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舟·神采飞扬】老婆万岁( 小说)
高高的铁艺栅栏上,盘绕着妖艳的玫瑰荆棘。月光从树叶间斜斜地穿透过来,斑驳的光影映衬了院子的奢华。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将庭院分成几块别具一格的景致。一方蓝色的小池旁边,摆放着一张大理石圆桌,周围安放有几把白色藤椅,而它的背后协调地装点有许多石凳,上面排列摆放着形态各异的花木盆景,让人赏心悦目。
岳母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此时的一家人在别墅小庭院里喝酒,赏月,聊天。岳父见众人高兴,于是提议道:“难得今晚如此高兴,大家都开怀畅饮。在此中秋之夜,你们不觉得少了点浪漫么?我提议来个赏月赋诗,怎么样?”
“还赏月赋诗呐,就咱这几块料?别遭糟圣贤了!”岳母撇了撇嘴批驳道。
“我们可以即兴赋诗,既不讲平仄也不受格律约束,大家随口吟,哪怕顺口溜也行,不就是图一乐呵么?我先起个头,你们跟着来哈。明月挂天边,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丹桂绕群山。”
女儿谢婉莹马上应和道:“玉盘升紫阁,琼浆盈朱门。帘短能留月,楼高不碍云。”
岳父转身对岳母深情地说道:“瞧,咱们女儿对得就不错嘛。想当年,咱们插队在那山沟沟里头,绝没想到有今日之幸福。此情此景,真让人感慨万千啊!老伴儿,举头望皓月,凝思脱羁绊。今得尔陪伴,一生终无憾!”
岳母想了想则回应道:“那年那月日子艰难呀,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他爸,头顶故乡月,情是今夜切。二小昔无猜,白首两相悦。”
女婿刘益首起身奉承道:“呵呵,今晚爸妈好浪漫呀,我也胡诌几句狗尾续貂,权当逗逗乐。花好月满人团圆,相濡以沫度百年,家有梧桐栖金凤,人寿安康福绵延!”
谢婉莹马上批道:“俗不可耐!昔时的文魁难道江郎才尽了?”
岳父转过头来笑吟吟地说道:“别介呀,畅所欲言嘛,既要有阳春白雪的高雅,也要允许下里巴人的浪漫,闺女,这叫百花齐放雅俗共赏!我也不妨来溜几句助兴,盛世欢歌天下平,月到中秋分外明,石榴飘红炫枝头,密密籽籽总关情!”
岳母一听,马上会意地接道:“小院香风满,轩窗明月停,四书风雅颂,三才天地人。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婉莹,你们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爸抱上外孙?”
父母这一唱一和,今夜的一番心思表露无遗,呵呵,原来在这儿等着啦?谢婉莹一听羞得满脸通红,而女婿刘益首更是惭愧地低头不语。这个大煞风景的议题,多么影响众人愉快的心情啊。
果然,几杯酒下肚的岳父,望着茶几上叠叠的月饼、喷香的鸭梨、垒垒的葡萄和天上的一轮皓月,又开始抒发情怀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年的这个时刻,都让我想起失散多年的表叔与表妹…”
这哪儿跟哪儿啊?众人皆不明其意。不过,岳父的话却让刘益首触景生情,勾起了他的思乡之绪。虽然他现在与岳父一家其乐融融,但生他养他的亲人却在山沟沟里艰难度日。原本以为成家立业了就可以侍奉双亲,却没想到自己工作在远离家乡几百公里外的城市,有心尽孝却力不能及。想到这里,一番愁绪涌上心头,刘益首便借故肚子痛上厕所之机,偷偷溜回房间去了。
细心的谢婉莹见丈夫久不归来,便回房间查看。穿过精巧雅致的回廊,进入水晶吊灯映照的客厅,沿着曲形别致的楼梯拾级而上,她蹬蹬蹬地飞快上到二层,推开西边一侧典雅的仿古浮雕门扇进入房间。
室内地砖反射出冷艳的柔光,房中摆放的纯黑香木桌子,在柔软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倩影。墙边精美的细雕书橱与六角形观景凸窗相互映衬。秋空明月悬,飞萤入卷帘,室内室外情景无比交融。丈夫果然躺在床上,满目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谢婉莹轻脚轻手地走近刘益首时,分明看到他眼里还噙着泪花。她不免有些愠怒地说道:“老公,不带这样的哈,结婚第一年的中秋节,你就不跟我家人好好儿过,还独自跑房里躺着哭,什么意思嘛?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好象我家亏待你似的。说吧,到底什么事儿?”
刘益首不敢抬头看妻子的双眼,低着头闷了半天才说:“对不起,老婆,每当过节,都会让我想起乡下的堂叔和堂婶……我怕说出来惹爸妈不高兴,才推说胃疼肚子痛而离开。”
谢婉莹上前搂着丈夫,双手在他前胸交叉着,又把头靠在他的左肩上,亲昵地责备道:“就这个理由?你傻不傻呀!我们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那么小家子气,难道还阻止你思念亲人?如果想他们的话,我叫司机开车送咱俩回乡下一趟不就得了,何必要这样扭扭捏捏?再说啦,我也想看看你家乡风景到底美不美,还想知道堂叔和堂婶怎么过日子的?”
