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亲情(散文)
一
时隔2年,莫扬于6月25日再次来到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
天气依然那么热。医院后门,小溪潺潺,出租车密集。院内,人声鼎沸,看到的,几乎都些无奈、痛苦的张张焦灼的脸。一个个行色匆匆,脚步凌乱在院内,影影绰绰。
上午9点许,莫扬与妻来到了住院部A区8楼骨伤一科,找到预约的杨副主任医师。在他的指引下,10点多,莫扬顺利地办好了住院手续。
接下来,莫扬夫妇,只能耐心地等待医生的手术安排,拆除右股骨固定钢板的时间。由于时间未定,妻说,反正在这也没事,不如回去继续开店,她匆忙赶回黔城。
下午5点多,手术时间已定,为明天上午7点。莫扬当即电话告妻。妻权衡左右,当晚10点就赶回医院。
6月26日7:30分,手术室工作人员来到了莫扬的病房,见莫扬就说:“我是来押你去手术室的。”莫扬莞尔一笑。她让莫扬躺上去,推着手术车,朝病房外走。
莫扬躺着,笑着与工作人员说:“我还是走走吧!”
这样他们一起,通过手术专用电梯通道,来到了3楼的手术室。妻早已候在大门口,莫扬坐着轮椅,进了手术室等候大厅。在等候大厅,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市级医院就是不一样,整个3楼全是做手术的。估计,大约可以同时做16台手术。等待中,陆陆续续,推进来9位需要手术的人。除一人躺在手术床上,其他的都和莫扬一样,坐着轮椅,盖着两床被子。工作人员说:“这里温度低,防止感冒。”
昨日医生告诉莫扬:“你是第一台手术。”莫扬开始认为,只有他一个人最先做,现在他才明白了,他和其他人是并列第一。等待中,专门负责点滴的护士,一一为大家吊上盐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病人也一个一个的躺上手术床被推走。等候大厅,只剩三人时,麻醉师推着手术床,来到了莫扬的面前。问了莫扬的姓名,核对清楚信息后,让莫扬躺在手术床上,随着咕噜咕噜的车轮声音,左拐右拐。莫扬被推进了“下刀”的地方。这时,只见两位麻醉师,熟练地摆弄着机器,调整着他的睡姿,把连着线的圆形贴,粘贴在他的胸口,同时问他一些基本情况:“上次手术用的是局麻,还是全麻?”
莫扬说:“我不知道,只记得针打在脊椎骨上。”
麻醉师说:“那是局麻。”
他又问:“后面有没有什么不适?”
莫扬说:“出现了脚趾发麻的现象。”
莫扬真不知道什么是全麻,所以问之。麻醉师说,就是把麻药打进血管里。麻醉师再次征求莫扬的意见,莫扬说:“全麻吧!”这时又走进来一位麻醉师,莫扬记得,两年前就是他给自己做的麻醉。只见那人熟练地操着手里的“武器”,将麻药推进了盐水袋里……
等莫扬醒来,已近12点了。此时,莫扬已被推出了手术室,但手上依然吊着盐水袋,右腿已麻木。妻跟随着手术床,一起回到了病房。莫扬被艰难地挪回病床上,开始了漫长的恢复期。
躺在病床上,U型的挂槽,悬挂着专用打吊瓶的挂钩。挂钩上,晃晃悠悠的盐水,顺着塑料软管滴答滴答地滴进临时中转站,就像古时的滴漏计时一样。药水再顺着长长软管,透过针头流进血管。麻药渐渐消去,钻心的疼痛,也慢慢袭来。疼痛中,整个右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而抬不起。此时,莫扬就像待宰的羔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由于疼痛的牵引,思绪慢慢回到了2年前。
二
2017年5月22日晨,莫扬接到姨妈催促的电话:“满舅舅腿摔成粉碎性骨折,我在安江两路口等你,你快点来,我们一起去看望他……”才早上6:10,莫扬迷迷糊糊从沙发上起来,手拿起长裤,迷糊的,机械的,把右腿伸进右裤管,再把左腿伸进左裤管,站起来,双手一提裤头,这时意外发生了。莫扬从客厅直接摔到了餐厅(他家属于高低错层式结构),前后摔出2米多,他当场就动弹不得,冷汗直流。起初,妻以为莫扬装的,他很无奈,只有叫儿子帮他把手机拿来,拨通了学校领导电话,请了假。在疼痛的煎熬下,莫扬忍着痛,打通了县人民医院的急救电话。十几分钟后,医护人员来到他家。医生初步观察说:“可能是骨折,需要住院。”于是在众人的帮助下,莫扬艰难地躺在担架上,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地被抬到急救车。不到十分钟,莫扬就被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
之后就是照X光片、抽血、做脑电图和心电图等一系列的检查。这是莫扬40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刺骨的疼痛。下午,结果出来了,右股骨粉碎性骨折。
