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方有一座小城，城里有一条小巷，巷里有一个荷花池。它只是人们洗澡的浴堂，因澡池旁石壁上浮雕着莲花和荷叶而得名。
　　 荷花池有百年的历史，自从来了倭寇日本人，取缔了市民在此洗刷身上污垢、养心休闲的愉悦生活。
　　 此后，每日从早到晚，这里出现另一种景象，北海道慰安妇往返于浴堂，木屐敲打石板地“嗒、嗒”响声不绝。
　　 这天，乡下来了一位小伙子，古铜色皮肤，适中身材，体型十分健壮。他不言不语直奔荷花池大堂内，柜台里坐着胖老板，瞪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与小伙子洽谈几许。原来，这里需要招聘几位搓澡工，条件要求苛刻颇挺高，到是工钱吸睛很可观，据说客人高兴之余给小费。
　　 小伙子进了浴池就明白奇葩事，那些日本娘们专挑未婚男子要擦背按摩，弄得小伙子整天昏昏沉沉发恶心。
　　 小伙子尽管对活儿不乐意，每天的收入太诱人。
　　 多年后，局势转入国统区，小伙子长成中年人，花钱托人把荷花池盘下，趾高气扬地当起浴堂的老板。
　　 又一年，他娶妻生一子，命名为柳希明。
　　 在儿子正四岁，性格特顽劣，长得黑漆肤糙，又被得名，黑皮柳少。
　　 新社会诞生，浴堂老板被革命。在日本人占领时，他偷偷为其探听情报。根据他的卖国行为，定性为四类分子。
　　 荷花池浴堂被拆除，就地建筑了居民房，由于人们的多年习惯，小区称名荷花池。
　　 政府本着人性化处理原则，给浴堂老板分配了两间小平房，让其到煤球厂劳动改造重新做人，从而柳少腐朽的日子到此结束。
　　 柳少无形地划为被改造分子的子女，上学期间同学们像对瘟疫一样远离他，孤独地迫使他精神上的犹郁，只能把精力放在学习文化上。文革前些，虽然他高考成绩勉强出线，“成分清楚”这一项，没有学校敢于录取他。
　　 政府是通明的，他被分配到新四军留下给当地的一家牙刷厂工作。高中毕业生的他，在厂里几百人里文化独一无二，以现在时髦来讲，算知识分子是个人才。
　　 柳少在机修车间开车床，妄想学习文化没机会，技术上要出类拔萃，以致将来高人一等，要钱有钱，想房给房，漂亮老婆随便挑。于是乎，他勤学苦练专研车工技术十年，达到国家核标的八级。适逢文革时期，工资无法兑现技术级，他的春梦醒来已是早晨。
　　 当年造反有理可以做文革中领导，由于长年他是政治上的改造对象，被奴役的心里已扭曲，胆小怕事只有低头做事。然而，他高超的车床维修技术又催生他偶尔作出反常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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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机修车间车刨班里来了几位学徒，是工厂十年没招在编工人后，这年首次从中学毕业生中引进。
　　 柳少被配给一位徒弟，尽管已三十五岁，之前在班里岁数他最小，初次带学徒，他雄心壮志满满。
　　 他自诩文化人，立志教徒弟学技术之法，要与其他没什么文化的老师傅非苟同，尽让他的高超技能得以延续发扬光大。
　　 牙刷厂随着当地经济发展需要，改制为塑料厂，以此厂里增加了许多设备。为了保证各类机器正常运转，给车刨班装备了几台，国内最先进的沈阳、西北机床厂制造的c20车床，对全厂设备的零部件破损进行及时修配。
　　 柳少对车间给他新车床给他配徒弟的优厚工作条件，自信认为是如虎添翼。
　　 可令他气愤是自己的徒弟长着一米八的个头，篮球技术不错，不到下班时间，老是被厂工会主席喊到球场活动。更让他烦恼的是车间书记隔两天就让自己的徒弟帮写材料，还要办厂里墙报。本想大骂训斥徒弟要好好学习技术，不许搞那些虚而吧唧的事。然而，四类分子出身的他，被现实的状况纠结住。
　　 自己的徒弟，出身是革命干部家庭，其父亲行政级别比本地市委书记还高，尽管已经休息在家，如果事情处理不好，就连厂里书记都不会让他好过。
　　 另外，徒弟替厂里办墙报，厂政工科长经常在他面前夸奖鼓励，组织部门领导肯定的人和事，自己不能唱对台戏对着干。不得不说，这小子还他妈的有两把刷子，写了一首《伟大的车工》自由诗，喊出了他这个师傅多年的心里话。徒弟还解说，他用马雅可夫斯基的提行式体裁写法，可以提高诗句节奏性从而朗诵有韵味。他这个老高中毕业生，在上学时也没碰过苏式诗。