刘益首叹了口气,对妻子说道:“算了,老婆。我们那儿的山路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你走不了那个崎岖小路的。等以后水泥路通到咱家门口了,或者我们生了小孩,我再带你回家去看他们,好吧?”
谢婉莹心中一阵冷笑:等有了小孩的时候,他们在不在还不一定呢?但她没敢讲出来,怕说出来伤人。于是,就安慰道:“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既要工作生活,又要侍奉双亲。虽然他们不能跟我们一块儿过节,但我们可以给堂叔、堂婶寄些钱物去呀,经济上宽裕点,他们的生活可以过得好一点儿。”
“嗯,谢谢你啊,亲爱的!知我者,老婆也!老婆,你好似月里嫦娥,我愿为宫阙玉兔,一辈子陪伴在你身边!”
“臭贫!”老婆娇嗔地回了他一句。随后,谢婉莹去楼下的厨房,打算给丈夫熬点绿豆大米粥。
刘益首入赘到谢婉莹家快两年了,他的家乡在遥远的贫困山区,从那里的乡初中一举考到了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然后又从县城中学考到了省会城市读重点大学。毕业之后到省城一家民营上市公司工作,由于思维敏捷,能力出众,很快便升职到部门主管,得到公司高层的青睐。
公司董事长有一天来公司视察,听取总经理的工作汇报。刘益首的创意策划,引起了董事长的兴趣。董事长还特意查看了刘益首的个人简历,然后又亲自召见了他。看见刘益首高大俊美,身材匀称,五官端正,一看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董事长特意问了问刘益首的家庭情况,当了解到他从小无父无母是一个孤儿时,董事长不免有些同情,但也暗自会心一笑,离开时,董事长便吩咐下属部门对刘益首进行重点栽培。公司总经理很快明白董事长的意图,他家中就一个独生女儿,将来必然要招上门女婿支撑和掌管家业,自然不会放过拍马逢迎的好机会,所以时时都很关照刘益首。这让刘益首的工作风声水起,一帆风顺。不出意料,后来刘益首与董事长千金喜结良缘,成了谢家的乘龙快婿。
一会儿,谢婉莹端来热气腾腾的绿豆粥,爱怜地招呼道:“来,亲爱的,快起来把这碗粥喝了,不然真得胃病哩。”
夜很深了,可刘益首还没有睡觉的意思,谢婉莹不停地催促道:“亲爱的,又在忙些什么呀,还不休息?”
刘益首在书桌旁回过头应道:“我上网浏览一些资讯,查点资料,正在想明天的工作安排。”
妻子笑呵呵地嘲讽道:“真是早不忙,夜里慌。老公,你好无趣啊,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难道夫妻恩爱不重要吗?中秋之夜,很多人都会停下手中的忙碌与家人团聚。你我鸾凤和鸣已两载,父母心愿未实现。刚才吃饭的时候,爸妈不是还问我什么时候给他们添个外孙?你不觉得咱俩应该努力一点吗?”
刘益首一听,皱了一下眉头,但瞬间又会心地大笑起来,然后迅速关掉电脑,嘻皮笑脸地回到床上,对她说道:“竹雨松风悟道,烟茶琴韵诗书。莫让良宵蹉跎过,要迎朗月入窗来!”
“嗯,这还差不多!来吧,咱们开始吧!”
谢婉莹以为丈夫情绪来了,便撒娇地依偎在他怀里,但等了半天,迟迟不见丈夫动手,却见他仍然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霜一般的清辉。便好奇地追问道:“亲爱的,你今儿很有点儿反常呵,刚才是不是没有完全给我说实话?你心中到底有什么烦心的事儿,难道就不能说出来让我替你分担吗?”
刘益首这才眼泪汪汪地回道:“老婆,我本不想跟你说,主要是怕吓着你。但这会儿我实在憋不住了,还是老实告诉你吧,下午的时候,我接到村长打来的电话,说我堂叔生病住院,而且病得厉害,听医生说还要骨髓移植,需要花很多钱。”
“啊?骨髓移植?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早说呢?钱倒是不成问题,可要找到匹配的骨髓捐献者却没那么容易!”
“这,这个嘛……我想回去试试。”
“你不是孤儿吗?跟他又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你的骨髓怎能与他匹配呢?”
刘益首知道自己刚刚无意中说漏了嘴,吓得都不敢正面回答,只好打马虎眼地说道:“对,对,可能不匹配。但我刚刚上网查了一下骨髓移植方面的资料,他是我堂叔,我与他三代之内有百分之几十的匹配率。”
“那明天一早我陪你一块儿回去吧?”
