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利川大塘街上出了一桩杀人案，杀人的是老子，老子是个卖肉屠户，他本该杀猪卖肉，可是那天他却杀了人。被杀的并非张李外姓的仇家，而是他的亲生儿子。
　　 儿子23岁，是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待业青年。据说俩爷儿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儿子没找到就业单位，整天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干事。闲来无事，就只有玩电脑上网，成了百事不管的网迷。因与父亲性格形成反差，最终酿成杀身之祸。这桩刑事案仔细梳理起来有他的必然性，并非杀人的愿意杀死亲生儿子，而是父亲想自杀儿子想寻死，在父亲举刀自杀的瞬间儿子扑上去阻止父亲而挨了一刀……此案的起因与动机一句两句难以说明白，为何形成命案还须从头说起。
　　
　　 一、艰难求子路
　　
　　 都亭镇一个靠山的小山村，村里一农家庄院中住着三个家庭，牟家、吴家、徐家。三个家庭从土改以来就住在一个院落，刚改革开放后，三个家庭分得田土面积相仿佛。尽管挨邻处坎住着，年年粮食收割完大家都相互比较一下，谁家更丰收，这三家每年都难分伯仲。可就是有一宗，牟家不如吴徐两家。牟家对这事是望洋兴叹！自己儿子比左右邻居的儿子还先结婚，但就是在生育上不如别人，只好暗自认输。
　　 先是左边邻居的吴家吴思前结婚后十个月就添了个儿子，相隔一个月，右边徐家徐念也生了个儿子。人家都是年前结的婚，基本算是“恰门喜”。唯独牟家儿子牟图吉，结婚五年不生孩子。看见左右邻居两家前不久都添人进口了，牟家一家人都十分羡慕。不过，经过求医问诊，自己的妻子今年肚子比往年也大了些。
　　 仲春的天气开始温暖起来，山上遍野已呈现花红柳绿，天气晴空如洗。田野的春耕已准备完毕，田里只剩下犁坯子还需细耙一遍便可插秧苗了。牟图吉正开着小型犁耙机在田里耙田。突然家里老父亲匆匆到来喊道：“图吉啊！你媳妇怕是要生了，快回家送她上医院去吧！”
　　 平时话少的牟图吉没说话，把犁耙机交给了父亲看管。急急忙忙便往家里赶。情况危急，他跑步往回赶去，他一边跑一边飞快地想着这些年的往事。
　　 改革开放以后，牟家的农家小日子啥都不缺，唯一不足的是结婚这么些年还没孩子。自己早在五年前与邻村姑娘向玉芬结了婚。他的妻子人才是没啥说的，要是生长在城市肯定是个大美人，生在农村家庭穿着朴素，整天与风雨争时光，难免阳光把个姑娘的皮肤晒得黑了些，将她的美丽遮盖住了，好比一束鲜艳的芙蓉花被塑料薄膜给罩住。
　　 要说他们家这屋基地理位置风水还不错，风水先生起名“大鹏展翅”，这么好的风水，应是人财两旺，谁坐上这地方都不应该断代，至少独子都会有一个。可牟家却偏偏不发人，自从牟家搬进这座庄院中，一共三代单传。到了牟图吉这一辈更加不如，结婚五年，别说生男，连半个女儿也没生，还别说指望传宗接代了。
　　 见左边的同龄人吴思前才结婚十个月后就生了个儿子，那孩子如今都半岁了，等到明年恐怕第二个儿子又快出生了。右边徐念的小伙子并不中看，却与牟图吉同岁，并且比他后结婚，他也有儿子了。把别人家一看，咱牟图吉个子生得又高又大，小伙且帅又好看，媳妇也身材高挑，可俩口子就是不中用，硬是造子无方，想起这些自己都觉得无奈。
　　 婆婆见媳妇不生娃急了，听说乡下某地出了个神医，凡西医都难治的疑难杂症，只要亲自前去请他，他都给治疗。钱物等他都不会计较，主人想给就给点，没有的不给他照常给药。但有言传，谁拿了药给的钱多就会好得更快。可向玉芬请他看过后，拿了药还给了不少钱，但也无济于事，一晃两年过去依然怀不上娃。
　　 后来婆婆几次三番催媳妇玉芬去利川东门梁桥观音庙里拜菩萨求子，诚心诚意地许诺许愿，菩萨却不肯施舍。至使一趟一趟地公交车没少坐，路没少跑，精力没少花；神灵仍不管牟家有后无后，只顾厂开佛门大肆让人朝拜、接纳香火；却不管人间生育之事，真令牟家的老人焦虑难安。
　　 这一晃婚后五年过去，女人极力配合男人却空耗精力，可就是怀不上。女人不生娃儿觉得难堪，别人刚进婆家门就怀了崽，我却怎么努力也怀不上。向玉芬平日里生怕背后有人无故议论。的确，自己曾听到过戏言，曾有好事的人说过难听的话：“那向妹仔看是人高马大，却怀不上孩子，难怪有人说‘女人高、空耗耗’……”