在县医院,莫扬不光承受着钻心疼痛的折磨,还要承受无人照顾的折磨(儿子读书,妻子没法全心照看,父母照看自己都很困难,哥嫂在外打工,姨妈家里有鸡鸭脱不开身)。就这样,莫扬一人孤单的在医院的病床上,腿上绑着牵引的重物,动弹不得连拉尿都没人帮忙。实在不行,只能呼叫护士。但次数多了,护士也有想法。好几次,护士都问:你老婆怎么不来陪护?他无奈地说,她没时间!这时,护士再次强调,再怎么没空,晚上必须要有人陪护!莫扬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在痛苦和孤独的折磨下,莫扬终于明白什么叫“无助”,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第三天,莫扬开始出现幻觉,时刻感觉病床立了起来;塑料盐水瓶像生产线上的罐头,一瓶接一瓶地向他袭来;流置针附近看到许多小蜈蚣在胶布下蠕动;莫扬拼命地扯着针头,拼命地叫喊着护士。
等莫扬清醒过来,已经是5月27日中午,莫扬躺在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重症病房(莫扬是5月25日被绑着转院的)。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妻子很温柔的端着一碗汤,哥哥神情很关切地看着他说: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快吃点吧。
莫扬无力地张开嘴,机械吞咽着鸽子汤,眼眶慢慢潮湿起来。眼泪从两边滴落,顺着耳畔流下,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妻子如此地温柔。
随着病情的稳定,莫扬被转入普通病房,再次按流程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和手术前的准备(小腿膝盖处穿骨做牵引、消炎等)。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是无比烦闷的。每天不断地打着点滴,身体却又动弹不得,一动就是钻心地痛。而此时莫扬的哥哥,由于请的假已到期,他回了株洲农场。父亲也知道了莫扬住院的事,妻又不可能长期陪护(儿子还在上学)。这时,莫扬的父亲,强烈要求来照顾他。他来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莫扬跟医生说说,给他找一份护理的工作,还说能做得很好,工资不要很高,只要一天200元就可以了。莫扬一下子蒙了,心里在想:“你不是争着来照顾我的吗?这是什么情况?我是你挣钱的跳板?天啊!我怎么有你这样的父亲!”莫扬无法答应他的要求,接下来妻子不在的日子里,莫扬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反正每天都要接受谩骂的洗礼。每天,莫扬都以泪洗面……父亲总爱跑到别的病房,与人吹牛到半夜三更。直到人家赶,才悻然回来。
每天,莫扬因尿憋的不行,而总请旁的病友家属帮忙,把尿壶拿给他。由于多次排尿,尿壶中的尿,也已满得快溢出,却又无法下床清理而痛苦。面对这样的情况,莫扬除了无语、无奈、无助,还有什么呢?他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独自走在荒凉的沙漠。
终于,莫扬等到了好消息——6月9日进行接骨手术。听到这个消息,莫扬很兴奋地告诉了他的妻子和哥哥(因为手术难免会大出血而需输血,而妻子的血型不匹配,只有亲兄弟的血型最相匹配),并和他们商量好,到时候一定来医院。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6月8日,妻已经到医院做前期的准备,而莫扬的父亲与他的妻子长期不和,也不好继续待在医院,因此于当天回老家了。莫扬的哥哥,早上乘坐着从株洲赶往怀化的车。
等人的心情是急躁的,因为今天莫扬还要做手术前最后的检查,其中有一项脑电波,检查需要有人把莫扬抱上离地1米多高的检查台。显然,这个只能由哥哥帮忙才行。下午4:30,哥哥终于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医院,刚好赶上莫扬的脑电波检查。哥哥没歇一口气,就马不停蹄地和妻子推着莫扬到门诊负一楼影像中心。到了检查室门口,一直耐心等待着叫号。十几分钟后,听到叫号,哥哥就把莫扬从手术床上抱起,走进了检查室,走上阶梯,把莫扬轻轻地放在检查台。只听机器轰隆的响动,莫扬的头部被送进了一个圆形的机器内,灯光闪烁,声音沉闷地响着。10分钟后,医生告知,可以了!哥哥再次把莫扬从检查台上抱了下来,放在床车上。做完这边,哥哥又匆忙的去血站献血,为明天的手术做准备。等哥哥来到病房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他还乐呵呵的说:“我的血是合格的,你看,血站还给我发了光荣证和纪念品。”而莫扬则听哥哥说,因为急着赶到这里,连中饭都没吃。妻子听说后,很是过意不去,马上给哥哥叫了一份煲仔饭。
煲仔饭送来了,莫扬看着哥哥狼吞虎咽,吃得很香,心想:有个哥哥真好!
