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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蓝色的名字(小说)


作者:千骑卷平冈 秀才,2640.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94发表时间:2020-07-06 12:32:10


   他是遗腹子。父亲在他出生前死于仇人的剑下。他是母亲带大的。从他记事起,他就觉得母亲是不会笑的。母亲用手帕包着头,面相庄严,永远皱着眉头,从不舒展。
   他吃饭的时候,母亲皱着眉,他心便生胆怯,再去盛一碗的念头,也打消来。他玩耍的时候,母亲皱着眉,他便辞了小伙伴,讷讷地退回家。他踮着脚尖,站在窗口,看着小伙伴追逐,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笑声像稻草一样撩人,但母亲的眉头像一柄刀,割断了所有的念想。
   四岁时,他睡得迷迷糊糊,发现母亲叫他。他强打精神睁开眼睛。
   “起床,去外面跑上一个时辰,再回来吃饭。”
   他强行让自己爬起来。外面黑沉沉的,所有活的东西都在沉睡。远山在沉睡,树林在沉睡,村庄在沉睡,连狗子们也在沉睡,它们在睡梦发出低低的吼声,但它们其实在睡觉。
   望着黑漆漆的一切,他不由自主往后退:“妈妈,我怕。”
   “去。”母亲的声音像一柄刀,割断了所有念想。
   他沿着小路跑,沿着山谷跑,沿着河流跑。他实在跑不动了,躺在草地上休息。
   “起来。”母亲的声音鬼魅一样飘来,他吓得一个激灵,又爬起来跑。
   当黑暗渐渐退去,东方露出晓白,天地间升起淡蓝色的薄雾时,他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二
   七岁,他已经能轻松跑过一片山头,速度快得能追上野鸡。
   隆冬天的寅时,母亲照例叫他起床。
   这个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厚厚的大雪封住了山口。茅草屋檐下,挂着一排排半尺长的冰棱。
   他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听着外面“呜呜呜”的北风,心头便怯了。
   “妈妈,外面结冰了。”
   母亲没有做声,她扭头出了房门,提着一桶冰水,劈头盖脸浇在他床上。
   “妈妈!”
   “起来。”母亲的声音比外面的北风都冷。
   雪后初晴,太阳放出万丈霞光,照在厚厚的雪上,反射出点点金光。
   他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母亲指着灵位上的名字,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萧——长——山。”
   待他念熟记住后,母亲说,说:“今天,是你父亲的忌日,我要你在父亲灵位前起誓,今生手刃仇人。”
   “手刃仇人。”
   母亲让他撸起左手的衣袖,说要手刃仇人,就不能忘了仇人的名字。
   母亲解开针线包,拿出一根缝衣针,拉住他的左手臂,一针刺下去,一个血泡冒出来,又一针刺下去,更多的血泡冒出来。所幸,相对父亲的名字,仇人叫“丁一白”,名字笔画少很多。
   待手臂上的伤痕结痂时,母亲便用蓝色的生漆涂在伤口上。生漆有腐蚀性,遇上伤口,就像蛇毒一般,死死缠住伤口不放。“丁一白”三个字开始发烂,深可见骨。
   过得几日,伤口慢慢长好。母亲又涂上一层生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看着手臂一点点腐烂,“丁一白”三个字更深了。
   如此三回,“丁一白”三个家像是长在他手臂里,泛着蓝色的光芒,血管纵横,随时要择人而噬一般。
   有月亮的夜晚,他在月亮下练刀。那是父亲留下的刀法,也是手刃仇人的工具。
   他一点也不喜欢练刀。邻居四婶的儿子小胖,每天骑着个大水牛,踏着清早的露水,去河边放牛。水牛躺在小河里玩水,用鼻子奔出一道水雾。小胖坐在河岸上,伸着两条胖腿,随手捡起一块块石头,就往河里扔。
   他站在篱笆旁,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看着小胖牵着他的大水牛,一步三摇地回家,站在院子里喊:“妈妈,我饿了。”
   四婶必然要拿出一堆吃食,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小胖像个大功臣一般,叉开腿坐在石板凳上,吃着妈妈递过来面饼。向妈妈细数大水牛如何不乖,他如何费尽力气才把水牛拉回来。
   四婶必然要说:“小胖真厉害。”
   说着就拿手帕给小胖擦汗。
   这就乖了?他无限愁怅,拿起那柄刀,到后院耍了起来。耍着耍着,他就走神了。丁一白是谁?他长什么样?他为什么要杀父亲呢?在他的头脑中,常常幻想丁一白这个人,想他的模样,想着要是找到他,是要跟他说上几句话,还是直接抡上一刀?
   他常常想起丁一白,吃饭时,他就想丁一白是不是也在吃饭。练刀时,他就丁一白是不是也在练剑。丁一白啊丁一白,他的仇人,他想他的时间却超过了想父亲。
   他很少想到父亲。母亲偶尔提起父亲,只说是个胡碴碴的大汉,身长九尺,手握长刀,横扫长街无人能挑。
   为了不想起丁一白,他用布条缠住左臂,但没有用,只要看到布条,他就开始想着丁一白。
   母亲说,要仇恨丁一白。仇恨是什么?母亲说仇恨就是你去偷财主家的玉子棒子,他追上来打你一顿,比起那种恨意,恨上十倍,一百倍。
  