　　 其实玉芬的娘家人也很着急，自家的女儿不给牟家生孩子总觉得对不住亲家。老丈人动员女儿的母亲说道：“你生的女儿在牟家五年还不生娃儿，你应该对她关照关照。再不设法，人一混便老了，到那时神仙也沒法让女儿怀崽。早去诊治早好，要给添个外孙子咱脸上多有光。”
　　 妈妈说道：“她怀不上娃娃与我这当娘的有么子关系哎，怀不上娃儿是男人的事，男人下不了种谁也没得办法。”
　　 “你别和我啰嗦了！别信迷信再去找什么菩萨，应该相信科学。今天把女儿带去恩施州医院作个检查，听说现在的医生医术高明得很，都是有经验的博士硕士，一定有办法让女儿怀孕。”
　　 玉芬娘只好带着女儿来到了恩施州医院。门诊里是一位外穿白大褂，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大夫，据说他医术高明……
　　 这位博士医生见来了个怀不上孩子的病人，便及时地给她作了检查，动用了特别科学的手术疗法。又开了一纸处方，西药包了几份，让玉芬带回家中，在医嘱下开始了半年的恢复疗程。
　　 还不到半年的一个夜晩，不知不觉中例行的周期终于来了。玉芬腊黄的脸色消褪，脸颊泛起了红光，性欲高潮开始到来，夜晚渐渐地离不开老公温柔乡相陪伴。牟图吉也渐感觉得到，老婆的情调比过去高涨……
　　 就在三个月以后，不觉间肚子开始有了反应，人感觉比往常不一样的难受。牟图吉见媳妇这样子，悄悄地问道:“你是咋回事吗？”
　　 玉芬道:“我就是想呕吐，感觉困乏，还想吃酸的，怕是生病了。”
　　 牟图吉虽沒多话说，见媳妇这样，便心痛地陪着她上医院去作了检查，医生检查的结果是，姑娘身体异常，但没毛病，而是有喜了。
　　 不用说这喜讯传回去，婆家的人是多么兴奋。
　　 从此，牟图吉小心地不让玉芬干粗重活儿了。
　　 农村人没那么娇贵，玉芬怀上了孩子心中高兴，见男人拿着锄头在前面走，她也拿起锄头跟了上去。刚走至地坝边沿，就听见公公与婆婆在屋里絮叨上了。公公道：“我牟家这么多年你就生了一个独苗，说个儿媳五年才怀上孩子，你当婆婆的就不关心关心儿媳妇，人家到坡上去干体力活啷们吃得消，还想不想要孙子唦！”
　　 “一大早的你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幸亏我那时还给你生了个独苗，要是没有这颗独苗你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接上了香火难道我对不住你牟家？我那时怀着孩子参加大办钢铁，才怀上两个月就做重活，还下水田踩谷桩，没有么子不行嘛？她去干活省着点力又有啥子不行的。”
　　 玉芬听见婆婆说完话又开门撵了出来叫道：“玉芬！你怀身大气的就别去干活了，不然别人又会说我当婆婆的心肠狠毒，还让媳妇吃苦受累。”
　　 玉芬自从嫁到牟家没生孩子，没少受婆婆的气，那时才十八岁就嫁给了牟图吉。来时也没多少陪奁，由婶娘、姑姑陪着把她嫁进了牟家，就这样与牟图吉睡在了一个床上。刚进门第三天，婆婆就带着她上坡薅包谷草去。可刚学干活，不时地把禾苗拔掉，免不了受到婆婆的冷嘲热讽。薅草也老是没婆婆薅得快，不到歇气时，双手就使不动锄头了。还是公公叫她回去休息的。婆婆却说道：“薅草吃不消回去把饭煮熟了等我们回来吃。”
　　 可是煮饭却把玉芬难住了，她从没做过饭，忙了好一阵，灶火浓烟滚滚就是吹不燃，忙了一阵弄得脸上成了花旦一般。结果饭未熟透锅底还烧得焦煳……
　　 尽管如此受了气，不生孩子这个短板令玉芬沒本钱耍娇横，只好隐忍着。毕竟她是婆婆，埋怨两句也就过去了。
　　 这边是娘，那边是妻，对娘牟图吉只能顺着些，对妻只能在睡觉时搂着她安慰一番。
　　 玉芬毕竟是他妻子，能得到男人的安慰她也感到幸福与满足。至少全家人有公公还有男人疼她。
　　 结婚转眼五年了，牟图吉无论与玉芬感情多好，但始终怀不上孩子，这是牟家最大的遗憾。婆婆几次提出让图吉休了玉芬再娶个能生育的二婚都比她好，或者就有疤子麻子的姑娘能生娃儿也比她强。过去有人说过，麻鸭母肯生蛋，麻婆娘儿一串。虽有点丑，但能生孩子的姑娘就是好。
