧！好好把愣娃和花花拉扯去！”
　　 愣娃大牙齿咬的咯噔咯噔响，两只拳头攥得榔头般强硬……
　　 大灾之年过后的第二年，愣娃奶奶对愣娃大动情说：“儿子，你还年轻。再说，家里没个女人，家不成个家，舍不像个舍。我老了，浆浆洗洗，缝缝补补，蒸馍做饭的事，干不了几天了。这两年秦州一带又天大旱，向咱们这边逃难的女人不少，有合适的续一个吧！”
　　 “妈，我不续，我总觉得对不起愣娃妈。她不仅是我的女人，还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愣娃大挺直脖子，激情澎湃说。
　　 “孩子，你说的没错。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再说，愣娃妈在天有灵，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女没个洗衣做饭的人吧？也不可能让你永远打光棍吧？”
　　 愣娃大陷入了沉思，掏出旱烟锅，剜了一锅旱烟，吧嗒吧嗒只是抽，嘴里吐出的烟雾笼罩了整个屋子。
　　 一天，愣娃大果然领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进了自己家，他换了几口气，才缓缓说出了如下的话：“大，妈，你们让我续弦，为了孩子，我想通了。这个女人是秦州过来的，家里没了掌柜的，又遇到了天大旱，日子过不下去了，逃了出来。我看她为人老实，善良。我俩也谈了谈，谈得来。如果二老同意，就是她了。”
　　 “呵呵，有模有样的，不错，娘喜欢，怎么长得有点像我那短命的儿媳……”愣娃妈突然觉得话说岔了，噎住不说了。
　　 “成，成，只要你们年轻人脾气相投，就对了。总之一句话，今后的日子要你们过，路要你们走呢。”愣娃爷爷欢天喜地说。
　　 “那就好，我听二老的。花花，愣娃，她就是大给你俩找的新妈了。今后就叫新妈。”愣娃大指了新来的老婆，对花花和愣娃说。
　　 花花怯怯的，一声不吭；愣娃两只牛眼瞪的贼圆，也一声不吭。
　　 这婆娘主动拉了俩孩子的手，对两位老人表态，说：“大，妈，感谢你们全家收留我。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会孝敬老人，体贴丈夫，好好照顾孩子的。”说罢，恭恭敬敬向二老行了鞠躬礼。
　　 两位老人慌忙点头。
　　 愣娃爷爷是个老实人，照实问：“娃，你们家里都有啥人，大和妈都在吗？不行个规程，对不起你啊！”
　　 “大，妈，我娘家的两个老人都走了，前头的掌柜的病死了，又没孩子。所以，没一点牵挂。我们能成一家人，也是缘分。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新上门的儿媳妇这得体的话儿说的，两个老人家真是心花怒放。
　　  没想到的是，愣娃还真是头犟驴。自从妈死后，他总是胡思乱想，一直觉得他妈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妈“身体极度虚弱”，是事实，但不至于“休克”死亡吧？再说，身旁的医生是干什么吃的？他日里夜里的，右手掌着个下巴，肘子放在左手的手背上，苦思冥想，就是想不通。所以，走到哪里，愣娃心里似乎老是憋着一肚子怨气，不知道往哪里撒。
　　 大续娶的婆娘越是对愣娃好，愣娃脑海里越是出现妈瘦弱的身影，越是念念不忘妈的好。儿女是父精母血，这是她没法比的。妈是生身之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是她没法比的。妈屎一把尿一把把我抓养大，这是她没法比的。妈一口饭一口水地喂我，这是她没法比的。妈宁肯自己大冬天穿单衣，也把自己的旧棉袄裁小让我穿，这是她没法比的。妈的怀抱就是温暖的炕，这是她没法比的。愣娃满脑子都是妈的身影，那瘦弱的女人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大的新媳妇踏进了愣娃家门槛后，一日三餐，有茶有饭地孝顺着愣娃的爷爷和奶奶，服侍着愣娃大。对于愣娃和花花，更是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全家老小，冬有棉衣，夏有单衣，春秋有夹衣。即使旧衣烂衫，旧毡破被，她也缝缝补补，勤浆勤洗，家里拾掇得整整齐齐，有秩有序。参加队里劳动，踏实肯干。
　　 邻里们夸赞，愣娃大命相好，两个媳妇都能干。她的好，愣娃心里记着呢！但要让她取代妈的位置，这辈子是办不到的。
　　 一天中午，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愣娃大故意对愣娃说：“愣娃，你新妈……”
　　 愣娃大还没说出下文，愣娃忽地站了起来，“哐”的一声，碗筷撂在了炕桌上，狠狠地说：“什么新妈，妈还是旧的好！”掀开破旧的木门，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十几年过来了，愣娃一直与她和平共处，愣娃家也一点点地过上了好日子。但当别人说起这些时，他承认她的好，但总是强调“那是两回事！”
　　 愣娃就这么个驴脾气。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说起妈，愣娃还是那句话：“妈还是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