   三
   十七岁,家乡大旱,又遇蝗灾。遮天蔽日的蝗虫,转眼就将绿色之地,弄得满目疮痍。母亲给了他最后一口白面,让他快走。自己却肚子鼓鼓地永远留在了家乡。
   他一直往南方走。肚子里没有一粒粮食。胃里空空,喝水充饥,胃里全是水,走起路来,“咕咚咕咚”响。
   他一直向南走,一个傍晚,他一步一挨到了一个不足十户人家的小村落。一股白面的香味飘风,他的意志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悠悠转醒时,有人在给他喂稀饭。油灯下,一个头上包着手帕的女人正在缝衣服。
   “年轻人,你醒了?”包手帕的女人,口里吐出半截线头,对他说。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给他喂稀饭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的男孩,他笑吟吟地说。
   这里就是江南,这个村子叫“柳叶庄”,不足十户,大家种地为生。庄外都是水田,地广人稀,只要勤快,想种多少都可以。
   “年轻人,你要是没地方去,就留下来吧。”
   他确实没地方可去,可母亲说他要报仇,但母亲又死了。
   他就留下来,留下来种田。年轻的男孩叫成子,和他同年,也是十七岁。
   七月,水稻成熟,他一捆一捆割下来,用石碌子将谷子脱粒。谷子放在太阳下曝晒,他闻着谷子的香味,香甜得想睡觉。
   他是真的睡着了,枕着一地阳光,摊开手,睡着了。梦中,那种饥饿感又劈头盖脸袭来,胃里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他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全身都是汗。
   成子赤着上身翻晒稻谷,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一身肌肉晒成古铜色。他的左臂闪着一层淡蓝色的光。
   他冲上去,捏住成子的左臂。和他一模一样的位置,也有一个人的名字。他的瞳孔开始收缩。
   “这是什么?”
   “你放手,我的骨头都再被你捏碎了。那是我恩人的名字。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一回下河洗澡,差点淹死,一个过路的人救了我,为了永世不忘恩人。我奶奶就在我身上刻下了恩人的名字。”
   成子母亲却悄悄告诉他,那个人不是成子的恩人,是成子的杀父仇人。成子奶奶为了让成子永远记得仇人的名字,用生漆刻下了仇人的名字,那还是成子两岁时候的事。
   “生漆有毒,成子痛得死去活来,老遭罪了。”成子母亲说。
   “婆婆死后,我就告诉成子,那是他恩人的名字,一辈子要记着。反正都是要记着,恩人总比仇人好。成子和我都不识字,也认不出恩人仇人的名字,管他叫什么。”成子妈妈又说。
   “对了,你手上天天绑个布条,不热吗?”成子妈妈问。
   他把布条解开,露出蓝盈盈的光线,说:“这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的名字。我妈告诉我的,她叫我一辈子都记住。只是我不识字,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他解下布条来,扔进火坑里,从明天开始,就把这个“救命恩人”名字显露出来,显露下阳光下,他想。
   至于成子的手臂,十几年的生长,那些字已经模模糊糊,似乎是“某长山”,前面那个字笔画太多,已经连在一块,就算是母亲,也未必认得出来。
   更何况,母亲还死掉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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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这篇小说讲述了两个孩子相似的经历而母亲教育的方法截然不同,两个孩子的父亲皆因仇家所杀,为了记住仇恨同时在手臂上刻上仇家的名字。一位母亲让孩子永远不要忘记仇恨,一位母亲等奶奶死后却告诉孩子刻的是恩人的名字。两个孩子因灾难相伴长大,一个孩子(成子)的父亲正是被另一个孩子的父亲所杀。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成子母亲的思想和教育改变会是何种结局?文章给了我们非常好的教育意义,世界上没有永远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相逢一笑抿恩仇。我们也不应该强迫孩子在仇恨中长大,在孩子的心里应该种下的是阳光快乐,感恩和爱。小说构思巧妙,描写精彩,结局十分耐人寻味。佳作力荐共赏。【编辑:萧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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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萧垦        2020-07-06 12:34:31
  感谢老师带来的佳作分享,创作愉快,敬茶,问好。
回复1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0-07-06 14:08:46
  萧垦老师辛苦了。
2 楼        文友:何叶        2020-07-06 14:28:21
  学习韩韩好文,问好。
何叶
回复2 楼        文友:千骑卷平冈        2020-07-06 14:56:11
  换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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