　　 可是牟图吉都拒绝了妈的话，离婚这件事他老子也不同意。一家四口人只有婆婆要撵玉芬，可老汉不同意婆婆便没有办法，只好一直拖着过日子。所以一拖便是五年过去……
　　 牟图吉思绪纷繁，没等想完过去那矛盾重重的家庭往事，兴奋中迈大歩一路跑回家中。当他跨进门檻时，媳妇在婆婆的帮助下孩子已经平安着陆。听老妈告诉是个男孩。听声音呜啊呜啊几声哭竟是那么洪亮。
　　 牟图吉高兴得无可形容，连忙抓了只公鸡宰了。亏得往日准备了一些晒干的香菇，洗净一起炖了一锅，好让媳妇补身子发奶水。婆婆也喜不自胜地淘糯米蒸醪糟去了。又叫牟图吉道:“快去向亲家处报喜去。”
　　 牟图吉此时高兴得忘记了给丈人报喜应该送啥东西，只好问道:“我空着手怎么去？”
　　 “你问娘？娘那时生你，你老子是捉了只母鸡去给你外公报喜的，现在你拿啥东西就按你老子的做法就是了。”
　　 娘的话被老汉听到答白道:“那时这时有好大个区别嘛！那时穷，没啥送的，现在啥也不缺，生个男孩老规矩应捉只母鸡去报喜就对了，再送两瓶一红一黄的酒不就行了么！”
　　 为给孩子庆三朝，牟图吉的父母有着不同的想法，这多年才见了个孙子，一定要按照老规矩办，要为孙子的三朝酒办得闹闹热热的，为孙子好生庆贺一番。
　　
　　 二、汤饼之会
　　
　　 玉芬爸妈早就盼着该有外孙子了，这回却真的有了外孙子。老俩口见牟图吉前来报喜，高兴地把汤饼之期选在阳历六月初六日，这天日子好，六六是大顺之意。
　　 玉芬妈妈问玉芬爸道：“老向，咱们女儿恁么争气，一气便给牟家添了个带把的男娃子，‘打三朝’你看咱们是不是办热闹点？把沾亲带故的都通知到，让他们初六的上午在大塘镇上会齐，集中在一起去牟家。另外还在团转请些人帮忙挑贺礼过去。”
　　 “你们右客家不懂政策，现在红白喜事都不准大操大办，打个三朝啷们得允许你大搞唦！何况牟家院落扁窄，人去多了住处都困难，这么多人要吃饭喝水，人家啷们忙得过来嘛。加上这一段正在整顿风气。你干脆就这样安排，通知到人，有礼要送的，自愿去看哈，各人的东西礼物啥的各人稍去就是。去了歇一晩就回，不要按老规矩赖在牟家，非要耍过三两天才回。俗话说知趣的，是客三顿饭，最多不过歇一夜。”
　　 玉芬妈听了丈夫的一番啰唆话，便执拗地埋怨道：“你那一辈子都怕违反政策，树叶儿落下来怕打了脑壳！那时生玉芬，我娘家请起人挑的挑抬的抬，闹闹热热地给你向家撑面子你全忘了？这时我们女儿一下子生个儿娃子，你就舍不得给他们闹热闹热，将来我们女儿在他牟氏人眼里怎么为人嘛！咱向家有面子也被你丢光啦！让别人小看我们当后戚的人户小家子气，不慷不慨的、不讲礼数……”
　　 说归说，玉芬娘还得听从老公的安排，仍然还是按老公说的去准备了。听说姑娘没上医院，一马先就在家里生的，说是婆婆亲手接生的。玉芬妈埋怨道：“连生个孩子都舍不得钱上医院去生，真是小气鬼，一辈子舍不得花钱，她婆婆硬是啬巴得狠，没有哪个像她这样当婆婆的。”
　　 说归说，玉芬妈便上街买了些急需品忙不迭地先来看望女儿和外孙子。娘儿俩见面不用说，玉芬月子里男人不在身边，婆婆也不在这里陪着。在生孩子最艰难之时，没人在身边服侍，有苦没地方说。人在此时，好想有个亲人在身边倾诉自己的苦涩。即使不说，只要娘家的亲人在身边看哈心里才好受。特别是生小孩，像是去鬼门关报了一次到回来，心中有说不出的辛苦。
　　 妈妈来了自然分外高兴，此时想把过去的苦水一股脑倒出来。可娘不允许玉芬多讲话，说是话讲多了费精神。月母子最要忌得好，要斯斯文文地。要不动气，要忌生忌冷不吃酸、辣等食物。不吹风……总之，连睡觉都要忌，等到四十天满才让他同床……
　　 “妈您别说了，这些事婆婆都给我讲过了。”玉芬生怕被婆婆听到了多心，婆婆的嘴不会饶人，所以赶快打招呼。她是怕婆婆不理解妈妈的担心，怕产生误会。俩娘母正在说话，婆婆却正在房门外张望。玉芬妈妈看了一眼婆婆，然后赶紧说道：“亲家母辛苦你了，这一下得个孙仔是搓磨你这当奶奶的。”
　　 婆婆历来个性不好，对亲家母前来看望玉芬说些不放心的话很不高兴。明知亲家母对玉芬的嘱咐是好意，但这些话好像是说来当婆婆听的，以为婆婆什么都不懂，或者会害了她女儿一样。正准备发作，幸好图吉他爸也来向亲家母问好，才使婆婆把话咽了回去，还装模着样道:“亲家母来了先別走，我这就去弄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