莫扬知道,其实哥哥也不容易,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靠给别人种西瓜、葡萄,也别无长处。一个月,也就3000多块的收入。而嫂子又时不时地精神病复发,同时也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要盘书(方言:供孩子读书)。因此,生活压力不是一般的大。母亲也时不时精神病复发,而父亲只顾自己,还爱无理取闹。父母,是莫扬和哥哥的痛。这样的家庭,不得已,只能兄弟团结起来,才能更好地面对生活压力。鉴于这种情况,莫扬的妻子主动说:“现在误了大哥的工,来照顾莫扬,我们给你开100块钱一天。少是少了点,希望大哥不要嫌弃!”莫扬的哥哥听到弟妹这样诚恳,不得不应允。
6月9日7:30,手术室的工作人员准时赶到了莫扬病房门口。催促病人家属帮莫扬把手术病号服穿上,把莫扬移动到手术室的手术专用床上。莫扬躺好后,工作人员便推着莫扬往手术室走,而哥哥和妻子紧随左右,神情紧张的一直到手术室的大门。大门一关,莫扬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这间手术室很大,只见大大小小的设备一应俱全,十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着。这时,麻醉师走到莫扬面前,让莫扬侧身躺着,说:“现在要对你进行腰椎以下的局部麻醉(事先确定好的),不要怕,放松就可以了!”说时迟那时快,莫扬刚刚侧身躺好,只感觉到像被蚂蚁咬了一下,麻醉师的针头,已经扎进了莫扬的腰椎上。麻药随着麻醉师的手,慢慢地推进脊椎。后面的时间,莫扬隐约听到主刀医生们,关于手术方案的再次确认,和防止意外的救急办法。也听到了手术刀,在自己大腿上发出的滋滋声。莫扬知道,这是划开肌肉的声音,再后来听说髋骨处粉碎得太严重,豁口太大,需要植骨,但费用很贵,至少七八千,这需要家属签字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莫扬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由于麻药还没过去,所以莫扬并不感觉十分疼。莫扬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两张焦急而憔悴的脸,心里虽然心疼,但也无可奈何。看到他们默默地样子,莫扬知道,哥哥和妻子晚饭肯定没吃。10分钟后,莫扬被安全地送回了病床。等这一切都安置好后,莫扬说:“哥,老婆,我没事了,你们去吃点东西吧!”虽然声音很轻,但莫扬相信他们能听得到。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恢复期。初始,护士长反复交代,静养期要做好体能锻炼,多在有限的范围内,尽量多做右腿肌肉的拉伸练习。如果做不好,有可能会导致肌肉萎缩。然后护士长,就抓住莫扬的右腿,告诉莫扬如何做练习,并强调了基本要领和要求。开始,莫扬的右腿根本动弹不得,不但用不上力,一动还钻心地痛。所以练习只能在哥哥的帮助下完成。基本每天两次。由于妻子已经和大哥商量好,接下来的日子就由哥哥照顾,所以第二天,妻子就回家照顾还在读书的儿子。
有哥哥陪护的日子,莫扬过得很舒坦。哥哥虽然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朴实农民,但心却细如发丝。按时给莫扬接屎接尿,洗脸刷牙,抹澡洗脚自然不在话下。可惜,这样舒坦的日子没有几日,父亲的再次不请自来,打破了病房的宁静。碍于是父亲,哥哥也不好说什么。至于莫扬,更不敢说什么。只怕一开口就会招来更多的谩骂——什么忘眼浆浆(忘恩负义),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之类,反正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所以莫扬只能缄口不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莫扬其实心里明白,自己的父亲也挺可怜的,少年就吃了不少苦。青年结婚没几年,妻子生下莫扬哥俩后,不久就患上精神分裂症。生活一直不如意;中年要盘(供养)两个孩子读书,又要兼顾妻子的病情,日子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可以说,在他苦难的一生中,形成了他斤斤计较,唯利是图,尖酸刻薄的性格。虽然这些莫扬都知道,但他心里还是非常难受!这次父亲来医院的理由是:煨了倒牵牛藤(一种治跌打损伤的草药)和米酒,说喝了会好的更快些。
正值早上9点,医生查房,看到父亲拿出矿泉水瓶装的药水给莫扬,医生当场就拿起来摇了摇,看了一眼,对莫扬说:“不要乱用药,出了问题医院是不会负责的!”然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