“不了!老婆,你就不用跟着回去受苦了,在家好好替我照顾好咱爸咱妈就行,有什么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联系。”
刘益首的堂叔和堂婶,谢婉莹是见过的。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结婚那天的情景,当时酒店大厅处处张灯结彩,五彩的气球,精美的鲜花,猩红的地毡,飞舞的彩带……酒店被打扮得就像一座城堡。外面迎宾处的拱形的大门,早已花团锦簇,阳光为拱门镀上温柔的金色。爸爸生意场上的老板、商贾、好友云集,还有市里领导也纷纷前来祝贺。
新娘子身穿纯白的婚纱,裙摆被裁制成无数皱褶的裙子,袖口参差不齐的蕾丝花边更显柔美。剪裁得体的婚纱,尽显女性曼妙身姿,完美的线性美感,凸显出她那笔直的双腿,让她充满婉约淑女韵味,特别地迷人,也让所有的来宾们心悸神动。
婚礼仪式快要举行的时候,一对老年夫妻姗姗来迟。一位老太掺扶着一个两肘架着拐杖的老头,木拐在地上发出跺、跺、跺的脆响,老头的裤腿有些偏大,以至于在他架着双拐走路的时候,两只裤脚在风中荡来荡去的,仿佛里面没有腿似的。
二人艰难地向迎宾处一步步挪移,谢婉莹的妈妈一见,皱了皱眉头,就问身旁的女儿:“怎么来了两个穷要饭的?”
谢婉莹看过去的时候,的确有个穿戴很土的老头正盯着她看。老头正在仔细端详这位新娘子的时候,突然发现谢妈妈怒目而视,便马上羞骇地低下了头,身旁的那个老太却茫然不知所措,立在那儿一动不动,静静地发呆。谢婉莹一见,就对妈妈说道:“我虽不认识他们,但看样子他们好像不是要饭的,你看他俩的衣服都是崭新的,连折印都还留在衣服上…”
妈妈讥讽道:“怎么不象要饭的?你看两人都佝偻着身子,那老头腋下还夹着两付拐杖,只是没看到他们手中拿着的道具——破碗了。哦,对了,酒席场中也用不着带破碗啊!”
“妈,你别瞎猜疑,这两位兴许是益首家的乡下亲戚呢!”
妈妈怒怼道:“胡说!刘益首是孤儿,家中哪有亲戚来?要不,找酒店保安轰他们走吧,免得在这儿大煞风景。现在要饭的人坏着呢,就喜欢蹲在酒店门口,见哪家办喜事,便装作亲戚进来吃白食。”
为了慎重起见,谢婉莹对妈妈说道:“不忙,妈妈,我去把益首找来问一下。”
刘益首慌里慌张地跟着出来,一见那两个老人,吓得脸儿马上变色,竟把给新娘准备的手捧花都失手掉落在地上,好半天才吱吱唔唔地说那两人是他堂叔和堂婶。
谢婉莹惊讶地瞪了她妈妈一眼:“看吧,你差点儿把咱家亲戚赶走了。”
妈妈立刻对刘益首怒道:“哼!你不是孤儿吗?哪来的亲戚呢?”
刘益首生怕岳母怪罪,涨红着脸,低头呐呐地回答:“是我家远房堂叔和堂婶,好长时间不来往了。但结婚这么大个事儿,我家里没有一个亲戚来祝福,心里总觉着是件遗憾事,所以……”
“所以,你就焉不几儿地自作主张将他们请来蒙混过关?”岳母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谢婉莹怕她妈再盘问下去让刘益首下不来台,就靠着他的肩撒娇地埋怨道:“有亲戚来也不早说,我家好提前给他们安排一桌,并派陪客师同他们喝茶聊天呀。”
刘益首拦住说:“别、别、别!如果单独给他们安排一桌,十有八九会不习惯,待会儿吃着也不自在,就让他们随便坐吧,反正也没有人认识他们,等吃完饭之后,我就送他们走!”
婚礼进行得隆重而热烈,只是拜完天地之后拜父母时,并没有邀请代表男方的堂叔堂婶上台当嘉宾。岳父母在台上笑容绽放,灿烂夺目,堂叔堂婶则在席桌座位上强颜欢笑,掩面而泣。
开席的时候,那张桌上也就坐了堂叔和堂婶两人,其他的那些贵宾们纷纷避之不及。新郎新娘向客人敬酒致谢,经过堂叔和堂婶那桌时,刘益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硬起心肠拉着谢婉莹从堂叔堂婶跟前擦身而过。
谢婉莹心有不安地回头看时,发现堂叔和堂婶把头埋的更低,差不多都快到桌面以下了。她有些于心不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人家大老远跑来给他们婚礼祝福,干吗不以礼相待热忱相迎呢?况且,礼待丈夫家的长辈,也是对丈夫的一种尊重和钟爱的表现。