　　 搞宣传工作，自己不便反对吧？他妈的，徒弟打篮球，也不能反对，今后分房子还有工会主席的一票。你别说，这小子篮球技术还真他妈的不错。那天，自己气汹汹地想喊他回来加班干活，球场四周围人水泄不通。再看徒弟运球上篮空中能做两个动作，个头不高扣篮不时碰到篮圈，从而赢得大家掌声阵阵，特别是化工研究所那些苏州来的漂亮少妇，“啊呀、啊呀”叫春不停。没过几天，厂里的老菜帮女工跑到车间悄悄问道他：“你徒弟长着大眼皮肤白，有没有相处小对象？”看样子，厂里喜欢徒弟打篮球人真不少，自己不能作怪犯众怒。
　　 更让柳少头疼欲裂的事接踵而至。徒弟跟他学车床技术才半年，掐指除去那些“公务”按日算，也就三个来月，车间书记突然大张旗鼓地宣布：“这一批学徒是高中生，掌握修理技术比常人快，现在可以脱离师傅独立操作单个工作了。”
　　 柳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连忙喊起来：“什么？他们都能单独做修理工作了？我学技术十几年，还没把车床修理技术专研透。而且他们学徒期三年，是国家文件规定的，你让他们提前两年半，以后工作上出了差错谁负责？”
　　 “能出什么差错？再说，不懂的地方还可以请教你们当师傅的。分工不分家，如果工作上出什么事，还是你们做师傅的承担。为什么？他们学习期间你们没用心教！”车间书记严厉地说。
　　 “书记，你们这样搞，完全违背客观规律嘛！”柳少不满意地说。
　　 “客观规律也要按实际工作出发。现在厂里任务那么重，注塑机、压塑机等损耗零部件那么多，车床维修工作跟不上，仅靠你们几个师傅加班加点怎么行？”车间书记耐心解释说道。
　　 “反正我觉得拔苗助长、杀鸡取蛋方法不可取！”柳少嘴里嘟囔着说。
　　 车间书记看时间已不早，他还要到厂部开生产会，温和夹杂调侃对柳少讲：“这是车间研究决定的，想通想不通都要执行，怎么你敢对抗组织？”
　　 “奶奶的，你嘴大！”柳少也不看书记离去，对着墙低声哼一句。
　　 三年已到。车间为学徒要期满转正，作出决定：利用五个工作日，参照五八年机修工人考级定资版本，对其进行六级工级别技术考核，不合格者，推迟延长学徒工时间。
　　 柳少为此更是惊讶万分，疑惑张开眼睛看着书记说：“怎么能这样武断不合情理呢？不会是为难他们吧？”
　　 “他们都是高中生，是我厂迄今文化最高的学员，必须从严要求加重视，这也是对厂里挑选技术人才负责任！你作为师傅不能阻止、误导他们上进心！”车间书记郑重地回答。
　　 柳少并不是同情这些学徒工们，主要是车间领导太不把维修技术当回事，误以为什么样人都能随便搞搞，就成了他这样具有高超技能的人，说白了就是对自己的蔑视。
　　 当然，车间里许多工人对此议论挺多，学徒工都有抵触情绪，可是一切照常进行中。
　　 考试结果全部出来，六名学徒工分别在机修车工、模具工、机修电工考出高分。这让车间书记事后高兴地对柳少说：“组织决定没有错，机修车间后继有人。柳少，你小子，快被淘汰，这也省得你以后加工模具，老是跟我讲条件！哈哈！”
　　 柳少望着书记的背影思忖，我就知道这家伙没有什么好主意，看样今后求车间领导办事难度加大。
　　 柳少分析问题没有错，车间书记就是这么考虑的。书记认为柳少这个根不红苗不正的家伙，车工技术是顶瓜瓜，加工模具手艺在本城无人能替代。书记还认为，柳少车刀磨的不错，在机床上车工件毛坯进刀量大，切削铁屑要长需短全靠他磨刀槽控制，工件表面加工光洁度又高又亮。就谈他加工模具进料咀，长120公厘，前口2.5公厘，后口8公厘，圆锥内壁光洁度加工成型划到9。总之，车间书记认识到，狗日的柳少，车工技术全是厂里送他到上海、哈尔滨等军工厂培训的。他仗着工厂里不讲究成分论，现在动不动就和组织上谈条件。如果不早日培养更多的技术骨干，车间领导今后无法驾驭他这个黑皮、四类分子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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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时间后，车间书记声称柳少的腰不好，为减轻其工作劳动强度，在他大徒弟独立操作车床不到半年，厂里因征用土地事又招进学徒时，继续给他配备了第二个徒弟。
　　 二徒弟是城郊来的，家庭出身富农，性格老实、忠厚，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一心学技术准备成家立业。
　　 从而，起初柳少格外地满意这个徒弟。每当制作新的模具，他都把加工图纸的各种要求解说一遍，再把加工步骤以及刀具、辅助工具预先提出来，待准备就绪，边加工边示范边指导。不像对待大徒弟，没疑问没请教没要求于他，不管不问只顾板着脸自己做事。他心怀鬼胎地想看大徒弟的困惑。心想：妈的，你不是会写会打球会得到人赏识吗？仗着小聪明不用劲学习技术，我看你今后怎么到期转正？
　　 经过他两年的调教，徒弟的勤学苦练，车工技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年，地区机械局举办了车工技术大赛，柳少和他二徒弟在切割金属片项目中分别得第三名、第一名。尽管柳少比二徒弟考试成绩名次低，他面子上有点说不过去。反过来他阿q式的安慰自己说，老二再怎么能，也是他教的。
　　 柳少好心情没捂上多长久，随着大好形势的发展，国家重视文化知识学习，青年人踊跃报名考试，积极到各大院校去深造。他的二徒弟一觉醒悟过来，拼命复习高中资料，欲想脱产上广播电视大学化工班。
　　 柳少认为这是反了天。回想大徒弟前年要调离出厂，他就找厂长不给开介绍信，千方百计去阻拦，甚至嘴里骂娘开了花。现在二徒弟又想上学出来当技术员。妈的，我手把手用心教你掏尽脑汁培养你，结果你毫不珍惜就劈腿了。不行，绝对不行！
　　 柳少出于他的私欲，经过苦口婆心地极力劝说，二徒弟满期出师后，暂时维持自己的本职工作干车床维修。
　　 不过，倒霉蛋黑皮也有昙花一现的舒心事。
　　 那年，柳少不喜欢的和喜欢的两个徒弟，在全地区举办的职工技术理论考试中取得第一、二名好成绩。他摇头摆尾、笑语连连得意地绽放着菊花似的脸。每当有人竖起大拇指夸奖他教导有方，柳少虚怀若谷地说道：“一般、一般……”
　　
　　 二
　　 柳少的徒弟，是一茬接一茬。车间书记又送上他第三个徒弟。
　　 三徒弟是顶他父亲的职进厂当工人，初中毕业，脾气比较散漫，学习车床技术力求快速掌握。柳少觉得他业务技能学得快，但加工零件产品较粗糙，还好不影响生产车间的机器正常使用，总比其他不是他教的学徒技术强。于是，有时想问就冲老三几句。
　　 三徒弟还有个坏毛病，这是柳少不能容忍的。这家伙心情好时，喜欢中午喝两杯酒，下午在操作车床加工零部件时，容易出事故。柳少出于对徒弟的关心，对厂里负责，骂他多少回。
　　 柳少观察到三徒弟对做小生意挺有兴趣。每到星期日，这家伙总是把家里养鸡生的蛋，拿到农贸市场去叫卖，其典型的投机倒把勾当行为。柳少只因老三是自己徒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摇摇头。
　　 柳少带徒弟有六年历史了，车间书记又让他教第四个弟子。反正他也习惯了，有人倒开水打扫清洗车床干粗活，何乐而不为呢？
　　 四徒弟的父亲在政府机关给领导开车任驾驶员，他自然继承和遗传其家长的优良因子，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由于是近年的高考落榜生，学习不是高科技的车床技术水平突飞猛进。
　　 四徒弟会来事，柳少家里的不解问题其都能帮助处理。如他儿子要上名牌小学，再如老婆要调个清闲的工种，等等。这让柳少高兴地一个劲地抹嘴上的口水，自然寻思着怎么样把自己的身怀绝技传授给老四。
　　 柳少还有一绝。他在车刨班有四个徒弟，这让他说话的份量不可小觑。他对班长职务没兴趣，芝麻点也带长，仅配做个服务生。只要班长稍微对他有怠慢，他就动员徒弟们对着干。没几年，班长已换好几个，都是他不满意时候喊打倒。
　　 车间老书记升为厂工会副主席，柳少的同期进厂的工友做了车间主任。三十七、八岁的主任虽然是老钳工出身，对车床技术、制造模具技术还是一知半解。
　　 车间主任是聪明人，经过深思熟虑把柳少提拔为车间派工员，括号里标注相当于副主任级。一来补足自己业务管理里的短板，二来调动柳少的积极性，不会给自己再叫板。三来此后车刨班工友们的情绪得以稳定。
　　 柳少早就想脱产当干部，他的腰为长期开车床有腰间盘突出职业病，也不能再做修理工。自己知道车间领导考虑到那么多年，他对厂里作出的贡献，照顾带提拔以资鼓励。他是欣然还带着骄傲走马上任。
　　 柳少翻身做主人，颐指气使地给每个班组派工活，到下班时候坚守职责，检查派出的任务进度，以及加工出来的物件质量。
　　 半年后，车间主任考察到柳少的工作成绩，决定把他带括号去掉，聘任车间副主任兼派工员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